弓子之后每三天去一趟目白台,那栋高级公寓的名字叫作“榆馆”。

恒子只要四天以上没在“榆馆”见到弓子的身影,便从店里拨电话过去找她。

对生活在公共澡堂深处仅六个榻榻米大小房间里的弓子而言,实在无法不对恒子高档的生活方式上瘾,哪有什么比这更快活舒适的呢?即便她心中明白这是场很快就会结束的华丽梦境,但只要把握住能享受的每一天就足够了。除此之外,恒子的款待方式深深感动了她。恒子舍弃身为银座妈妈桑的自尊,忘却年长几岁的辈分意识,愿意跟贫穷寒酸的弓子在一起。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直到天明。弓子性格中多少带点嗜虐因子,最爱看着最后被弄得疲惫不堪的恒子掉到床下、玉体横陈、俯卧在地板上一动也动不了的模样。恒子发丝凌乱,毫不掩饰地将赤裸裸的臀部展现在弓子眼前。弓子通常会在床上抽着烟,以男子般的气概藐视着她陶醉的困顿疲惫样。

“哎,我已经离不开你的身体了。”恒子向弓子求吻时说。

“只是,他那边还交代得过去吗?”弓子问。

他,指的是小泽诚之助,今年六十一岁,在大阪拥有自己的公司,目前住在京都,每个月两到三次来东京时会在这儿过夜。恒子对弓子毫不隐瞒。

“怎么样都无所谓。这次呀,他因为公司太忙不会过来。”

难怪,弓子睡在恒子床上也超过半个月了,没见过小泽这号人物。

“那个时候妈妈桑在咖啡店,就是写信给小泽先生吗?”

“我对那个人,才没有那种热情呢。来也罢,不来也罢……”恒子用毫不在乎的口吻叙述着,并不像是特意对弓子装模作样,“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不过,虽然满足了妈妈桑肉体上的需求,弓子却要求她一毛钱也别给,因为过惯了奢华生活的女人将会忘了金主的恩情。话说回来,那位叫小泽的社长还是夺走了恒子心中的某个部分,这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如果没爱过,恒子为何对小泽如此体贴入微,他出远门时又为何如此担忧呢?有时表情会泄漏一切。恒子用嫌恶的语气对弓子述说小泽的点点滴滴,就是心已经被他掳获的证据。

虽然恒子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但对小泽的倦怠与日俱增,跟他年纪渐长后那方面的能力有关系。并不只是弓子的空想,是恒子亲口跟她说的。

当她们谈到这档事时,椅垫上如老鼠般的迷你犬,用它那亮晶晶的眼珠子望向她们俩。这只狗,每逢夜里弓子凌虐恒子时,便会在隔壁房间无声地来回踱着。

“那只狗,很在意。”弓子正畅快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它服从主人的指令,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呢。”

“别傻了,吉娃娃的特征就是安静。”

服从主人的指令,这点恒子也有同感。那只狗很明显是小泽送她的礼物,特别选了只母狗,似乎也是因为小泽特别关照过的。

“你的技巧这么棒,在哪儿学的?”

恒子用她那欲泣的蒙眬双眼问着弓子。恒子满足后,瞳孔湿热放大,恍惚出神,娇躯也变得软绵绵,像无骨似的。

弓子三年前跟美国人同居过三个月,爱上了家世背景很棒的公子哥,两人私奔到北海道的旭川,但是没过多久对方家人便把他押了回去。她打算一个人回东京,但来札幌时没剩下半点旅费,只好投身于不知名的酒吧工作。她跟店里年轻美国士兵搭讪闲聊,排遣被恋人遗弃的绝望与空虚,最后落脚在千岁某个小镇,就这样待了下来,窝在贩卖粗糙糕点的店铺深处一间四个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冬天,榻榻米上头的火炉前便堆着切成柱状短短的白桦木条,一次丢个两三根到火炉里。棉被与榻榻米映着暖炉赤红色的火焰,汗水涔涔冒出的暖烘烘之感,至今仍无法忘怀。

“所以,当时那个人对我做的每个步骤每个细节,我全都牢牢记在心里。”

恒子听完叹了口大气:“不可以,不准你也对其他女人做同样的……”

恒子想给她一点零用钱,弓子微笑着拒绝了。虽然手头很拮据,但只要一牵扯到钱,便玷污了彼此的关系,而把自己逼入不洁的卑贱想法之中。

“是嘛,好感动。这样子好了,那你帮我做衣服吧,你做什么我就穿什么。然后我再付你设计费,这样总行了吧?”

“我技术还很差,不过妈妈桑都这么说了,我就试试看。只是设计费就免了吧,我又没做出什么好东西。”

“你这个傻瓜,又不是在跟你谈生意。你呀,既然这么坚持,就帮管理员做件小洋装之类的,什么都好。那我一起把钱给她,这样你肯收了吧?”

恒子介绍女管理员给弓子认识,是个叫作细井、四十七八岁的瘦巴巴的女人,名字的意境竟然显现在体态上头,挺好笑的。恒子应该居中协调了许久,管理员对弓子很殷勤,远远超越普通关心的程度,当然马上就跟弓子订了一套小洋装。细井是个非常健谈的女人。她的老公担任某公司的警卫,除了休假日,他总是傍晚就出门,早上还回不了家。两人没有小孩。她对弓子频频留宿的事看在眼里,早已察觉恒子与弓子的关系。但细井对恒子心存感念,就光凭这点,她应该不会向任何人泄漏这件事吧。

又持续过了三个礼拜这样的生活,弓子与恒子正交缠在一块的当儿,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恒子先注意到了,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可能是小泽。”恒子用压抑住情感的声音说道。

“啊?”

“你听,走动的感觉并不是偷偷摸摸的。刚刚我们俩亲热得太忘我了,所以他才循声过来察看呢。那人,有房间的钥匙。”

弓子感觉如同浑身浸到一潭冷水之中。

“怎么办?”她惊慌失措地离开恒子的身体。

“别担心。你去睡旁边那张床。”

恒子已经从床上爬起,匆匆用手将头发梳整,披上蜜桃色睡袍,刚缠好一条窄腰带。寝室的门被大剌剌地打开,下一秒钟来人便站在门前。

“哎呀,老爹——”恒子用感人的声音呼喊着,“什么时候来的,人家都不知道嘛。”

她像是排练好了似的,扑入对方双臂圈成的港湾中。

“老爹好久都没来,这么大的屋子人家好寂寞呀,所以邀朋友来家里住……过来介绍介绍嘛。”

豁达的笑声随人进了寝室。弓子整个人缩到棉被里,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透风。只要一想到此人从刚刚起便一直竖起耳朵听这里的动静,弓子实在没勇气露脸。如果这个场面交代不过去的话,连一旁担心的恒子也束手无策了。

“没关系,没关系。”苍老的男声隔着被子对弓子说。

“谢谢你了。我很忙,没办法常常过来这里,也很担心,有女性朋友在这里我就安心多了……我心里明白得很,不过一点儿都不生气。对你与其说是愤怒,感谢的成分可能更多呢。总之,可以的话,请多陪陪恒子过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