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哪儿说起呢?从我认识她那一天说起吧!

那是在1946年底,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像开天的春雷,向人们预报着春天并不遥远了。北京(当时叫北平)——这个国民党盘踞的巢穴,表面上依然是醉生梦死、歌舞升平;但靡靡之音的旋律里夹杂着警车的尖厉噪音,国民党军统局,对地下党进行疯狂的逮捕。

我当年十九岁,是国立艺专的学生,由于一个叛徒的出卖,我们支部被破获,几个同志被装进了囚车。我记得那正是初冬时节,天空飘落着零星的雪花,我刚给一家电影院画完广告画,带着满身的油彩走出影院门口,一辆三轮车的铜铃“丁零丁零”地在我身旁响了四下——这是交通员送来的危急信号。随着这急促的铃声,一辆挂着棉帘的三轮车,停到我的身边。交通员一挑棉帘:“起风了,快上车吧!”我刚刚坐进三轮车里,一辆警车便停到影院门口,从车上跳下来十几个持枪的便衣,冲进了电影院。

三轮车在狭窄的马路上疾驶着。

我隔着棉帘,轻声地问:“去哪儿?”

“恒泰——”

恒泰粮店坐落在前门外珠市口一条小巷拐角的地方,“二掌柜的”是我们支部的领导人。傍晚时分,街道上已经亮起盏盏灯火,车停在粮店门口,我轻轻地叩打粮店板门。门开了,谁能想到迎接我的不是领导同志,而是闪亮的枪口。

我好在血气方刚,扭身擦墙就跑。

地下交通员显然也被这突然变化惊呆了,但经过紧张的刹那思考之后,立刻装出追我的样子,张着两只手嚷道:“哎!哎!这位顾客怎么不给车钱就跑?”他高扬着两只手,实际上是拦挡着追击我的特务,给我争取脱身的时间。

借着这片刻混乱,我拐出小巷顺着前门大街往南飞跑。“砰——砰——”的枪声,在我身后响着,子弹打在我身旁的电线杆上,溅起了股股火星。

“抓共党——”

“抓匪谍——”

追击我的特务在我身后狂喊着。

老弟!我真要感谢前门外那破烂的地理条件。没有那么多七枝八杈的小胡同,老弟!我1957年当不了右派,今天也就跟你喝不上这杯灭妖酒——我早就去找马克思报到去了;但是珠市口附近偏偏有那么多小胡同,仗着天黑,我东绕西拐,见一家大门亮着门灯,便一闪身躲了进去。

我靠在房角的阴影里,开始打量这个院子,房子都是单间,每间房子里都亮着灯火。天哪!我是跑到哪儿来了?是旅店?不!旅店没有这样浓的脂粉气息。我静了静心思,听见一个留声机里正放着京剧《斩黄袍》的唱段:“孤王酒醉桃花宫……”

为了弄清环境,我朝靠近我那间屋子的窗帘空隙望去,我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室内一个床榻上,躺着一个身穿花条睡衣、打着响雷般呼噜的家伙;一个年轻的姑娘,正站在地上默默垂泪……这一下,我明白了,这是人间地狱,是苦井的最底层。

我陷入了茫然不知所措之中,正想返身夺门而出,可是追踪我的特务在街巷上喊着:

“他钻进了八大胡同(八大胡同是新中国成立前北京妓院集中的街道)。”

“搜!”

时间紧迫,再不容我有片刻的犹豫;我看看这个院子的院墙较矮,想翻过墙头跳进另一条小巷逃跑,但就在我双手攀住墙头时,不小心碰下来一块瓦。老弟!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情况,意想不到一件小事,能影响你未来的全部生活;我如果没有碰掉那块瓦,翻墙出去,我就不会认识她了,但是偏偏碰掉了一块瓦,发出“叭”一声响。

“谁?”

一个穿着素花棉袄的姑娘,出现在我身旁,借着微弱的街灯光亮,我一眼看出,她就是刚才我看见的那个默默垂泪的姑娘。她顶多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稚嫩的脸上挂着没有擦净的斑斑泪痕。

“我……我是一个油漆匠。”我说。

“到这‘下三处’干什么来?”她眉头微皱,一双大眼睛审视地望着我。

“我……我走错门了。”

“为什么不从门口退出去,偏要跳墙?”她追问着。

“……”我被她问得无言以答,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是个小偷?”

我摇摇头。

摇头之际,追踪我的特务呼喊声越来越近了,我顾不得再和这个姑娘答话,双手又攀住了墙头,想弓身跳上墙去,可是这个姑娘猛然拉住了我的胳膊,低声地问:“你是共产党?”她话音问得很轻,轻得就像一团棉花落地,但我听起来仍然像是九天惊雷。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惊奇严肃地望着她。我心里想:这里有许多受摧残蹂躏的苦井姐妹,也许会指给我一条逃跑的路。

在她看来,我不表态就是对“共产党”三个字的默认。她马上左右巡视了一下,用手拉起我的衣袖说:“快——跟我来!”我犹豫不决地站住不动,她有点着急了,低声对我说:“墙外是一条死胡同,紧挨着警察分局!”

我略略思考了一下,尾随着她走进室内。我第一眼就看见墙上挂着一支“勃朗宁”手枪,衣帽架的军大衣扣子上,国民党的党徽闪亮发光。我本能地收住了脚步,继而想抽身退出屋子;那个年轻的姑娘,指了指酣睡的“肥猪”,又摇摇手,示意我不要出声。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把我衣袖拉得紧紧的,一直把我拉到一个衣柜旁边,拉开衣柜的大玻璃门,轻轻吐出一个字:“快——”

我迟疑不决地望着她,想尽量从她的眉宇之间判断她是否可靠。因为我听人讲过:来“下三处”当妓女的姑娘,虽然都来自受苦的阶层,但在旧社会这口大染缸里,有的挣扎反抗,有的随波逐流,已经失去原来朴素纯洁的本质,何况,就在这张床上还躺着一个国民党的军官哪!

她分明看出了我的心思,长而黑的睫毛包围着的大眼睛潮湿了。透过水汪汪的目光,我看到同情、关切、忧虑和焦急……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子”。在这样紧急的刹那之间,即使是最高明的演员,也掩饰不了自己的真实感情;于是我信任地向她点点头,顺手抄起一根炉子旁的捅火棍,躲到衣柜之内,她立刻锁上了衣柜的拉门。

老弟!我很难准确地向你述说我当时的心情。我很紧张,在一片嘈杂的“搜匪谍”声音中,我手里紧握着那根铁捅条,从小小的钥匙孔洞里向外望着,我时刻准备着做拼死的斗争。

那个姑娘愁楚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她用手卷了两个纸捻儿,对着床上那口“肥猪”鼻孔捅了两下,那个家伙打了两个喷嚏,翻身坐了起来,他睡眼蒙眬地:“你这个小滑头,把我灌醉了,你……”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你……你倒溜了!”

“长官!有人要到这间屋子来抓什么共产党。”

姑娘话才落音,已经传来叩门声。那个穿着睡衣的军官,拉开窗帘的一角,怒气冲冲地朝院子里挥着手:“都给我滚——滚——”

我站在衣柜里,压制着狂烈的心跳,心里由衷地感激那个姑娘,原来她在把这个军官当成屏风,以阻挡特务对我的追捕。但我的惊喜很快变成了失望,那两个追踪搜捕我的特务,并不因军官的训斥而停止敲门。他们一边打门,一边讥讽地骂着:“老客!是打搅了你的好梦了吧!对不起,老子的任务是搜共产党,天皇老子的屋也要搜——”

院子里响起一个徐娘半老的声音,大概那是老板娘搭话了:“我看算了吧!这间屋子里的客人可是个大长官,凤妮还是个没开苞的黄花闺女,你们……”

“叭”的一记耳光声,老板娘的声音哑了。

形势急转直下,我浑身冒出了热汗,隔着衣柜的门板空隙,我紧张地望着那军官的反应;这个肉球似的军官,气得浑身哆嗦,他匆匆披上军服上衣,“哗啦”一声打开了房门,双手叉腰地站在门口。两个持手枪的便衣,毫无退让之意,两步闯进屋子,用手电照照床下,又用手拉拉衣柜的拉环。

这一瞬间,我手里紧紧握住那根铁捅条,几乎不再存有逃脱的幻想;但是这个叫凤妮的姑娘,尖着嗓门喊叫了一声,用身子挡在衣柜之前,喊着:“怎么,要行抢啊!”

那个肥胖的军官,披着军服上衣,缓缓地走了过来,他一手掰开便衣拉着衣柜的手,怒目而视地说:“我看你们也太放肆了,谁派你们到这儿的?”

尖嘴猴腮的特务不屑地瞟了军官一眼,满不在乎地用嘴吹吹手枪枪口:“不说不知道,说了吓死你,二厅(即军统局)直接下的令,你——怎么着?”

肥胖的军官已经气得面无血色,他抡圆胳膊给了尖嘴猴腮的家伙一个耳光,同时用他颤抖的手指,从上衣口袋里夹出来一张名片,扔在地上。两个特务拾起名片,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呆愣住了。那个吃了耳光的“瘦猴”,点头哈腰地说:“怨我们弟兄有眼无珠,不知道您就是二厅的邹副主任……”他一边说,一边后退;退到门口,想扭身出屋时,军官严厉地喊道:“站住!”

两个特务笔直地站下。

“我告诉你们,这个逮捕令是我签署的。”这个军官抖了抖披着的军衣,冷峻地下着命令,“要是叫这个共产党跑掉,小心你们脖子上那个吃饭的家伙!”

两个特务连连称“是”,转身出门了。

我的心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我才感到浑身汗如水流,攥着铁捅条的那只手,都麻木地失去了知觉。我很想在这狭小的衣柜里,活动一下身躯,不行!狼虽然是走了,虎还盘踞在我的身旁。老弟!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我好像忘记了自己身处困境,内心深处却为那个年轻的姑娘担忧起来。“凤妮”这个名字,使我判断出这是个从农村沦落到火坑的少女;刚才的行动,已经证明她是无产者队伍中的一员;特别从老板娘和特务的争辩中,知道她还是个没有失去贞洁的姑娘,不禁从心里升起肃然的敬意。

隔着衣柜的薄薄木板,我已经听见那个二厅的军官,向那个姑娘倾吐人类词汇中最肮脏的语言了,我的血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胸膛,我握着铁捅条的手在发颤,我是多么想破门而出,给这个衣冠禽兽以重重的一击啊!我听着衣柜的门板之外,有姑娘的喘息和奔跑声,又听到“肥猪”追逐的沉重的脚步声。我没有勇气从钥匙的小孔里向外看一眼,但我想象到那军官此刻一定像只秃雕一样,张开扑食的翅膀,把利爪伸向那只飞逃的“小鸟”。而那只“小鸟”,正在围着屋内那张圆桌奔跑,和吮血食肉的“秃雕”周旋……

我的血液好像凝固了。善良和丑恶、纯洁和淫秽的搏斗使我无法呼吸。我实在忍无可忍了,用手去推衣柜的门板,这时我才想起衣柜的门是上了锁的,我正要呐喊一声“同志!开门”!室内“哐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倒落下去;我还没辨别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过来了,钥匙孔响了一下,衣柜的门被打开了。

“叫你受惊了,同志!”她淡淡地、带点抱歉的意味,低声地对我说。同时,她扬起一只手,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热汗。

我惊讶得吐不出一个字,因为我看见她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剪刀;而那个肥胖军官,仰面朝天倒在圆桌之旁,心口上涌出来的血,渗红了睡衣,流了一地。

“你?……”我激动地握住她擦汗的那只手。

她脸色苍白,但却出奇的镇静。她向耳后拢了拢散落下来的一绺黑发,愁苦地笑了一下说:“不瞒你说,这把剪子是给我自己准备的;我虽说是个被拐骗来的农家女儿,可我也是个人哪!我想我实在躲不过那一天,就用它打发了自己……没想到,这把剪子先扎进他的胸口,也许是……”她沉吟了一下,流露出一丝真挚的喜悦,“是……有个共产党在我这间屋子里,给了我杀‘猪’的勇气。在乡村我连杀猪都不敢看一眼,可是今天我却亲手杀了人……”

她说得那么安静自若,说到后两句话时,嘴角竟然露出一丝淳朴的笑意;好像她不是在说杀人的事,而像说捏死一个吸血臭虫般轻松。老弟!我站在她的对面,真不知道对她说什么才好,我紧张地思考着,我该怎样处理眼前发生的突然情况。

她看我沉默不语,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开我了:“同志!不用急,你只管走你的,穷人家女儿一条命,能换一个共产党员的命,我心甘了。”说到这里,她像想起什么事情,泪脸上带着一丝绝命前的苦笑说:“我只求你一件事,不多,就一件,你能答应吗?同志!你说话呀!”

我的心如火焚刀割,茫然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个点头并不意味着答应,也不说明不答应,而是在紧张思考中的机械动作。我想的,显然和这个姑娘想的是两条思路,我在想,万一这间屋子闯进一个人来怎么办,该怎么样给这个姑娘一线生机。

她看见我对她点了头,十分信赖地对我说:“这样,我死了也能合上眼了。我家是安徽凤阳人,我很小的时候,哥哥跑进了大别山,听人说当了共产党。我随着爹娘逃荒要饭,因饥寒交迫,爹娘饿死在津南杨柳青,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进了天津去找一个远亲叔伯,他是个大烟鬼,第二天就把我送到北平,卖到这‘下三处’来了。老板娘揪我头发,打我嘴巴,叫我……叫我……我咬紧了牙,死活不干这种营生,到今天,我石凤妮还是个没有败坏穷人骨气的女儿家。同志!你是共产党,托你把我的情况,想办法告诉我哥哥吧!他叫石小虎……你记下了吗?”

听着她低声絮语,我的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老弟!我是个知识分子出身的地下党员,面对着国民党的屠刀,面对着白色恐怖,面对着火与血的洗礼,我没有一丝畏惧,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在人类苦井的底层,我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淌下我的双腮。站在我面前的石凤妮——这棵血雨腥风中颤抖的小草,不正是中国受苦阶层的命运缩影吗?我激动地握住凤妮的双手,使劲摇着:“小妹妹!你怎么能想到死,应当生活下去,在斗争中求生!”

她睁大惊奇的眼睛望了我半天:“生?”

“对了。生!”

这似乎是她从没想到过的字眼,她紧咬着嘴角默默地打量我,好像这个字眼对她说来是飘在遥远天际的彩霞,简直像大漠中的海市蜃楼一样虚幻缥缈;我感到她的手在我的掌心中战栗,由热而凉,由凉而冷,由冷而凝固成一块寒冰。她摇摇头,眼神黯淡地说:“中国这么大,我要饭走了半个天下了,没有生路啊!”我再一次紧摇着她的手:“小妹妹!有!”

“在哪儿?”她专注地望着我,面孔微微露出一点生气,就像是被人践踏倒了的一株小草,微微挺起了瘦弱的身躯。

“像你哥哥那样,到革命中去寻找中国的出路!”我把“革命”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革命?”她从我的掌心中,抽出去双手,悲凉地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双手托着脸腮,陷入了默想沉思。

这时候,我才第一次认真地端详她。她身材略嫌纤细,这是苦难不断折磨她的结果。她有一张鸭蛋脸,黑密的细眉,两只像沉在水潭之下黑宝石一样的眸子,闪着凄楚的光。她鼻子、嘴角都长得端庄秀丽,若不是生活的煎熬给她前额过早地留下浅浅的皱纹,她完全像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少女,是画家难以寻觅的那种动人的脸型。

她想了好一阵,忽然站起身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又难以说出口似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又闭住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说吧!小妹妹!”

“我……”

我提醒她这儿已成危险的地方,不能久留。她有点心急了,吞吞吐吐地说:“你看,我……能革命吗?你要讲真话。”

她不等我回答,马上提出第二个问题:“共产党能要我吗?你别瞒我。”

我刚要说什么,她却抢先抛出她的全部心声:“同志!我虽然是没有失身的女孩儿家,可是妓女这个名声,会不会给革命带来侮辱?革命队伍会要我吗?”她眼巴巴地望着我,焦急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的心碎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想了多少问题啊!但就是这个沦落火坑的人儿,是拯救我的阶级亲人;就是这个看上去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却亲手杀了二厅的国民党军官,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我激动地回答她说:“当然要,这把剪刀就是你最好的说明。”

她脸上泛起少女的红晕:“那你带我走吧!我能吃苦,我什么都不怕。”

我看看手表,已经深夜一点,时间提醒我们必须火速离开这里。但凤妮毫无惊慌之意,她说:“同志!你不必忙,这间是新开的高等客房,我不按电铃,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屋。你看,我们怎么办?”

我望着这个心细如丝、胆大如虎的少女,崇敬之感,冲撞心怀。我没有多说什么,摘下衣帽架上挂着的军官大衣,又穿上挂着党徽的国民党军官军服,把德式“勃朗宁”手枪揣进怀里——我此时此刻已经不是画广告画的艺专学生,而是军统局邹副主任的化身了。凤妮怕在院子里碰见人,认清面孔,她把军大衣的领子给我竖了起来,以掩人耳目。

“你还要带什么?快收拾一下!”我催促着说。

她欣喜得近乎发狂,又近乎痴呆,顾不得回答我的问话。她把那把殷红的剪刀在“胖猪”的睡衣上擦了一擦,装进我穿着的军大衣兜里,作为她走向革命的纪念,也作为她和人间地狱诀别的标志。

我再次提醒她说:“凤妮,你快收拾一下,时间已经不早了。”

“没有什么收拾的。”她用仇视愤懑的目光,巡视了一眼屋子,低声地说,“除了我自己,这儿什么都不是我的。”说完这两句话,她笑了——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欢欣的微笑。

夜,黑如墨染。为了混出这地狱之门,她挽起我的胳膊,装出送我走的样子,双双逃出这座不戴镣铐的“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