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丹青奇术

皖人鲍打滚,是个画师,能够召来亡灵画出肖像。即使死者已死了十多年,只要鲍躺在墓地上打一个滚,苦思冥想一番,起来用笔一钩勒,然后敷色渲染,把肖像给死者的子孙亲戚观看,没有一个人不惊叹画得酷肖。为人儿子的总是对逝世的父母万分思念,只可惜不能重见容颜,而鲍打滚有替死者画肖像的才能,因此许多人都乐意和他交往,对他倒屣争迎,十分看重。由此鲍打滚的名声传扬,画的价钱也随之增高。常穿的一件黑色大布衫破旧了仍不肯扔掉,原来是因为打滚次数太多已无法缝补了。可是赚到的钱却大都用在妓馆开销缠头费,而且嗜酒如命,狂放不羁,被君子所不齿。

皖北有个谢君,父亲早已过世,哥哥在京城做个芝麻绿豆官。谢君偶然遇见鲍打滚,便热情把他邀请到家里,嘱他替亡父画张传神的肖像。鲍打滚按照老办法画成,神情很像,只是下巴下面有红红血迹形成的一个八字,让谢君无法理解。谢君询问了母亲,才知晓原来他父亲是因为公事关押在刑部牢狱,害怕吃官司,就自己用黑绳索勒住颈部自杀身亡,因此留下这八字痕迹。看到父亲画像上戴的是三品官的蓝顶子,而谢君父亲生前只是个八品官,又感到无法理解。结果第二天收到京城哥哥写来的书信,才知道哥哥替亡父申请,已蒙皇恩批准加级晋封为三品官了。谢君对鲍打滚很是钦佩。

兴化有位孝子陈嘉谟,是清朝成立初期的增广生员。他的父亲某某与盐商因争海地而引起诉讼,最后盐商败诉,怀恨在心。某天,遇上某某去海滨,盐商就唆使煮盐工上前殴打,并将自己的儿子踢死,然后到官府告状。官府去现场勘查,盐商诬陷儿子是被陈父踢死。这场官司一直打了两年之久,盐商上上下下到处贿赂,势必要陈生父亲为把持盐务殴杀人命罪被判处斩刑。陈生也痛哭号呼向各上司衙门喊冤,最后都被无情地驳回。想上京城告御状,可是秋天斩决日期已近,怕来不及;于是虔诚地向神祈祷,可也没有反应。陈嘉谟日夜仰天哭泣,双目红肿。听说巡按御史将到扬州,陈生赶紧刺破肌肤,在神像前用血写成两份申冤书,一份藏在怀里,一份捧在手上,都用油纸封牢并写上标题。文章很长,列举控诉了商人这两年的横暴、官吏贪赃、父亲抱冤等内容,结尾有“与其父亲死了儿子也是死,还不如儿子先死而父亲或许能有生路”两句话,令人看后酸鼻。

申冤书写成后,陈生就身穿公服立在河畔。等到巡按御史的官船敲鼓奏乐从上游驶下,两岸官员跪地迎接时,陈生趁人不备,突然从人丛中跳出大声呼冤,把手中的状子摊开放在官船上,然后自己跳入江中淹死。巡按悬赏募人捞救,水下大搜索三天,一直捞出瓜洲口,也没有捞到尸体。第二天清晨,巡按穿着素服在浮桥口亲自祭奠,忽然狂风大作,天色昏暗。这时众人看见水面上竖着一只手指,原来尸体还直立在逆流中。尸体被捞出水,只见面色如生,紧握拳头指爪穿透拳外,咬牙切齿牙齿深入牙龈,放在岸上仍僵立不倒。巡按立下誓言要为其昭雪伸冤,尸体这才仆倒。巡按浏览了尸体怀中的状词,写得具体且悲切,立即升堂审讯,传唤当事人、人证进行审讯,动大刑严逼真相,最后盐商低头服罪,于是判决斩决盐商而放陈生父亲无罪出狱。巡按为陈生的孝心所感动,关照本地地方官好好照顾陈生父亲,从厚殓葬陈生。然后上奏章弹劾上上下下审讯此案的官员,请朝廷旌表孝子,入乡贤祠受人们祭祀,在县志上记载此事传扬后人。皇帝看后也十分感动,下诏准许当地人替孝子在学宫西边建立祠堂,春秋两季官祭、私祭的礼节一直不断。

到道光某年,鲍打滚来到兴化,当地人痛惜陈孝子没有遗像,就恳求鲍打滚替孝子画肖像。鲍打滚认为这个事情离现在已经成百年了,时间太久远,感到很为难,人们更恳切地再三请求,鲍打滚勉强答应下来,就前去墓地试试,可是一连在地上打了五个滚也画不出来。他怕自己的名声受损,就自己修剪了头发和指甲,刺血书写告神的疏文,和符箓混杂在一起在城隍庙焚烧,又是跪拜又是行着做法的禹步,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怀揣纸笔,宿息在神像座位下,并嘱咐庙内祭司不要窥探。

半夜三更,万籁俱寂,鲍打滚见神龛的灯突然变弱,阶下像有很多人影来来往往。两边廊下各走出一名鬼卒,一个高长像山魈,一个短小如古代矮人僬侥,互相作揖出门而去。不久就听到击柝声敲鼓声,取来钥匙开门声。又有四个褐衣人跪伏阶下出声禀告,就看到公案上安放了符剑印信,阶下站满了执戟横刀的武士,像大官衙门的摆设。乐奏三通,一个戴金冠穿蟒袍的神仙被人簇拥着走出,升堂坐下,一副古人的相貌,须髯浓密,两鬓已经花白。公事处置完毕,问褐衣人说:“孝子怎么还不来?”褐衣人答道:“孝子现在是崆峒山都总管,云路也有二千里,路程实在太遥远,还请大人再耐心等一下。”不久,鼓乐震天,排列着火炬熊熊燃烧,吏属禀告孝子驾到,神下座躬身出迎,很是恭敬,请孝子进入大堂,宾主分东西坐下。孝子衣冠华丽,神采奕奕。两人寒暄一番,喝过茶后,神把当地人的心意和画师的疏文呈上,孝子看后眉头紧锁,说:“为何要这样呢?”神说:“可见家乡父老情深,想求得你的音容笑貌作为后学的榜样,好让人们能够时刻瞻仰罢了。”一个穿朱衣的吏属请孝子到西厢更衣,很快回来重新入座,孝子这时已经穿上公服、乌靴,没戴帽子,相貌十分俊秀不凡。又过不久又重新换上来时的服装,向神拜别告辞。神小心谨慎地送孝子登车离去,多次作揖后才返回。

神龛前的灯火骤然又大放光明,满堂鸦雀无声,鲍打滚顿时如梦初醒,马上掏出毛笔在神龛灯前画成孝子的肖像。天亮后给人看,众人纷纷称赞和孝子的曾孙气质神情相同,鲍打滚从未见过那位曾孙。只是头上未戴帽,颈上没有圆领,原来大清建立初期,官员的公服上都用一尺布围住颈部,可陈孝子投江时,圆领和帽子都随波漂流,找不到踪迹,因此冥冥中显形依然是当年的模样。从此,人们更加佩服鲍打滚神乎其神的画技。

后来鲍打滚和扬州营李游击交情很好。李游击有个雏婢小玉和李游击钟爱的美男子施某私通,李游击撞见后怒发冲冠,誓要严惩他们。小玉和施某惊吓不已约定好一起私奔,李游击到处都找不到两人的身影,急忙把鲍打滚请来,恐吓他说:“你有神术,一定能知道他们在哪里。如果你能如实说来,那我一定给重金酬谢。可如果你有所隐瞒,那我就以施展妖法的罪名把你逮捕坐牢。”鲍打滚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为找人而地下打滚,之后马上摊纸落墨,画长堤浅水,堤上数行疏柳。一个渔夫在门口晒渔网,屋后有倒覆的小艇,艇下微微露出男女的脚。李游击派遣兵丁照图搜捕,果然抓获了私奔的两人,略加审讯,然后被双双活埋。

鲍打滚拿了赏金匆忙逃跑,走到仪征,正要过江,夜晚和荡妇同宿。刚登床榻,就看见雏婢和美男搂抱着从帐后出现,笑着向他招手。鲍打滚万分恐惧,阳精虚脱,最后死在荡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