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乐人生
- 晁德仁(棒棰岛·“金苹果”文艺丛书)
- 滕贞甫
- 15628字
- 2022-07-26 16:01:14
过往,无论是自豪、优秀的一面,还是落寞、欠缺的一面,都已成为过去时,该珍视的珍视,该记取的记取,这应当是正确人生的一种常态。流水有情,岁月如歌,而今,我即将跨入七旬的门槛,但我仍有一颗年轻的心,年轻的心不会衰老,因为它有瑰丽的梦想,梦想在,就有美的未来。
心底,那美丽的云朵——我与美术创作结缘的历程
进入美术创作这方绚丽多彩的天地,对我来说或许不是误打误撞。
我1948年8月生于海滨城市大连。1945年8月苏联红军进驻旅大地区,大连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之际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并成为新中国诞生之前最早获得新生的一个城市。
记忆中,我曾随着爸妈回过一次故乡——河南省清丰县晁家小寨,一个平原上的小山村。爸说,我们的祖先就是“水泊梁山”的晁盖。我幼稚地想,说不定我长大也是一条好汉哩。
老家的房子有些破旧,屋里挺暗,一脸慈祥的奶奶一边慢慢地摇着纺车纺线,一边与坐在炕沿边的爸妈交流离别多年之苦以及无尽的思念,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眼下的日子、城里的变化、乡下的变迁。唠呀唠,总也唠不完,而这些都好像与我无关,我便悄悄地溜了出来。
院子里几只母鸡正在不紧不慢踱着步寻食,一只趾高气扬的公鸡却紧随其后抢食、捣乱,石碾下一只黑猫慵懒地缩着身子趴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挺有意思的一幕。门里东侧墙边,被铁链拴着的大黄狗不时地朝我张望,仿佛要说咱们已经认识了,我不会咬你的,一扫我和爸妈下车刚进宅门时的张狂。门外一侧,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树把一些细枝和绿叶伸进了小院,既给黄狗营造了阴凉,又给小院带来一些生机。放眼远眺,墙外的青纱帐一望无际,像没边缘的墨绿毯子铺向远方。突然,我发现几朵粉红色的彩云正缓缓地向西移动,有时也停一停,但它们不总是粉红色,一会儿加进了黄,一会儿加进了白,色彩虽不成定式地变换,却始终不改那飘逸、妩媚、温柔的姿态。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那么美,那么令人心醉。我只是痴痴地张望着。直到妈喊我吃晚饭时,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挪动脚步进屋后,心里似乎有几丝惆怅……
回到城里,我时常想起故乡天边那美丽的云朵,其实,在葱绿青山与蔚蓝大海相连的大连,要想看到故乡那般漂亮云朵的机会并不少,尤其是春秋两季的天上,一朵、十朵,甚至几百朵,只要有这种机会,我总要在放学的路上、楼前或窗口凝神张望。
我兄弟姊妹六个,我是老大,爸十七岁时从老家“闯关东”来到大连,先是打“卯子工”,后来才找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一家八口全靠爸的工资维持生活,其艰难之状,可想而知。只是小时候我对此认识并不深刻,深刻的是爸哮喘挺重,靠药维持身子,而且早出晚归。又瘦又弱的我竟然像爸,气管炎频发,三天两头就得住院。爸妈疼我,不仅不让我干一点儿零活,甚至吃的都要比弟弟妹妹好许多。我无所事事,就画天边那美丽的云朵,也画和平鸽、小狗和小猫,有时还用泥巴做小动物玩。妈看在眼里总是笑笑,而爸却渐渐有了重大发现,说我可能遗传了基因,说我爷爷就喜欢画画,至今,我仍珍藏着他老人家的一张古装人物小画。
小学六年匆匆而过,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老师讲课时我在下面偷偷地画画,这自然免不了常挨老师的训斥和罚站。有意思的是,那时候好多同学都挺喜欢我的画。
初中时,气管炎加重,无奈住院、出院、再住院。我落课太多,总也撵不上,也不能上体育课,学校开展的好多活动都不能参加,为此爸妈对我的现状和将来时有担忧。爸说你乐意画画就画吧,自己有个一技之长,学会一门手艺,将来找工作就不愁了。我点点头,懂得爸说的理儿……
为了治好气管炎,四姨为我讨了个偏方,但四十天不能吃咸吃甜。四十天算个啥!只要能治好,八十天我都乐意。不久,我的病情大为好转。
全家人没有不替我高兴的。为了让我坚持画画,爸去自由市场买回纸笔、颜料和小人书。见爸这么支持,我便如饥似渴地几乎天天在家临摹小人书,临摹彩色的连环画,如华三川的《白毛女》《董存瑞》等,一边画一边揣摩,画了再改,改了再画,挺上瘾的。
那时我们家住的是解放前的楼房,楼上楼下是串通式的,邻居经常相互串门,他们见我画画有股子认真劲儿,总是夸奖和鼓励。一天,我突发奇想,就把我临摹的连环画拿给楼里同龄甚至小点儿的孩子看,问他们,我画得像不像,他们看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像。我又问他们,我画你们,你们乐不乐意?他们纷纷说乐意、乐意。我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于是他们就成了我画画的对象,女孩子也乐意做我画画的模特,一张又一张,整个楼的小朋友几乎都让我画遍了,他们和他们的家长看了都说我画得真像,一时,全楼没有不知道晁家的老大会画画。楼下的大婶对我爸妈说,你家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楼上的大叔对我爸妈说,你家这孩子长大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哪……
爸妈听后眼里都放异彩,他们的心愿是希望我将来能有个饭碗,至于他们是否期望我长大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美术家,这我真的不知道。高中上不了是明摆着的,为进一步激发我画画的热情,提高我画画的水平,爸大费周折,经朋友介绍,把我送进了大连铁路文化宫学习画画。受此消息的震动,当晚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去铁路文化宫学习的日子,正赶上“文革”武斗升级那当口,街头口号震天,枪声时常响起,我只知道早出晚归、风雨不误地去跟老师学画画,这完全不是我胆儿大,而是我压根儿就没想什么危险不危险。过了一段时间,我从文化宫的领导和老师的眼神里解读出他们对我勤勉、好学的认可,不久,我就被正式调入铁路文化宫,成了一名专职美术员,终于端上了爸妈期望已久的饭碗。在我人生的这个重要起点上,我以饱满的热情天天画画、写标语,如有机会画大幅油画,甚至画毛主席的大幅画像、大连火车站的巨幅油画,我也敢承担。今天看来,那个时期的大多作品虽然带有强烈的时代印痕,但给予我的莫大锻炼与提高却是不可否认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1968年,我被临时抽调参加市阶级教育展览筹备阶段的创作工作,第一次有幸接触了美术界的一些前辈画家,心里既高兴又不免惴惴,生怕自己这个小字辈在这样的场合丢人现眼。任务领了后,我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不敢懈怠,更不敢张扬,只一门心思构图作画,最终以较快的速度完成了任务。交卷后,大家相互传阅,集体把关,没想到我的这组作品竟获得了前辈画家们的一致肯定。有的老画家还拍着我的肩膀说,不错不错,看来你小子还真有那么两下子……
在铁路文化宫的几年,我真有点儿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味道,我越画越爱画,越画也越熟练。有朋友约我创作一幅宣传画,准备在刊物上发表,我就爽快应了,不久,这幅作品真的发表了!收到刊物,注视自己的作品,只觉得血液流动在加快,因为这毕竟是我得以发表的首幅作品,于是我激动地把刊物带回家。弟弟妹妹拿到刊物争相传看,似乎比我更高兴,爸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1969年,为迎接省美展,市里文化部门组织重点作者抓紧创作,我有幸被选中,给我的任务是创作反映海港工人大干社会主义精神的大幅油画。
铁路延至海港,海港工人的生活我比较熟悉,但是,为了更好地表现主题,我必须再去海港观察与体验。登高望远,一艘艘满载货物的巨轮进出有序,一排排大型岸臂吊上下左右飞舞,船笛声、车笛声、哨声和钢铁的撞击声汇成雄伟、奇妙的交响曲。港区的繁忙景象,海港工人大干社会主义的精神与情怀,令我感动和振奋。
创作中,我虚心向老同志请教,同时认真学习他们娴熟的绘画技巧,终将油画《大战三万三》顺利完成。不久,好消息传来,《大战三万三》不但入选省展,而且在展出期间得到有关领导的好评。也正是这幅油画,再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1970年2月,大连市群众艺术馆以我的参展作品和一些前作为依据,以发现培养年轻作者为理由,将我这个仅有初中文凭、年仅二十二岁的青年正式调入该馆美术组,从此,我便迈上了专业美术工作的道路。
应当说,能上到这一台阶是我逐渐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人的命运往往就是这般奇妙,有时艰难,有时顺畅,有时挫折,有时成功,但只要认准方向,执着不懈,你就会与幸运之神结缘。
市群众艺术馆美术组原是清一色的画家前辈,我的加盟无疑给他们带来了些许活力。我的好学、勤奋以及讨喜的性格,使他们对我爱护有加,指点频频,鼓励多多。他们鼓励我多去颇有特点的海岛深入生活,在生活中汲取创作的营养。
正是年轻的好时候,于是,我随渔船出海体验,去獐子岛下潜船上观察,去普兰店渔村临摹,一幅幅写生记录了我的兴奋和绘画技巧的提高,我的人物写生画在市美展中获得好评便是佐证。
1970年的冬天来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让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冬天。为了参加省美展,单位派我随“元龙”号捕鲸船出海体验生活,并创作一幅反映捕鲸生活的大型油画。接到了这个任务,我有些兴奋,神往那令人耳目一新、颇有感性、刺激的画面。当我身着棉衣,匆匆赶到大连湾时,“元龙”号正在备航,轮机已经唱起,看来,人家正在等候我这个特殊的客人。
“元龙”号缓缓驶出港湾,我站在舷侧的甲板上任那爽爽的稍有寒意的海风迎面而来,极力想象着一次轰轰烈烈、定有收获的蔚蓝之旅。
我国捕鲸历史悠久,但到了现代,捕鲸技术却相对滞后,与其他拥有先进捕鲸设备及技术的国家相比较,我们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因此,1963年11月,当我国自行设计和建造的第一艘大型捕鲸船——“元龙”号于上海问世,并于次年交与大连水产公司之后,它在我国就受到了较高的关注,被寄予了较高的期望。它屡屡驰骋于黄海、东海,战绩不俗,多次被国内媒体所报道。是的,我需要船长这热情而简要的介绍,但我更需要的则是那大海猎鲸的精彩瞬间。
随着轮机的欢唱,海风硬了起来,海水的颜色也深了起来。我紧紧握着舷侧的栏杆,仍觉得头晕,在驾驶楼里的船长似乎看出来了,便喊我赶快进舱。
躺在休息舱的板床上,我只觉天旋海转,闭眼、睁眼都觉得恶心。船往左摇一下,又向右摆一下,紧接着朝上扬起,之后再向后压去,如此往复的狂躁,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快跳了出来。机舱的柴油味道不时渗进了休息舱,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吐了一地。吐罢,稍感轻松点儿,可奇怪的是刚过了约两分钟又吐了,看来我真的完蛋了。船长进来了,他负责地说,如果挺不住的话,咱们就返航吧。我说不行,返航耽误了你们的海上生产不说,我也交不了差,所以我必须坚持到底。船长说克服晕船有个不错的办法,就是吐了吃,再吐再吃,慢慢就会适应风浪中船的摇晃。行,我就照此办法,喝点儿大米粥,再来几块咸菜,吃了吐,吐了吃,几天过去竟然好多了,只是仍未摆脱头涨、迷迷糊糊的状态。
海上的天气变化无常,时而发怒,时而温柔,三两天就变化一次。天气好时,我还是顽强地爬起来去驾驶室欣赏阳光下那一碧万顷的海洋,心里也顿觉敞亮起来。十天半月过去,其间,从高高的瞭望塔上传来几次“发现目标”的报告,但搜索、追踪,均无果。一次次折腾让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后突发奇想,竟暗地里祈祷大海和龙王爷,让我们这个航程有所收获吧!
大概过了二十六七天的样子,那天海况不错,海面比较平稳,我们正在吃午饭时,久违的“发现目标”的报告再次传来。大家纷纷扔下碗筷,如同冲锋的战士,几个箭步便冲到结着冰凌的甲板上。当我带着相机赶到甲板上时,各司其职的渔工们已经各就各位,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船首正在瞄准的发炮手。
气氛异常紧张。看到了,看到了,一头长鲸在距船两百多米的地方正喷起高高的雾柱。轮机劲唱,船在加速,长鲸似有发觉,便东突西奔,忽左忽右,在好大的一片亮亮的浪花中仓皇逃窜,而船则尾随鲸踪,紧紧咬住不放。大约半个多小时的较量,长鲸似乎累了,奔突的速度降了下来,当船与它约距六十米,它那黑色的脊背露出海面的一刹那,我们的鲸炮响了,射出的炮箭准确命中!
乐了,都乐了,渔工们纷纷击掌相庆。在这一紧张、刺激、精彩的过程中,我的表现也似乎可圈可点,我始终用胳膊夹紧一条绳索,端着相机在船的颠簸中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门,生怕错失每一个生动的细节……
返航回到大连,那种别样的激动,那种独特的体验,简直让我难以言表,于是我去澡堂子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后,站在案前稍经构思,《捕鲸》草图便一气呵成。后经推敲、修整,这幅大型油画就交卷了,并入选省美展,这是短短几年内我的作品第三次参加省美展。
好事连连。三年之后,当时国务院文化组准备举办全国连环画、中国画展览,市群众艺术馆要求我运用国画的形式再次创作《捕鲸》。他们是觉得捕鲸这一题材新鲜吗?是期望我在其他画种的创作上也能有所突破吗?个中原因我不得而知。记得单位领导还有这么一句:以前没接触的东西,现在可以学嘛。话虽简单,但语重心长,于是,我从书本里学,从一些优秀的国画作品中学,从我周围富有国画创作经验的老师那里学。经过一个多月的探求和制作,大幅国画《捕鲸》脱稿,并顺利入选全国美展,这也是我首次在北京中国美术馆看到自己的作品,激动和喜悦可想而知,在这里无需文字的赘述。喜事接踵而至,当年,这幅作品入选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画选集》,并被推荐远赴美国展出……
如此,我真的感激生活,感谢生活给予我不菲的报偿和馈赠。没有扎实的生活和切身的体验,就不会有《捕鲸》的问世。毛泽东同志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作为文艺工作者,不论你从事哪个门类的创作,都需要无条件地真诚地深入生活,拥抱生活,熟悉生活,并在生活中拓宽视野,进而获得创作的灵感与激情。倘若只热衷于关在屋子里的凭空想象,闭门造车,其作品必然缺乏根基,也就永远没有生命力。
深入生活的过程,也是文艺工作者向人民群众学习的最好的机会。优秀文艺作品的新颖立意、鲜明形象、生动情节,乃至富有个性化的语言,莫不与人民群众的丰富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春天,我和美术组一位前辈画家受邀去我国唯一的海岛边境县长海县海洋岛创作一套反映安业民英雄事迹的组画,以配合海洋岛前哨部队形象化的宣传教育。刚到海洋岛,部队首长就为我们的住宿、作画空间做了特殊的安排,这让我们好感动。但是艺术馆领导给我们的时间有限,组画创作的任务量较大,加上我们对海防前线战士的生活又不够熟悉,内心的压力的确不小。好像是我国石油工人的代表“铁人”王进喜说过,油井没有压力不出油,人没有压力轻飘飘。如何将压力化为动力?我们一商量,觉得我们的切入点不是什么构思、构图和色彩的选择,而是要认认真真地先吃透组画文字脚本,吃透海军战斗英雄安业民生前的先进事迹。之后,我们又登上了云雾缭绕的哭娘顶,深入安业民岸炮连观察,熟悉前哨官兵的战斗生活,同他们唠家常,唠他们的理想与情操,唠他们日夜保卫祖国海疆的苦与乐。在体验生活的过程中,我们还做了一些必要的写生。内心充实,动力就足,创作的热情也就随之而来,经过一个多月的潜心创作,一套反映安业民英雄事迹的水粉组画出现在驻岛部队的展厅,并获得了驻军首长和战士们的一致好评。
20世纪70年代,我主要致力于宣传画的创作,如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画《发挥工人阶级的主力军作用,加速实现四个现代化》,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后由《民族画报》《连环画报》选用的宣传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热烈欢呼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胜利召开》(应邀),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画《抗震救灾》(应邀北京创作),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画《全党动员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应邀),辽宁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画《春天的花》《团结起来,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而奋斗》《祖国四海欢腾》,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画《遵守纪律》,上海教育出版社的《培养共产主义道德品质》等等,既体现了宣传画的时效性、宣传教育性,应当说也具有一定的艺术张力。自然,这与自己的生活积累沉淀和艺术上具有一定的掌控力不无关系,否则,那些名气大或较大的美术出版社绝不会主动与你约稿或邀请进京创作,这也是实话实说吧。
群众艺术馆的工作,一项是自己创作作品,另一项便是组织创作,到基层调研,对广大业余文艺爱好者进行有针对性的辅导。在市群众艺术馆工作的十多年,可以说是我风华正茂的时期。其时,全市的美术创作十分活跃,起步较早的大连工人版画、大连宣传画《小荷才露尖尖角》和年画在全国画坛都有一定的名气,全市各种美术学习班、创作班如雨后春笋般成立起来,涌现出一批诸如旅顺海军某部业余美术组、大连第十五中学业余美术组等先进典型,专业、业余美术工作者创作的一批具有浓郁生活气息和艺术感染力的优秀作品屡屡让国内画界瞩目。在这一时期,我除了坚持自己的创作并创作出一批较有影响力的宣传画之外,便是深入基层调研和辅导,庄河、普兰店、瓦房店、金州、长海县、旅顺和甘井子区等地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无论是去厂矿、农村和海岛,还是去部队和学校与业余作者交流切磋,或一起修改作品,或现场写生示范,都无不拨动我兴奋的神经,因为这种过程既是业余作者由衷的期待,又是我与他们建立友谊并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养分的好机会。这一时期,我将其视为自己创作生涯中最为鲜活、最为活跃的时期。
1972年,市群众艺术馆与市师范学校在夏家河子联合开办了市文艺创作学习班,分设文学班、戏曲班和美术班。学习班脱产一年,学员全部是来自基层的文艺骨干,其中不乏已经有公开发表作品的优秀学员。学习班是市群众艺术馆自诞生以来的一篇主旨鲜明的“大文章”,它旨在系统地培养文艺创作骨干,努力发展与繁荣大连的文艺事业。
我有幸被选为美术班的辅导员,专门为他们写生,展示与分析作品,一同分享创作中的甘苦时光。在实习创作阶段,我和文学班的一位老师带领两个班的部分学员乘船去了长海县獐子岛。当时,獐子岛闻名全国,男人远海捕鱼,女人近海养殖、从事农业生产,到后来,女人也驾船远航捕鱼,一时“三八”号渔船名扬海内外。在岛上,我们满眼新鲜,的确有些兴奋,马不停蹄地访问刚从远海归来屡创大网头高产的“海上老闯将”,访问“自成一门”的专捕海参、鲍鱼等海珍品的下潜能手,访问常年坚持造田、艰苦创业的青年妇女突击队,访问免费上学的孩子和免费在敬老院享受幸福生活的老人……
海岛多雾,那天上午,雾开日出,天气朗朗,我带美术班的几个学员去岛南高挂山腰的梯田写生,文学班的几个学员也跟了去。在我记忆中,是一位年岁比我稍长的文学班学员帮我提着画箱爬上山腰的。路上,我曾想把画箱抢过来,可又转念一想,明摆着的,肯定是抢不回来的,这分明是学生对老师的一份尊重,于是就顺其自然,或许这也是师生间真情友谊的见证吧!
到了半山腰,青年妇女突击队队员正在修造梯田,她们或挑或抬,或刨或挖,或挥锤或掌钎,她们个个挥汗,几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这是我们在城里绝对看不到、想不到的生动画面。而朝北放眼眺望,海面一碧万顷,上下翻飞的海鸥追逐着点点渔船,被青山拥抱的渔村红砖绿瓦、起伏有致,海上地面,是一幅崭新的画卷。
不能让这种眼福稍纵即逝,于是,文学班的学员忙着现场采访,我和美术班的学员则快速地打开画夹,写生的对象或是青年妇女突击队队员或是獐子岛风貌,我的写生所展示的是几个青年妇女突击队队员劳动的风采。过了一段时间,当我勾勒完成,正用水粉点染青年妇女头上飘动的纱巾时,先前上山时曾帮我提画箱的那位文学班学员站在我身后一侧感叹道:真美,晁老师的画真美!我回头,只笑笑,而后,我又不禁自问:这飘动的令人愉悦的纱巾,是否就是久驻我心底的那漂亮的云朵?
在我人生的时光隧道中,总有一两个章节或细节不时地闪烁回放。1976年秋天,在唐山大地震之后,应人民美术出版社之邀,我赴北京创作大型宣传画《抗震救灾》。在宾馆奋战了一番正接近完稿时,中央民族学院突然来人造访,邀我去他们学院讲课,现场写生。一时,颇感突兀,对我来说,现场展示不难,在大连为基层美术爱好者现场展示的经历可以说是难以历数,但这次不一样,是我首受高等学府的邀请。他们是通过人民美术出版社了解到我这个仅有初中文凭和六年专业经历的美术工作者的历史吗?我不得而知,好像也不该去问,但我却知道在全国美术创作者的浩荡大河里,名不见经传的我只不过是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
去还是不去?思忖了一下,我觉得如果不接受邀请,人家肯定说你太牛,若接受邀请又有何妨?不能再犹豫。我就答应了,不过讲好,只在类似寝室的范围展示交流,因为我毕竟“出道”不久。
当《抗震救灾》交卷的第二天,他们就派车来接了。中央民族学院是一所有别于其他院校的大学,学生来自全国各个民族,学生的服饰让你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当我被带进一个小型的展厅时,一百多名师生已在这里等候。人这么多,显然是对方“违约”了,可此时我不好再计较什么,心想,反正是现场作画,一个人是看,百十号人也是看,这回就看你小子的本事了。
当掌声把我送到画板对面的座位时,师生们很快用一个半圆把我围了起来,前面是坐着的,后面是站着的,再后面两排是站在凳子、桌子上的。但这种阵势的“考试”不仅没让我生怯紧张,反倒有点儿成竹在胸,落落大方。原因是什么呢?不知道,我只知道清醒地把我摸索到的技巧献给这些师生们,唯此而已,岂有他哉?
他们安排了一位前哨文工团的女演员作为模特,她有着优美的身条和姣好的面容。下笔吧,我边端详边勾勒,描摹的速度越来越快,约有两个小时,两幅人物水粉写生先后完成,现场观摩的师生先后爆发出两阵令我激动的掌声……
在体育界,关于竞技项目是激情在先还是理智居首的纷争一直没有明确的结论,有朋友问我,文艺创作包括美术创作,是激情在先,还是理智居首?这个问题还真有点儿不好拿捏。依据我几十年的创作实践,我觉得哪个在先、哪个在后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当突出的主题、开展的情节和塑造的形象,这里既受你的审美情趣、审美理念的左右,也有生活体验与积累的驱使。我想,美术创作上的激情与理智只有巧妙地糅合,交替使用,这种“自由”才会让你的创作“柳暗花明又一村”。
从北京返回大连不久,我便接到中央民族学院的邀请函,邀请我以进修的名义任教,并特意讲明我所需要的住房由他们解决。但因种种原因,我终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这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人生中的遗憾多种多样,可谓五味俱全,或让你失落心酸,或让你彷徨惆怅,甚至使你懊悔一生,但凡此种种毕竟是翻过的一页,而欲翻开新篇,则需要直面的勇气和坚毅,继续执着追求你所钟爱的事业。
纵观我在20世纪70至80年代的创作,主调便是宣传画,说到这里,就不能不多说几句我所精心创作的后来被媒体称为“一夜走红”“名噪全国”的宣传画《迎春》。其问世与成功,有一曲折。
1978年初夏,一家省级美术出版社组织几位作者创作一组宣传画,分配给我的任务是画一张反映科技现代化的作品。科技现代化是一幅怎样的图画?一般来说,你往往想到的就是天上的宇宙飞船、海洋中破浪的豪华巨轮、大地上奔驰的高速列车,还有高端实验室里科技人员正在攻关的画面,等等。但是,如果选用这些元素组合,是不是又陷入宣传画创作的公式化、概念化的窠臼?
文艺作品贵在新,这种新便是作品形式的创新和形象的创新,唯有新才有意境,才有艺术魅力。经过几日的苦思冥想,我也画了几张草图,但都觉得一般,是的,连自己都感动不起来的作品,想让读者感动岂不是一种奢望?离画期限定的日子不多了,其他几位朋友已开始净稿,这更让我坐立不安,好不心焦!
就在翻阅有关资料时,一张刊有三个月之前郭沫若先生在全国科学大会闭幕式上的讲话《科学的春天》的报纸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讲话结尾的那句“让我们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这个春天吧!”充满着激情的力量和美好的向往,让我眼睛突然一亮,心底受到强烈的震撼。我知道我的创作灵感来了,我采取拟人的手法,大胆地让占据画面主体的美丽少女渲染春天的迷人和浪漫,而她手托象征科学的原子符号是为了突出“科学的春天”这一主题。严冬刚过,大地回春,雨过天晴,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成为画面的主色调,用以增加绚烂感与空间感,营造出一种宏观宇宙和微观世界的特殊效果。不能忽略的是,在盎然的春意中,象征科学女神的少女轻轻飘动的发丝渐变翠柳,一排大雁展翅飞向远方,象征美好的未来和希望,同时也象征着人们为迎接科学春天而奋力进取的青春激情、浪漫的情怀……
经过一整天紧张的勾勒、点染,《科学的春天》终于一气呵成。参加创作组画的几位朋友看了之后,都觉得这幅作品有些出人意外,挺有新意,但出版社的一位领导看了良久之后却摇摇头,觉得此画现在不宜发表。“不宜”的理由是什么?是与“政治气候”不相符吗?绝对不可能,因为全国科学大会刚刚开过不久。是这幅作品的创新色彩过于“超前”吗?
出于与出版社那位领导的相熟和对他的尊重,三十岁的我,一个小字辈,的确不好争辩什么,而且争辩也不是性格随和的我的长项。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将失落藏在心底,另起炉灶,再画一幅交差出版……
1979年春,得知全国科普美展正在征集作品,我便把沉睡了近一年的《科学的春天》从箱底翻了出来,经过重新审视和修整,改名《迎春》。不久,《迎春》在北京征稿草图观摩会上大受好评,认为“它不仅具有形式之美,而且以形象的青春朝气、端庄优美、富有理想的表现力打动了人们”。当年年底,《迎春》入选由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和中国美术家协会联合举办的全国科普美展,在开幕式上,邓颖超大姐在茅以升、张含英、周培源等人陪同下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这次美展。翌年1月,《迎春》获得一等奖。
《迎春》运气不错,且一发不可收——
中央电视台在报道全国科普美展的消息中选用《迎春》作为片头,并几次出现了《迎春》画面;
《人民日报》为《迎春》刊发专评《百卉萌动,人间春满》;
《迎春》被《美术报》《江苏画刊》《解放军画报》《中国青年》选用,并配有介绍、评论文章;
《迎春》被人民美术出版社、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并全国发行;
在全国广大城乡,尤其是城市中心广场的楼间或重要交通枢纽一侧,《迎春》多被大幅、巨幅临摹展示宣传,有朋友出差在高海拔的西藏也看到《迎春》被巨幅临摹宣传;
多部电视连续剧根据剧情、时代背景的需要,选用了《迎春》;
1998年,《迎春》入选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美术全集》;
2008年,《迎春》入选《改革开放·中国美术30年(1978-2008)》大型画册,该画册由中国美术家协会编,四川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
2008年,《美术报》为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美术的发展历程,在刊发专评《浪激潮涌三十载——纪念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时配发了四幅作品,而《迎春》是首幅作品且占四幅作品版面的一半;
2011年,《迎春》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不断传来的好消息每每让我激动而又始料未及,我知道,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份荣耀,而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激励、屡屡的鞭策。
创作《迎春》之后的大约二十年,仍是我创作激情燃烧的岁月——应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天津、江苏、上海、辽宁、四川等地多家美术出版社邀请,为“五讲四美”活动、联合国妇女十年、全国科技代表大会、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五十周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全国运动会、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七十周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等重大活动创作宣传画,且均被出版,全国发行。其间,还为连续四届的大连国际服装节、大连——福冈通航、连续十届的大连国际马拉松赛等活动创作一批宣传画。这里,之所以不厌其烦地予以罗列,是因为我非常看重这些“邀请”和国家级或地方的“重大活动”。
在这批宣传画中,较有影响的是《壮丽的图景》等四幅作品(组画)。
1984年新中国成立三十五周年纪念日前夕,邮电部决定发行一套体现四个现代化内容的纪念邮票,并采取“定人招标”的方式,特邀全国各地多位画家参与创作。或许是《迎春》带来的影响,我有幸被选中。
构思创作中,我决意舍弃以往邮票所固有的表现模式,别出心裁地采用宣传画的表现形式,运用人物的头像来反映内容、突出主题,并分别布以橘红、绿色、紫红、蓝色的基调烘托工业、农业、军事、科技现代化,又分别定名《壮丽的图景》《希望的田野》《保卫你,祖国》和《科学的春天》。
草图寄走后不久,便接到邮电部的电话,告知我的这套组画已被选中,并须急赴北京作画。至京城,邮电部的领导见了我,他说这组草图之所以被他们及有关专家看中,就是因为我的创作区别于以前邮票的表现形式。我只笑笑。紧接着,我被请进了一家宾馆。经过多日闭门潜心创作,这套组画终于出炉。随之,这套邮票印刷并向全国发行,一时间,全国几乎所有的主流报纸纷纷予以报道、刊登,许多专业美术刊物也予以发表并介绍……
这是我继《迎春》之后获得的再一次荣光。谁都知道,全国有着极为庞大的集邮大军,他们的集邮热情与欲望持久不衰,而且积攒一套完整的庆祝国庆的邮票,绝非易事,如果能拥有这种邮票,且有邮票设计者的签名,那价值就“水涨船高”了。果不其然,电话让我应接不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热度虽然逐渐减弱,但至今仍有人以朋友托朋友或再托朋友的连环方式,请我在这套邮票上签字留念……
有句俗语叫“人怕出名猪怕壮”,是的,人若一旦有个名声,之后就得忙活,而忙活好了会受益,反之,则会祸从忙起,贻害一生。在创作《迎春》之后的多年里,我忙于各种社会活动,下江南、赴西北、走中原,或进行学术交流,或现场表演,或参加有关省市的美展活动。实话实说,有些活动的邀请就是为了追求所谓的名人效应,既然事前估计到或明白了活动肯定了无新意,那为什么还去参加呢?这里,还真有点儿“学问”。试想,面对活动举办方的领导的邀请,活动举办地的画坛名家的邀请,去,是无奈也是唯一的选择。不过人都得有点儿良心,把你奉为座上宾,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不说,人家一般都会邀你看看当地的名山名水,这不也是一种收获吗?但我要说的意思是这样的活动不能参加太多,多了势必影响自己的创作。
有些内容充实的活动、座谈会和学术交流真的会让你获益匪浅,难忘一生。如1980年我被邀参加在南京举办的全国宣传画创作座谈会,便是一例。座谈会上,面对参会的老一辈著名画家翁逸之、哈琼文和中国知名画家梁照堂、李醒韬等,除了低调、恭敬之外,我等小字辈岂敢放肆、张口?
会前,座谈会的组织者曾告知我在会上要结合《迎春》的创作发言,我知道,这是一次展样的机会,但会上我不知道哪儿来的理智,字斟句酌,小心翼翼,慎言与谦恭贯穿于发言的全过程。对于画坛前辈、画坛大家所关心的《迎春》的构思,以及当下宣传画的创新、语境,我较平淡地说了点儿体会和看法,绝无半点儿“拔高”。面对他们热烈的赞赏和厚重的期望,我心潮澎湃感谢再三。面对他们从几十年的辛勤实践积累的难得的创作体会,我一一铭记于心……
也是1980年的事情吧,三十二岁的我当选了大连市青年联合会副主席。此后,又当选第六届、第七届、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评委,连续两届大连市美术家协会主席,连续两届辽宁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连续两届辽宁省中国画艺委会副主任,连续两届参加全国美代会,并被授予省市劳动模范、建国以来成绩突出的科普美术家、国家一级美术师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并获得大连市人民政府的文艺最高奖“金苹果”奖的荣誉。经大连市委、市政府批准,我被授予大连市优秀专家称号。
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来看,以上最风光的无疑是连续三届的全国美展的评委。第一次当评委是1984年,那年我三十六岁,年轻而耀眼,我作为评委的任务就是认真地按规则评审,全程紧张却不复杂,挺流畅的。至于任职省美协副主席、省中国画艺委会副主任,只是“跑龙套”,较为轻松的活儿。而让我付出心血最多的就是十年的市美协主席这一角色。美协与其他文艺门类协会的职责几乎一样,联络、协调、服务和指导,协会主席团除秘书长外,人员来自各条战线,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分散于基层的众多会员把你推进主席团,是对你的信任与期待。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广大文艺工作者在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的指导下,深入生活,勤奋创作,难以计数的作品堪比浩荡的长河大江。但需正视的是,时起时伏、若明若暗的文艺界“文人相轻”之风的确令人头痛。我和协会的法定代表人、秘书长提倡会员之间相敬如宾,博取他人之长,主席团成员要团结共事,各司其职,团结和引导我们的会员明了自己的责任担当,在火热的生活中收集丰富的生动的素材,进而创作出时代需要、百姓喜爱、历史认可的优秀作品。在这十年中,大连美术界成绩斐然,一批美术新锐脱颖而出,一大批优秀作品获得省级、国家级的大奖,可以说,这十年是大连美术界最好的时期之一。至今,回忆起来我仍觉得无愧与欣慰……
写到这里,必须回过头来说说那个给我带来快活与好运的小屋。
1976年,我和恋人张玉镯执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添了一个,全家九口,两室的房子怎么能容得下啊。爸绞尽脑汁,没别的办法就打了三个吊铺,把我的三个弟弟全部“请上楼”。爸妈及我们七口均二十岁以上,“楼上”一片,“楼下”一层,生活极为不便。恰在这时,邻居、爸的好友“行好”借给我们一处不足十平方米的老式旧房,于是我和妻子就搬了过去。
小屋的条件差得不能再差了,实在艰难,没有煤气,没有暖气,只有一个小铁炉子连着仅容两人睡觉的小火炕。但我和妻子对这个地面活动空间不足七平方米的小屋却高兴得不得了,毕竟我们有了独立生活的自由空间,尽管是暂住,也是谢天谢地了。我们先粉刷小屋,接下来收拾卫生,几个弟弟妹妹都过来帮着忙活,再买回做饭的煤油炉子,为暖土炕和度过冬天,朋友帮忙买煤、挖黄泥、脱煤坯,还得备好柴火。我们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有的是忙忙碌碌,有滋有味,充满了慰藉与温暖。可能有人难以置信,正是这小小的空间成就了我,宣传画《迎春》《奔向2000年》和油画《居里夫人》等许多作品都诞生在这里。有时限于小屋的宽度,我只得在锅台上搭张木板进行创作,画一会儿还得拿回室内看效果,但真没觉得创作环境怎么艰难。两年过去了,《迎春》获了大奖之后,在这个小屋里我还陆续地接待并结识了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画家,造访者中不乏今天已在国内画坛有着相当成就的画家。也是在这个小屋里,我和妻子探讨创作的技巧与趋势,谈论眼下的规划与梦想。
不能落下在小屋里让我记忆一生的一个情节。那是在创作宣传画《探求》时,我把知识喻作深不可测的神秘海洋,认识它,发掘它,需要我们勇敢而持续的探索。草图中,一位轻盈的少女以半裸的姿态潜入海底,索取用书籍组合象征知识宝库的奇珍异宝。但在创作时碰到了人体结构不好把握的难题。如何准确地表达?我思来想去毫无办法。
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心里挺乱。妻子觉得怪怪的,就问我怎么啦。我半吞半吐的,她挺难受。她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吗?就像我们住这么一个小屋,不也觉得其乐融融吗?听到这儿,我转过身来,把创作《探求》所遇到的苦恼道了出来。
良久,妻子肯定是经过好一阵子思考才毅然决定做出选择,她爽朗地说:那你就画我吧!
此语一出,激动的我立刻伸臂紧紧地搂住了妻子。玉镯比我小一岁,我们结婚几年,她仍是一副俊俏的模样,从个头、面容和形体线条综合品评,她都算得上靓女一个。现在有她如此支持,那真是太好啦。
第二天,正好赶上休息天,一番收拾之后,妻子便按我草图中要求的动作展示起来,我则快速地走笔,因为正值寒冷的冬天,小屋没暖气,妻子每做一次动作都要忍受寒冷的侵袭。
对于自己心爱的妻子,我懂得疼爱,于是,她每次做完动作我都急忙为她盖上被子。如此往复,效果不错,大功告成,妻子却被折腾得感冒了。真的,我俩击掌相庆,挺高兴的,而我的高兴中自然有着对妻子的感激之情。
小屋,给我带来喜悦、灵气和好运的小屋,你是我坚持探求艺术的地方,你是我走向全国的出发地,至今,你仍时常在我的梦里萦绕……
1999年,我应邀为人民美术出版社创作、出版的宣传画《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是我与自己钟爱近四十年的宣传画创作的最后道别。几乎人人皆知,随着现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电脑大普及,各种平面设计软件应运而生,很多形式的招贴画发展起来,以往那种宣传画的创作方式悄然隐退,也就自在情理之中了。
其实,我所创作的画种并不单一。如1972年我的油画《捕鲸》入选省美展,第二年又入选全国连环画、中国画展览,再于1975年改为水粉画由辽宁美术出版社出版,又如油画《金颜》于1994年入选全国第八届美展等,这些画作都是以宣传画的创作为主,同时兼顾其他画种创作的有力证明。
我所喜欢的彩墨画创作大约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中后期,《秋色》《花仙子》《秋韵》《梦》《花季》等一批认真创作的彩墨画,均入选国家级美展。其中,《花季》入编多种画册,并入选第二届全国中国画展。任何画种的成功创作都需要具有一定的艺术驾驭能力,缺乏日积月累的学习、观察、借鉴、探索以及丰富生活的积累,就不会有娴熟的绘画技巧,想要创作出好作品只能是南柯一梦。
事实上,我对人体彩墨画的关注和学习,时间还早些。1986年,我调入市文联下属的大连书画院做专职画家。一次,在与画界的一位朋友接触中得知,他从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请来一位学生模特,可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临摹。其实找一个条件不错的画室并非难事,只是人多嘴杂,一旦泄露出去必将沸沸扬扬。其时,因历史原因而被封禁多年的人体绘画之门刚刚开启,但只有专业美术学院根据教学需要才可“放行”,一时半会儿还很难获得社会上的理解和认可。
我这个人有时胆大了些,觉得人体绘画绝不能同“不正派”“不正经”画等号,人体绘画是艺术的一种,它是通过人体之美的描摹、塑造,让人们领略、欣赏、享受一种美的妙境,如此而已,能有什么问题呢?
机会难得,稍纵即逝,考虑到眼下的氛围,我俩一商量,觉得一是不能声张,二是在家里画比较稳妥。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儿“小儿科”哩。
回家,我就把这事与妻子说了,她琢磨了一会儿,表示理解与支持。我们的房子是不久前市文化局特批的,两室共五十多平方米,于是我和妻子一通忙活,腾出了一间屋子做临时画室。之后,邀来几位朋友一起临摹,有意思的是,还宣布了几条必要的纪律。
那女模特的形体线条和气质都相当不错,我们几个就边欣赏边画,大有忘我的劲头。为了多画,每天我下厨准备午饭,妻子也特地从单位赶回来帮忙。如此,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我们几个都觉得获益匪浅。结束时我和几个朋友一商量,觉得三百元的费用少了点儿,似乎与人家的付出不成正比,准备再凑点儿,可那女生模特一笑,说就按我们之前的约定,三百可以了,这令我们几个不禁一阵感慨……
基础牢,根基深,画起来自然会得心应手。近三十年来,我神往于人体彩墨画的研究和创作,笔下那富有东方情调的斑斓色彩和迷离清雅的艺术图式,让我迷恋与心醉。
过往,无论是自豪、优秀的一面,还是落寞、欠缺的一面,都已成为过去时,该珍视的珍视,该记取的记取,这应当是正确人生的一种常态。流水有情,岁月如歌,而今,我即将跨入七旬的门槛,但我仍有一颗年轻的心,年轻的心不会衰老,因为它有瑰丽的梦想,梦想在,就有美的未来。
哦,云朵,美丽的云朵,我挚爱的云朵,或许是你承载着我执着的追求、真诚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