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本序
- 最后一片叶子(译文名著精选)
- (美)欧·亨利
- 3437字
- 2018-04-27 16:34:49
年前,上海译文出版社约我翻译欧·亨利的短篇小说,我首先面临的一个问题是篇目的选择。国外出版过多部《欧·亨利短篇小说选》,最简便的方法是在这些《选集》中再遴选,编成一个新的本子,以前的不少译本就是这么做的。但我认为,中外读者在审美标准、价值取向、欣赏习惯和阅读口味等方面是有很大差别的,现成的外国选本未必能满足中国读者的需要。因此,我便决定采用笨办法,让我的女儿从美国捎来《欧·亨利全集》,把16开1300多页的厚厚两卷本仔细看了一遍,从中选出30篇,构成了现在奉献给读者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选》。
当然,对于欧·亨利的284部短篇小说的看法,人们向来见仁见智。上个世纪曾有一家美国杂志让包括作者的妻子、朋友、出版家和一般读者在内的10个人,分别提供自己最喜欢的欧·亨利的10部短篇小说,结果这10个人提供了62个不同的短篇,人们喜好差异之大,可想而知。
现在这个选本里的小说自然包括那些常见的篇什,因为经过时间的淘洗,这些作品早已沉淀为人们心中的最爱,也毫无疑义地成了欧·亨利小说的精品,例如《贤人的礼物》(一译《麦琪的礼物》)、《最后一片叶子》和《警察和圣歌》等耳熟能详的短篇。也有一些小说,以前从未入选,但因为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风格,可读性强,又有一定深度,适合中国读者口味,所以也入选了。
我把这30篇小说按内容分为五类,为方便读者选择,每一类都冠上了一个类别名,即“社会世情小说”、“爱情情爱小说”、“无赖骗子小说”、“探案推理小说”和“哲理象征小说”。
欧·亨利是撰写“社会世情小说”和“爱情情爱小说”的高手,这些小说的主人公往往是些令人同情的小人物,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但他们不乏人类最可宝贵的真情和真爱,并常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来维系这种感情。他们非常本色的高尚品性,给虚伪灰暗的社会增加了一抹亮光,也使此类小说极具打动力。少数短篇以富人为主角,这些人心目中只有金钱,没有真情,作者用的是讽刺笔调,富人成了嘲笑的对象,也给前一类人物起了反衬作用。需要说明的是,这类小说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一篇“The Gift of the Magi”,以往一般都译为“麦琪的礼物”,我认为是欠妥的。Magi是Magus的复数,意为《圣经》中的贤人,并非一个名叫“麦琪”的人。作者刻意用了复数,旨在暗示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贤人,都有贤人的品格。为此,译者将其译为“贤人的礼物”。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英文the Magi中含有定冠词the,因此决不能译成人名“麦琪”,况且“麦琪”还容易被人误解成为男主人公的妻子。
“无赖骗子小说”是欧·亨利小说的一大特色。在作者所生活的年代,社会正处于向工业化迈进的变动时期,大批农村人口涌向城市,同原有的城市人争抢“饭碗”,就业成为一大社会问题。为了生存,一批无业游民铤而走险,干起偷、抢、拐、骗的勾当。“无赖骗子小说”正是这一社会现象的写照。但欧·亨利笔下的无赖骗子,不但不像同类人那么可恶,而且还有几分可爱。和别的作家不同,欧·亨利不是去刻意揭露这些人的恶行,然后刻画正义战胜邪恶的过程,而是几乎把他们当作正面人物来对待,描写他们穷困潦倒,难以为继,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们大多油滑机灵,精通世故,能想出各种骗局,实施后又能平安脱身;他们往往良心未泯,干坏事的时候还想着给受害者留条后路;或者出于同情,竟反过来帮助受害者;或者一时良心发现,决心弃恶从善,即使自身的安全因此受到威胁也在所不惜。他们一方面是多行不义之徒,应当为人所不齿;但另一方面他们心中始终怀着向善的愿望,不把事情做绝,因而也多少存在着“浪子回头”的可能性。用这种方式来写这个一般视为“反面人物”的群体,是欧·亨利的创新,而这些人物性格上所显示的复杂性,使这些小说深得读者的喜爱。
“探案推理小说”不大见于以前的欧·亨利小说选本,至少没有被单独列为一个类别来处理。但欧·亨利确实写过这类小说,而且很有用心。他显然不喜欢当时风头正健的柯南道尔撰写的《福尔摩斯探案集》(1891),可能认为其虚假造作,不可信,于是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的方式,模仿柯南道尔的笔法,加以讽刺。从小说的篇名我们就可以看出这种意图。柯氏小说的英文名是:The Adventures of Sherlock Holmes;而欧·亨利的短篇的篇名为:The Adventures of Shamrock Jolnes。两者无论是结构还是内容几乎完全一样,而人物的名字Shamrock Jolnes显然是从Sherlock Holmes蜕变而来的。像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一样,这位Shamrock Jolnes也是小说的主角,探案的时候也有一位像华生那样的助手,用他的粗疏和愚钝,来烘托Shamrock Jolnes的机智、精明和思考的缜密。两者推理的方式也很相似,都是从一个小小的细节入手,运用严密的逻辑,推断出一系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甚至在叙述语言上,欧·亨利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在这个短篇里,他特意舍弃了自己惯用的长句和生僻的词汇,向柯南道尔流畅简练的通俗风格靠拢。唯一不同之处是探案的结果。福尔摩斯往往能做到推断与事实完全相吻合,称得上是位无案不破的“常胜将军”。而Shamrock Jolnes尽管对细节的推理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貌似有理,但推理跟事实却南辕北辙。不难看出,作者是以此来嘲弄被神化了的福尔摩斯,以及他那种依赖主观推测、不重视客观调查的模式化探案手段。当然,矛头也同时指向了当时风行的探案小说。由此看来,欧·亨利写这些短篇,跟当年塞万提斯写《堂吉诃德》讽刺骑士文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欧·亨利并没有止步于调侃,他自己也写了探案小说,也许是要用创作实践向世人说明,探案小说应当是这样来写的。他的这类小说与柯南道尔的明显不同之处在于,柯氏主要着眼于运用推理探案的曲折过程,诉说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而欧·亨利却注重人物的刻画,风俗世情的描绘和办案中正义的张扬,探案的过程尽管也写得波澜起伏,有声有色,但不过是构成小说的情节,一种载体。因此欧·亨利的这类小说不但像柯氏作品那样生动可读,而且具有柯氏小说所没有的浓厚的生活气息、震撼力和思想深度。
欧·亨利还写过不少哲理象征小说,而且写得非常出色,可惜并没有引起选家的足够重视。这些小说,一时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就是偶尔被选中了,也不过一两篇,势单力薄,不成气候,引不起读者的注意。本集中有五篇此类小说,可以说篇篇都是精品。这类小说有着一些共同的特点:首先,故事本身贴近生活,生动耐读,像欧·亨利的其他小说一样富有吸引力;其次,小说中的人物都写得有血有肉,个性鲜明,不像有些同类小说,往往是作者某种理念的传声筒;最后,这些小说通过人物的遭际,无不自然地透出一种人生哲理。《女巫的面包》告诉读者,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不然就会像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样,犯致命的错误;《天上和地下》要说明的是,那些高不可攀的东西看似美丽诱人,但对平头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脚踏实地过好日子最要紧;《命运之路》昭示的是一种宿命观点:人生的道路很多,但不管你如何选择,都只能有同一种结果;《第三种成分》写的是人们在社会中扮演着不同角色,不论其重要性如何,每个角色都是不可或缺的;《埋着的宝藏》中的寻宝之行,象征着对理想的追求。只有那些孜孜不倦,永不言放弃的人才能成为胜利者。
应当说,哲理小说是欧·亨利的不可忽视的艺术成就。这些小说除了和他的其他小说一样有着深厚的生活底蕴,活脱脱的人物和生动的故事之外,还隐含着深刻的哲理,显示了欧·亨利小说所达到的思想深度。对于那些认为欧·亨利小说玩弄小技巧而流于肤浅的批评,这是最好的答复。
至于欧·亨利(O. Henry,1862—1910)本人,中国读者都比较熟悉。他的原名为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是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他出身贫寒,为谋生计,做过多种工作。先后当过药剂师、牧场工、记者、制图员、会计师、出纳员等。后因涉嫌银行款短缺而被捕入狱。其间,他用笔名欧·亨利发表短篇小说,并一举成名。他的小说大多刻画平民百姓的艰辛、苦涩和无奈,笔调轻松,语多幽默,用的是一种含泪的微笑,却让人心情格外沉重。他小说的结构,以出人意料的结尾(surprise ending)而闻名。这样的结尾,不但在审美上给了读者以“出其不意”的新鲜感,而且也常常起着深化主题的作用,令人反复回味,久久难忘。但使用过多,难免也会程式化。
2005年1月于紫藤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