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仲夏夜之梦(2)

笛管儿,你给我扮瑟丝贝。

笛管儿

瑟丝贝是什么家伙?一个走江湖的骑士吗?

昆斯

她就是让皮拉摩看中的那个姑娘。

笛管儿

哎哟,不行!别叫我扮一个娘儿吧。我的胡子都快钻出来了。

昆斯

反正是一回事:你得戴上假面具做戏;你把嗓子逼得尖尖的就行了。

线团儿

准知道我可以把我这脸儿遮起来,那么瑟丝贝让

我来扮吧。我会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嗓子说话——“瑟丝妮!瑟丝妮!”“啊,皮拉摩,我的情哥哥心肝儿;我就是你的心肝儿瑟丝贝呀,你的情妹妹呀!”

昆斯

不行,不行!你给我扮皮拉摩。笛管儿,你扮瑟丝贝。

线团儿

好吧,再往下念吧。

昆斯

罗宾·瘦鬼儿,当裁缝的。

瘦鬼儿

有,彼得·昆斯。

昆斯

罗宾·瘦鬼儿,你给我演瑟丝贝的娘。汤姆·喷嘴儿,补锅匠。

喷嘴儿

有,彼得·昆斯。

昆斯

你呢,扮皮拉摩的爹。我自个儿扮瑟丝贝的爹;合缝儿,细木工匠,你扮狮子这一角色。这样,我想这出戏也就搭配齐全了吧。

合缝儿

你把狮子的台词儿写下来了没有?写下来的话,请就给我吧,我背台词儿可真费劲哪。

昆斯

不用你背什么台词,只消上场去吼几声就行。

线团儿

让我也来扮这头狮子吧。我真会吼,人家听见了,别提心里会有多么受用。我真会吼,大公听见了,会说:“叫他再来一个!叫他再来一个!”

昆斯

给你穷凶极恶地一吼,只怕把大公娘娘和太太小姐们都给吓坏了,吓得她们直叫起来,那就够把咱们一起送去给吊死了。

众人

那准要把咱们吊死——是他妈妈的儿子一个都逃不了。

线团儿

算你们说对了,朋友们;你要是把太太小姐们吓昏了头,她们再不管你对了还是错了,应该还是不应该,把咱们送去给绞死了再说。可是我会拉直了嗓门儿,你瞧着吧,直吼得就像吃奶的小鸽子那样温柔;吼得就好比夜莺在调嗓子。

昆斯

不要你扮别的,只要你扮皮拉摩。你别看皮拉摩,他倒是个小白脸儿,是个体面的小后生,比他更强的,你一年里头还碰不到一个呢。他这个人才叫讨人喜爱,才算有大爷的气派——所以我说,非得让你扮皮拉摩不可。

线团儿

好吧,我就扮这个角色吧。我最好戴什么胡子上场呢?[11]

昆斯

呃,这个随你的便好了。

线团儿

等我上场的时候,也好让你们瞧瞧,我戴的是那“草黄”胡子,戴的是那“橘黄”胡子,戴的是那“紫红”胡子,再不然,我就戴那“黄澄澄”的法国金洋钱胡子给你们瞧。[12]

昆斯

你那法国金洋钱上的人头,连一根毛也没有,[13]那么你还是给我扮一个光下巴吧。各位老师傅,这是你们各人的台词,我这里向大家打个招呼、提出个请求,还得来个要求,到明儿晚上,把台词都记熟了,咱们就借着月光,到离城外三里地的官家的树林里碰头。咱们就在那儿排练;在城里排练可不行,会有一批人跟着咱们,咱们的玩意儿就要给人家知道了。我还得把戏里要用的道具开一张单子呢。请大家可别失约啊。

线团儿

我们准在那儿碰头;在那儿排练,可以最见不得人,而且最没有顾忌。[14]费点儿心吧;把它演得没有话好说的。回头见吧。

昆斯

咱们在“大公的橡树”下碰头。

线团儿

一言为定;谁不来,谁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同下]

【第二幕】

第一景 雅典附近的森林

[一仙子从一边上,蒲克从另一边上]

蒲克

你好,精灵!你往哪儿飘游?

仙子

飞过山,越过岭,

穿过荆棘和草莽;

飞过围场,越过园林,

穿过流水和火光;

我总是到东到西飘游,

就像东升西落的月球;

我侍奉在仙后身畔,

用露珠浇洒草坪一圈。[15]

高高的莲馨[16]是仙后的禁卫,

金袍子上点点的花纹真美——

那都是红玉,仙人的厚礼,

一缕缕香气都藏在这里。

我来到这里,要采集点点甘露,

给一朵朵莲馨,挂一串串珍珠。

再会吧,乡土气的精灵,我可要动身,

咱们的仙后,领着小仙子,就要驾临。

蒲克

仙王今晚要来这儿宴饮开怀,

仙后要留心,可别跟他碰在一块。

奥伯朗满肚子都是气恼和烦忧,

为了仙后不答应他的一个要求。

她从印度国王那儿偷来一个儿童,

十分乖巧玲珑,做她的侍从。

奥伯朗看得眼红,一定要那孩子,

做他同出同游的跟班骑士;

她哪儿舍得把孩子轻易割爱——

给他戴上花冠,把他当做宝贝;

从此他们俩一见面,就要吵一架,

不管在林子里、清泉边,在星光底下;

可怜那些小精灵,吓得心惊胆战,

赶紧躲进橡子壳里,缩成一团。

仙子

要不是我把你的模样错认,

你该是那个俏皮捣蛋的精灵——

人家把你叫做“好人儿罗宾”,难道

不是你把村子里的姑娘吓跑;

把乳皮撇掉,让主妇累得气急喘喘,

半天搅不出奶油;有时叫磨子空转;

有时叫地窖里的麦酒不能发酵,

叫夜行人团团打转,你在暗中好笑。

谁把你叫做“好蒲克”“好仙人”,

你就帮他做工,算他走了运。

你不就是他?

蒲克

仙子,你猜得对。

我在半夜里东游西荡,逍遥自在,

为了让奥伯朗高兴,逗他发笑,

我学着年轻的母马,声声喊叫,

故意逗那精壮的公马扑个空;

有时候,我躲在老婆子的酒杯中,

变成烤过的酸苹果,等到她正好[17]

举杯喝酒,我就啪的往外一跳,

弹中她的瘪嘴,还泼了她一身酒。

把我当做了三脚凳——这事也常有,

那老百晓婶娘,讲着故事,晃头点脑,

一屁股坐下,我趁机一溜,她仰天一跤。

“我的妈!”她尖声直叫,咳呛得够瞧,

大伙儿都捧着肚子,拍腿弯腰,

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笑个不了,

口口声声:这样好笑的事,哪儿去找!

可是让开些,仙子!奥伯朗驾到。

仙子

我家娘娘也来了。他走开些才好!

[仙王奥伯朗,仙后蒂妲尼霞,

各率众仙子、灵精,自相对方向上]

奥伯朗

偏偏在月光下又碰见你!骄傲的蒂妲尼霞。

蒂妲尼霞

什么!妒忌的奥伯朗?仙子们,快走吧。

我发了誓,不跟他同起同坐和同床。

奥伯朗

慢着,无礼的贱人!我不是你的老爷?

蒂妲尼霞

那我少不得做你的“娘娘”了。你别以为

我不知道你偷偷溜出了仙境,

变成一个牧童,整天吹着麦笛,

唱着情歌,向风流的牧羊女调情。

此番你不远千里,从那印度高原

赶了来,为的什么?嘿,无非为了

你那高头大马的亚马森女人——

穿高统靴的情妇,使刀弄枪的相好——

要嫁给希修斯了,你这才赶来

祝贺他们的婚姻美满和幸福。

奥伯朗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蒂妲尼霞,

我跟喜波丽妲,光明正大,你休得胡言。

你自己知道,你跟希修斯的私情,

瞒不了我——你不曾在月色朦胧之夜,

引着他离开了被他污辱的佩丽琴妮,

又使他背弃盟誓,抛下美丽的爱格丽,

以及爱丽阿邓,还有安蒂奥芭?

蒂妲尼霞

这都是那爱妒忌的人在无中生有;

自从初夏方过,仲夏才临,每逢我

和仙子们在青山、幽谷、森林、草坪,

在多草的溪畔,在碎石铺底的泉水边,

或是在海滨的沙滩上,跟着沙沙的和风,

跳我们的环舞;没有一回不是

被你的争吵破坏了我们的游戏。

那阵阵和风,白白向我们吹送音乐,

可生了气,就从海里吸来一片

白茫茫的毒雾,弥漫在陆地上,

使得条条小河顿时汹涌起来,

向两岸泛滥。可怜田里的公牛,

白拖了犁,农夫空流了汗珠——

嫩绿的麦子,还没长出芒须,

却已经烂掉。只见空空的羊栏,

兀立在叫大水淹没的田野上。

瘟死的牲口都把乌鸦喂肥了;

本来跳“九人舞”的场地成了泥塘,

那九曲十八弯的“迷宫”,再没人踩,

早已杂草乱生,无法追寻了。

人们在夏天穿上了冬季的大衣;

晚上再听不到那《颂歌》和《赞美诗》。

因此,那月亮,掌管潮汐的女神,

把脸都气白了,让空气中布满湿气,

于是这年头最流行的就是风湿病。

由于这种种反常,天时也不正了,

季节颠倒过来了:白发苍苍的寒霜

扑进了红颜的玫瑰花儿的怀抱;

年老的冬神,头上戴一顶冰冠,

却像是恶作剧,在那冰片上面,

放上了夏天的蓓蕾——芬芳的小花冠。

春天,夏天,丰收的秋天、咆哮的冬天,

都改换了素来的服装;惊惶的世界

看到那种景象,说不出如今究竟

到了什么季节。这一切灾祸,

都起因于你我的争吵,你我的冲突;

要寻根追源,少不得要找到我们。

奥伯朗

那你就该补救;那就得看你了。

蒂妲尼霞为什么要违拗她的奥伯朗?

我只不过问你讨一个小小的“替身”[18]

做我的侍僮。

蒂妲尼霞

请你死了心吧;

整个仙境也换不了我这个孩子。

他的母亲是崇拜我的一个信徒;

在那香烟缭绕的印度的黄昏,

她常常在我的身边,陪我闲谈,

跟随我,坐在海滨的黄沙滩上,

眺望海面上那些来往的商船;

我们一边笑,一边指着船上的帆,

被轻狂的春风玩弄,怀了孕,

鼓起了肚子。于是她跟着帆船学,

踏着她那轻盈婀娜的步子——那时候

她的肚子里正怀着我这个小宝贝——

在陆岸上“飘荡”;为我在沙滩上采集

奇异的小贝壳,等她回到我身边,

就像满载财货的商船航行归来。

可惜她是凡人,生下这孩子,就死了;

为了他的母亲,我抚养了他,

也正为了她,我不能跟这孩子分手。

奥伯朗

你打算在这座森林里待多久?

蒂妲尼霞

也许要到希修斯举行过婚礼之后。

你能心平气和,跟我们一起跳环舞,

看我们在月光下游戏,就跟我们走;

要不,躲开我,我也不去你去的场所。

奥伯朗

把孩子交给我,我就和你一块儿走。

蒂妲尼霞

拿你的仙国来也不换。仙子们,快走!

眼看又要吵一架,假使再在这儿逗留。

[率众仙子下]

奥伯朗

好,走你的吧,你要走出这座森林,

先得为这一番无礼吃点儿苦头。

我的好蒲克,过来。你记不记得

有一回,我坐在海岬上,听见一阵阵

婉转的歌声,原来有一个美人鱼[19]

正坐在海豚背上唱歌,那美妙的嗓子

叫汹涌的怒海顿时平静下来;

有些星星,不顾一切,跳出了轨道,

来听她演唱的音乐。

蒲克

我记得。

奥伯朗

正在那时候,我望见——你却看不到,

在凄清的月亮和地球之间,飞来了

弯弓搭箭的丘比特;在西方宝座上

端坐着一位面貌清秀的童贞女,[20]

丘比特向她瞄准,猛地放出了一箭,

这爱情的利箭,原该刺透千万颗心;

不料只见小爱神的那支火箭

却熄灭在一汪清水般的月光中;

而那位至尊的童女安然无恙,

毫不动心,沉浸在纯洁的思念中。

当时我曾留意那金箭落在哪儿——

它落在西方的一朵小小花儿上,

乳白的花瓣,受了爱情的创伤,

变成了紫红。姑娘们管它叫“相思花”。[21]

那朵花去给我采来——我指给你看过。

谁睡熟了,把花汁滴在他的眼帘上,

无论是男是女,就会疯狂地爱上了

他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生物。

给我去采那朵花儿——大鲸还不曾

游满十里路,你就得赶回来。

蒲克

叫我给地球围上一圈腰带,

也只消四十分钟。

[下]

奥伯朗

有了这花汁,

我要守着蒂妲尼霞,等她睡熟了,

就把那花汁滴在她的眼睛里。

她一醒来,一睁开眼,不管看见的是

狮子还是熊,狐狸、公牛,还是

“百有份”的猴子,还是一刻不闲的猿,

她都要用狂热的爱去没命追求。

我只消用另一种药草,就可以替她

解除眼睛里的魔力;不过先得

叫她把身边的侍童交出来。

可是,谁来啦?我是肉眼看不见的,

我且听听他们谈些什么。

[隐去]

[第米特律上,海伦娜跟随不舍]

第米特律

我不爱你,所以你别老盯着我。

莱珊德和美人儿赫蜜雅在哪儿?——

我要跟这个拚命;那一个要了我的命。

你对我说,他们要逃进这座林子;

我追来了,在树林子里成了个疯子——

因为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的赫蜜雅。

走开些,去你的吧,不许再盯着我!

海伦娜

是你吸引我,硬心肠的吸铁石!只是

给你吸住的不是铁——是我的一颗心,

像钢一般纯。你别使出那一股吸引力;

我自有力量:站住脚,不跟你走。

第米特律

我引诱了你?我向你说过了好话?

我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过你:

我不爱你——我就是没法爱你?

海伦娜

正因为是这样,我加倍地爱你。

我,是你的一条狗,第米特律啊,

你只管打我,我对你还是摇尾乞怜;

算我是你的一条狗吧,踢我、打我,

不睬我、扔开我,都好,只求你容许我

这个没有光彩的人儿跟随着你。

只把我当做一条狗,在你的爱情里

我还能乞求一个更低下的地位吗?

然而对于我,那是个了不起的位置了。

第米特律

别只管逗我吧,叫我恨不得要咒你;

我一看见你,头就直发胀。

海伦娜

而我一不看见你,心里就直发慌。

第米特律

你太不顾女孩儿家的体面了,

这样跑出城外,把自己交托在

一个并不爱你的男人的手里;

也不顾黑夜里会闹出些什么事,

那荒僻冷落的场所,对于你的

最宝贵的贞操有多么危险。

海伦娜

你的品德给了我这样做的特权。

一看见你的脸,我就再看不见黑夜,

所以并不觉得我是在黑夜里。

这座林子也并不比闹市冷落,

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那花花世界;

那么怎能说,我是孤零零的一个儿?——

眼前有整个花花世界在望着我。

第米特律

看我不丢下了你,直冲进树丛里,

听凭你让野兽来拖去,还是来吃掉。

海伦娜

最凶猛的野兽也凶不过你这颗心。

你要逃就逃吧。古来的传说倒过来了。

阿波罗在前面逃,后面追赶着达芙妮。[22]

鸽子追逐大鹏鸟;好母鹿,连纵带跳,

把猛虎追捕;可是,白费劲儿!——

当软弱无能的在追赶,而雄壮的在飞逃。

第米特律

唠叨你的吧,我可不奉陪了。放我走!

要是你再盯着我,可别那么放心:

我不会在林子里做出对你不起的事。

海伦娜

别说了,在神庙中,在市镇上,在野外,

你早对不起我了。啐,第米特律!

你欺侮我,糟蹋了我们女性的名声。

我们不比男人,可以为爱情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