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2)
- 罗密欧与朱丽叶(译文名著精选)
- (英)莎士比亚
- 5334字
- 2018-05-02 15:44:28
“命运弄人”,这也许是文学作品中一个永恒的悲剧性主题吧。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写的就是渺小的人类劫数难逃。太可怜了啊,命运折磨人,简直就像瓮中捉鳖,怎么躲也躲不过。命运,可怕的暴君,威严地、绝对地统治着人类。
你可以把《罗密欧与朱丽叶》称作又一个命运的悲剧;可是要看到,男女主人公已不完全听凭命运的摆布了。不再是听凭摆布,而是人试图凭自身的智慧和意志,跟命运对抗。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人虽然失败了,但是这一对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恋人,他们所坚持的“爱情”的价值观,却并没有被命运所摧毁。他们的悲惨的结局自有一种悲壮的意味,虽死犹生,虽败犹荣,流芳百世。
正因为出现了“命运”这个不露面的角色,这一千古绝唱的爱情悲剧更添上了一份可歌可泣的悲壮。我们不由得想起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那句名言:“人可不是为了给打垮才造出来的,可以消灭一个人,就是打不垮他。”对于这一对不朽的情人和他们的纯洁的爱情,我想我们同样可以这么说吧。
注释:
[1]见哈里逊:《莎士比亚悲剧》(G.B.Harrison:Shakespeare's Tragedies,1951)第48页。
[2]例如见亚历山大:《莎士比亚和他的同时代人》(Marguerite Alexander:Shakespeare & His Contemporaries,1979)第188页。
剧中人物
蒙太古
蒙太古夫人
罗密欧 他们的儿子
牟克休/班伏柳 罗密欧的好友
亚伯拉罕 蒙太古家仆人
巴尔萨 仆人,伺候罗密欧
卡普莱
卡普莱夫人
朱丽叶 他们的女儿
奶妈
蒂巴特 卡普莱的侄子
桑普森/格莱戈里 卡普莱家仆人
彼得 仆人,伺候奶妈
维罗那亲王埃卡勒斯
帕里斯伯爵 亲王的亲戚
小厮 伺候帕里斯伯爵
致词人
劳伦斯神父
约翰神父
市民们,亲王的随从,巡吏,巡丁,众宾客,
卖药人,乐工三人等
场景
维罗那,曼图亚
【序诗】
[致词人上]
这本戏,场景落在美丽的维罗那,
有两户大族,论声望,各不相让,
年深的宿怨,爆发出新近的厮杀,
私斗叫清白的手把血污染上。
这世代仇恨的两家,生下了一对
苦命的鸳鸯:恩爱不到头的恋人;
可怜他们俩的结局,真叫人心碎!
双双殉情,才埋葬了双方的斗争。
爱情是多灾多难,生死相恋,
仇恨是没完没了,不肯罢休,
直到失去了亲骨肉,才心回意转。
正戏就要上场——演两个钟头:
现在,请各位看客且静心细听,
交代过大意,把情节再演个分明。
[下]
【第一幕】
第一景 广场
[卡普莱家的两仆从:桑普森及格莱戈里佩剑持盾上]
桑普森 格莱戈里,我就是这句话,咱们决不受那瘟气!
格莱戈里 才不呢,咱们能给人家当出气筒吗?
桑普森 你听着,大爷的一股火气上来了,就要动刀子。
格莱戈里(嬉皮笑脸)我说呀,趁你还有一口气,抽刀子出来干吗,把你的脖子伸过去吧。
桑普森 谁触动了我的性子,我出手才快呢。
格莱戈里 可要触动你这性子、挥动你那刀子,也真不容易呀。
桑普森 看到蒙太古家的一条狗,就动了我的气!
格莱戈里(故意激他)一动气,就该动手,是好样的,就给我站着挺住了;可你呀,一动气,先动脚——溜啦!
桑普森 他们家的一条狗都惹我动了气,整个身子都挺了起来!蒙太古家的人,管他是男是女,我都要占他们的便宜。
格莱戈里 可见得你是个不中用的奴才,最不中用的才只想占便宜。
桑普森 这话说对了,不中用的娘们儿,生来就是给人占便宜的;所以呀,蒙太古家的人别让我碰上了,是男的,就叫他靠边站;是女的,给我垫底儿。
格莱戈里 结下仇恨的是咱们两家的老爷,和老爷手底下的咱们。[1]
桑普森 我才不管爷们儿还是娘们儿,我乃是个不讲情面的暴君!我跟男的打完了硬仗,回头就跟娘们儿来软的——我把他们家大姑娘砍得头破血流!
格莱戈里 叫大姑娘头破血流?
桑普桑 对啦,头破血流,或者呢,叫她们身破血流,——(嬉皮笑脸)随你怎么想都可以。
格莱戈里(笑嘻嘻)她们怎么想,那只有她们自己肚子里得知了。
桑普森 只要我挺得住,是甜是苦,叫她们自己去辨滋味儿吧。谁不知道,我这好家伙可厉害呢!
格莱戈里 谁不知道你是条上不了席面的臭糟鱼。(像发现猎物似的,兴奋)快把你的“好家伙”亮出来吧,瞧,蒙太古家的人来啦——来了两个!
[亚伯拉罕及巴尔萨自远处上]
桑普森(拔剑)我那好家伙赤条条地亮出来了。上前去,吵一架!有我在你后面呢。
格莱戈里 怎么,在我背后,好转身就逃吗?
桑普森 你只管放心吧。
格莱戈里 不,嘿,我就不放心你!
桑普森 理,要归到咱们这一边,让他们先动手!(把剑放回去)
格莱戈里 我迎面走过去,丢个白眼给他们瞧,他们受不了也得受下去。
桑普森 可不,看他们敢怎么样!我呢,冲着他们咬我的大拇指,要是他们不敢吱一声,那就把脸面都丢光了。(看到对方行近了,咬大拇指)
亚伯拉罕 你这是冲着咱们咬大拇指吗,老兄?
桑普森(回头,悄声问格莱戈里)要是我说声“是”,理在我们这一边吗?
格莱戈里(悄声)不。
桑普森(转身)不,老弟,我可没有冲着你咬我的大拇指,老弟;可我是咬了我的大拇指,老弟。
格莱戈里(踏前一步)你是想要打架吧,老兄?
亚伯拉罕 打架,老兄?我不想,老兄。
桑普森 要是你想打一架的话,我奉陪。打起架来,我可以算得一个,不比你差。
亚伯拉罕 也强不了。
桑普森(不知道怎样接嘴)嗯,老弟——
[班伏柳自远处上]
格莱戈里(悄声)说“比你强”,看,那边来了我家老爷的一位亲戚。[2]
桑普森(嘴硬了)就是比你强,老弟!
亚伯拉罕 你胡说八道!
桑普森(摆开了阵势,拔剑)是好汉,就拔出你的剑来!
格莱戈里,别忘了你的杀手锏。
(双方交锋,剑来刀往地斗起来)
班伏柳(急忙赶到双方中间)住手,蠢货!
把剑收起来,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打开双方碰击的剑头)
[蒂巴特拔剑赶来]
蒂巴特(气势汹汹)
怎么,拔了剑,跟这些没胆量的贱货斗?
转过身来,班伏柳,到我这儿来找死吧!
班伏柳 我正在这儿劝架呀,快收拾起你的剑吧!
要不,帮我挡开双方的打斗吧。
蒂巴特 什么!拔了剑,还跟我谈什么和平?
我就恨这个词:“和平”,就像我恨地狱,
恨蒙太古的男女老少,还恨你!
看剑,胆小鬼!(向班伏柳刺去)
[二人交锋]
[两族人员又爆发一场混战。
一群市民持枪持棍涌上]
众市民 有棍子的用棍子,有枪的使枪,打呀!
把他们打下去!打倒卡普莱家的人!
打倒蒙太古家的人!
[老卡普莱穿睡衣上,夫人紧随其后]
卡普莱 什么事?大吵大闹的!给我拿长剑来!
卡普莱夫人 拿拐杖吧,一根拐杖!拿剑来干吗呀?
卡普莱 快拿剑来,听见吗!老蒙太古也赶来啦!
他欺人太甚了,冲着我挥舞他的剑!
[老蒙太古持剑上,夫人紧随其后]
蒙太古 卡普莱,你这老贼!
(向妻子)别拉住我,放手!
蒙太古夫人 你要去拼老命,一步也不放你走!
[亲王埃卡勒斯率侍从上]
亲王(挥手示意立即停止械斗)
没王法的臣民,破坏和平的罪人,
不怕用乡亲的鲜血把刀剑沾污了——
(发现还有人在刀来剑往)
他们不听我的话吗?这还了得!听着:
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个畜生!为了
给你们满腔怨毒的怒火解渴,
不惜叫血管迸射出殷红的喷泉。
王法无情,你们的血腥的双手,
还不给我扔下你们的凶器!
(双方人员被迫把刀剑放置地上)
听着,你们震怒的君主下判决了:
老卡普莱,你蒙太古,只为了一言半句
无关紧要的空话,你们已三度
在大街小巷斗起来,已三次破坏了
维罗那的安宁;累得年老的市民们
扔下了庄重的,和身份相称的长袍,
用衰老的手拿起了同样衰老的、
在太平岁月里生了锈的长枪,只为了
发泄你们的发了霉的仇恨;今后,
你们再胆敢在街头闹事,我就要
拿你们的生命去抵偿被破坏的和平。
这一回,算了,你们都给我回去吧。
你,卡普莱,跟我来;你呢,蒙太古,
今天下午去“自由镇”,咱们的司法厅,
听候我对今天这闹事有什么决定。
再说一遍:除非不想活了,都给我回家去!
[率侍从下,众散去。留下
蒙太古夫妇,班伏柳]
蒙太古 是谁闹起来的,叫宿怨又添上了新恨?
动手打起来,那时候,侄儿,你在场吗?
班伏柳 我还没来到,你对头冤家的仆从
跟你家的仆从已打得难解难分了。
我抽出剑来想挡开双方。这时候,
性子火爆的蒂巴特,扬着剑,赶来了,
他冲着我耳朵,尽说些不中听的话,
一边把他的剑在他的头上挥舞得
飕飕地响——那是空气在嘲笑他,
摆什么威风!我们正一剑来一剑去,
在交锋,涌来了越来越多的人,
成双捉对的,都摆开阵势,杀起来了,
直杀到亲王驾到,把双方喝开了。
蒙夫人 罗密欧呢,他去哪里了?你今天见到他吗?
真高兴,这一场厮杀没他的份。
班伏柳 伯母,太阳神还没从东方的金窗子里
探头张望——还早着呢,早那么一小时,
我心里烦闷,到城西去散步,在那儿,
在一丛榕树底下,我瞧见你的儿子,
这么早就独自在蹓跶了。我向他走去;
他一瞧见我,却躲进了林子的深处。
我拿自己的心境去比他的心,
我只想寻找那让人找不到的地方,
灰溜溜的,就连我独个儿也成了多余,
因此他走他的,我只管走我的,
他巴不得躲开我,我也乐得避开他。
蒙太古 好几个清晨,有人在那边看见他——
长吁短叹,让气息弥漫在晓雾里,
给朝晨的露珠,添上点点的泪珠,
可是不等到那鼓舞众生的太阳
在遥远的东方,为黎明女神撩开了
黑沉沉的床帐,我那儿子,苦着脸,
急忙逃避着光明,溜回到家中,
独自躲进了房内,写什么东西;
他紧闭门窗,把白天的大好阳光
锁在外边,让人工的黑夜归自己。
这样的怪癖,不是什么好兆头——
除非慰劝把他的苦恼赶了走。
班伏柳 好伯父,原因在哪里,你可知道?
蒙太古 不知道啊,他一点口风也不露。
班伏柳 你有没有想办法向他探问过?
蒙太古 我问过,还有许多朋友也问过,
谁知他,心事全埋在他自己的心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紧瞒着的秘密,
你别想从他那儿挖掘出什么来。
像一朵蓓蕾,还没有迎着和风
在阳光底下展现花瓣的娇艳,
先就给丑恶的毛虫蛀空了花心。
知道了他苦恼是为的什么原因,
我们就尽心地替他治疗那病情。
[罗密欧自远处上]
班伏柳 瞧,他来了,请二位暂且先避开;
我去探问他,哪怕他对我不理睬。
蒙太古 很好,留下吧,但愿你能从他的口,
听得了真心话。夫人,我们这就走。
[蒙太古夫妇下]
班伏柳(向低头走来的罗密欧)
早安,好兄弟。
罗密欧(抬头张望)时间还这么早?
班伏柳 刚敲过九点钟。
罗密欧(叹气)好长啊,悲哀中的时间!
那急匆匆离去的是我父亲吧?
班伏柳 是啊。
有什么悲哀拖住了罗密欧的时间呢?
罗密欧 没那个福气呀,有了,时间就变短了。
班伏柳 在热恋吗?
罗密欧 冷!
班伏柳 冷冷的,你的心?
罗密欧 冷冷的是她的心,不理我火热的情。
班伏柳 唉,爱神啊,看他是那么的温柔,
一碰他,却是那么粗暴,那么狠!
罗密欧 唉,爱神啊,一双眼睛给扎没了,
却还是瞧得见直闯进那心灵的途径。
我们哪儿去吃饭?
(发现满地狼藉,还有血迹)
哎哟,又一场格斗!
不必跟我说了,我听到了那一片杀喊声。
“恨”出了力,可“爱”出的力更大呢——[3]
大吵大骂的“爱”啊!好亲热的“恨”啊!
一切的一切,原只是无中生有啊![4]
郑重其事的轻浮呀,严肃的虚荣啊,
井井有条的是杂乱无章的混沌啊,
铅块重的羽毛,一团光明的烟雾,
冰冷的火焰,憔悴病弱的健康,
睁着眼睛的睡觉,黑的就是白的!
爱给我这感觉,可这感觉并没给我爱。——
你听了好笑吗?
班伏柳 不,兄弟,我想哭。
罗密欧 心真好!哭什么呢?
班伏柳 哭你的好心受苦了。
罗密欧 嗳,爱情就这样,没分寸,太专横,
我这一肚子悲哀已把我压坏了,
怎禁得你再来替我添上你的愁!
你对我表示了你的关心,不知道
反叫我这苦恼的人,愁上再加愁!
爱情,是一阵阵叹气凝聚成一团烟,
通了烟,火星在情人的眼星里闪现,
伤了心,汪洋大海增添了相思泪;
此外,爱还能是什么?有理性的疯狂,
让人咽不下的苦味,捞不到的蜜糖,
再见吧,兄弟。
班伏柳 且慢,我陪你一起走。
你要丢下我,那你就不把我当朋友啦。
罗密欧 嘿,我把自己都丢了,在这儿的不是我,
这不是罗密欧,罗密欧在另一个窝。
班伏柳 正正经经跟我说,你爱上了哪一位?
罗密欧 怎么,你要我唉声叹气地告诉你?
班伏柳 唉声叹气?不,正经地告诉我:谁?
罗密欧 要一个病人郑重其事地立遗嘱——
病这么重,还用刺心话去逼他!
正经地跟你说吧,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班伏柳 我看得好准!——料想你是在恋爱。
罗密欧 好一个瞄准手!我爱上了一位美人儿。
班伏柳 目光好,好兄弟,一下就射中了目标。
罗密欧 这一箭你要射空了,爱神的金箭
射不进她的心。像月亮女神般贞静,
她冰清玉洁,把主意拿定了,拿牢了,
全不怕小爱神那张小孩儿玩的弓;
柔情蜜意的话,钻不进她的心,
她不理你火热的目光,盯着她瞧;
让圣徒动心的金银,叩不开她情怀。
论花容月貌,她该是多么地富足,
只可惜她一死,“财宝”跟着进坟墓。[5]
班伏柳 她立下誓:守童贞,终身都不嫁?
罗密欧 发过誓了,这吝惜,造成的损失多大!
她糟蹋自己的美,芳心就这么狠,
砍断了“美”的根,不让“美”传于子孙,
她太美了,太聪明了——美丽得太聪明,
她是有福了,不管我多绝望,多伤心。
她自心发愿:跟爱情断绝来往,
我活着也是死了,尽管还活着把话讲。
班伏柳 听我的话,快别去想她吧,忘了她吧。
罗密欧 那么请教你,怎么样我才能忘得了?
班伏柳 别盯住一个人,打开你的眼界吧——
世上美人儿多的是。
罗密欧 你无非在教我
格外地想到她,只觉得她的美没法比;
那幸福的黑面罩,吻着美人儿的嘴脸,
格外地让人想:这底下的白皙的娇容;
好比有人一下子双目失明了,
永远忘不了他那宝贵的目光。
你指给我看,一位绝色的美人儿,
美得没法比,那娇容无非提醒我:
还有比这无比的美更美的美人儿。
再会吧,要教我忘了她,可白操了心。
班伏柳 做不到这一点,我死了还欠你的情。[6]
[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