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亚特兰蒂斯:基因战争(1)

献给安娜

【序章】

科考船“冰瀑号”

大西洋

南极大陆海岸外88海里

卡尔·塞利格靠在船边的栏杆上,稳住了身子,通过双筒望远镜窥视着那巨大的冰山。又一块冰掉了下去,下面那长长的黑色物体露出了更多。看起来那好像是……一艘潜艇,但这不可能啊。

“嘿,史蒂夫,来看看这个。”

史蒂夫·库伯,卡尔的朋友,是一名研究生,他绑好浮标后,从船的另一侧走到卡尔这边。他接过望远镜,迅速扫视,然后停住:“哦,这是什么?一艘潜艇?”

“可能吧。”

“它下面是什么?”

卡尔一把抢过望远镜,“它下面……”他把视野转向潜水艇下方的区域,那儿还有别的东西。潜艇,如果它的确是潜艇的话,是搁在另一个金属物体上的。下面这个物体是灰色的,比潜艇大得多。但和潜艇不同,这个灰色的物体并不反光,它的表面看起来像是波动的光影,就是在晒热的高速公路或是浩瀚沙漠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闪烁的那种。不过它并不热,或者至少没有热到能让周围的冰融化。在这个东西的顶上,卡尔看到些写在潜水艇上的文字:U-977,还有德文写的“战争海军”。一艘纳粹潜艇,搁在某种结构体上。

卡尔把望远镜丢在一旁,“把内奥米叫起来,准备把船靠过去。我们得过去瞧瞧。”

史蒂夫冲下甲板,随即卡尔听到他把睡在舱房里的内奥米叫醒的声音。这艘小船上只有两间舱房,内奥米睡其中的一间。卡尔的赞助商坚持让他带上内奥米。卡尔在会面时只能微微点头,只希望她不会碍手碍脚。结果如他所愿,五周以前在他们从南非开普敦入海的时候,内奥米往船上带了两套换洗衣服,三本言情小说,还有多得足够醉死一支俄国军队的伏特加。从此以后他们就几乎没再看到她。对她来说出这趟远门肯定是非常无聊,卡尔想。而对他来说,这可是决定他一生的机会。

卡尔抓起望远镜,再次审视那块大约一个月前便从南极大陆上崩解出来的巨大冰块。冰山大约90%的部分都在水面下,但水面上的面积仍达到了47平方英里[1]——一个半曼哈顿的面积。

卡尔的博士论文课题关注的,是新出现的冰山在融化时会如何影响海洋环流。在过去的四周里,他和史蒂夫在冰山周围放置了一批高科技浮标,来测量海水温度和盐水与淡水的比例,同时用声呐定期监视冰山的形态变化,以了解冰山在离开南极大陆后是如何分崩离析的。南极大陆储存着全世界90%的冰,如果这些冰在未来一两百年内融化,那将会使世界发生剧变。卡尔希望他的研究能有助于增进人类对这一过程的确切了解。

得知自己获得资助后,卡尔立刻给史蒂夫打了电话:“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不,请相信我。”史蒂夫勉强同意了。而且,更让卡尔高兴的是,他们日复一日白天研读资料、夜里讨论取得的初步成果,他的老朋友在这次科考中渐渐焕发了活力。在这次远航之前,史蒂夫的学术生涯从一个研究课题飘到另外一个,如同他们现在追踪着的冰山一样毫无热度。卡尔和其他的朋友们都有些怀疑史蒂夫会不会干脆放弃攻读博士学位。

之前的研究资料已经足够引人入胜,而现在他们又发现了别的东西,非同凡响的东西,会上头条新闻的。可他们到时候该说什么?“南极洲发现纳粹潜艇”?这似乎还不够惊人啊。

卡尔知道纳粹也曾对南极洲着迷过:他们曾在1938年和1939年向此地派出探险队,甚至还宣布这片大陆的一部分是德国的一个新省份——新施瓦本州。好几艘纳粹潜艇在二战中消失了,但没有被击沉的记录。阴谋论者们认为,一艘纳粹潜艇在第三帝国覆灭前夕驶离了德国,船上载着纳粹的最高领导们,载着满船的宝藏,宝藏里有掠夺来的无价珍宝,还有纳粹的绝密技术。

卡尔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新念头:赏金。如果在这艘潜艇上真有纳粹的宝藏,那可会值很大一笔钱。以后他就再也无须为研究经费发愁了。

如何把船停靠到冰山边上成了他们要面对的头一个难关。海上波涛汹涌,他们来来回回三趟之后才终于把船停好。停船的地方离潜艇和它下头的奇怪结构体只有一两英里[2]。

卡尔和史蒂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把登山装备收拾利索。卡尔给内奥米做了一番基础指导,其内容可以概括成一句话:“什么都别碰!”然后他和史蒂夫降到船边冰面上,动身启程了。

接下来的45分钟里,两个男人在荒芜的冰山上艰难跋涉,谁也顾不上说话。越往里走,冰面就越发崎岖。他们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史蒂夫更是如此。

“我们得走快点,史蒂夫。”

史蒂夫努力想要跟上,“抱歉,在船上待了一个月,我的状态不是太好。”

卡尔朝太阳瞥了一眼。太阳一下山,气温就会骤降,他们很可能会被冻死。现在白昼很长:太阳在上午2点半升起,到晚上10点才落山。可他们现在也只剩一两个小时了。卡尔把自己的步子加快了一点儿。

他听到身后的史蒂夫拖动着雪地靴,尽力想要跟上来。冰下有奇怪的声音在回响:起初是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然后是一阵快速的敲击声,仿佛有一千只啄木鸟在敲击着冰层。卡尔驻足倾听,然后转身面对史蒂夫。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史蒂夫脚下的冰层上,那里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裂纹,密如蛛网。史蒂夫惊恐地看了看下面,然后竭力冲向卡尔和完整的冰层。

对卡尔而言,接下来的情形简直是一段超现实的、可用慢镜头播放的画面。他感觉到自己跑向他的友人,抛出了他腰间的绳索。史蒂夫刚抓住绳索,就有一声裂响横空,他身下的冰层崩塌了,形成一个巨大的裂口。

绳子瞬间绷得笔直,把卡尔拽得站不住脚,一下子扑倒在冰面上。他会跟着史蒂夫落下冰峡的!卡尔挣扎着要站起来,但绳子的拉力太强了。他松开双手,绳子从手中往前滑过,他前冲的势头有所减弱。卡尔抓住机会,把脚戳向自己前方。他靴底下的雪钉咬进了冰层,飞出的冰屑溅到了他脸上,他终于停了下来。他重新抓紧绳子,绳索勒在了冰层边缘,发出一阵怪异的响声,仿佛低音提琴的奏鸣。

“史蒂夫!坚持住!我这就把你拉上来!”

“别!”史蒂夫喊道。

“什么?你疯了吗?”

“这下头有什么东西,慢慢把我放下去。”

卡尔思忖了一下,“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条隧道或者一个山洞,里面是灰色的金属,看不清楚。”

“好,抓稳了!我会把绳子放些下去。”卡尔把绳子多放出了十英尺[3],没听到史蒂夫的回应,就又放了十英尺。

“停下!”史蒂夫叫道。

卡尔感到绳子拽动了一下。是史蒂夫在荡动身子吗?然后绳子松弛开来。

“我进去啦。”史蒂夫说。

“那是什么?”

“还不确定。”史蒂夫的声音现在有些模糊。

卡尔爬到冰层边缘往下望去。

史蒂夫从山洞入口探出头来,“我想这像是某个大教堂,非常大,墙上写着什么——一些符号——我以前没见过类似的。我得去看个清楚。”

“史蒂夫,别——”

史蒂夫的身影消失了。片刻之后,似乎又有一次轻微的震动。卡尔凑近冰面聆听。他没听到什么,但是感觉到了。冰层现在跳动得更激烈了。他站起身来,从断层边上退后几步。他身后的冰层裂开了,然后到处都是裂缝——而且还在飞快扩展着!他朝着正在变宽的裂缝全力冲刺过去,飞身而起——他几乎就跳到了对面,但最终仍差那么一点点。他的手指抓到了冰层边缘,在那儿晃荡了片刻,但犹如一辈子那么漫长。冰层每秒的震动都变得愈发激烈。卡尔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冰块纷纷崩落,最后吊着他的那一片也脱落了。他朝着深渊坠落下去。

在船上,内奥米望着落到冰山那头的夕阳,她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那个男人给她的号码。

“你说过,如果我们发现了任何有意思的东西就给你打电话的。”

“什么也不用说,别挂电话,我们两分钟内就能测定你的位置。我们会去找你的。”

她把电话放在柜台上,走到炉边,继续搅动罐子里煮着的豆子。

卫星电话另外一头的男人抬起头,瞧向屏幕上闪现出的GPS坐标。他把这个位置复制下来,在卫星监控数据库里搜索在场的卫星,有了一个结果。

他打开控制平台,把镜头转向冰山的中央,那里有一个暗点。他放大了好几次,最终图像清晰起来的时候,他把手里端着的咖啡丢到了地上。他跳起来冲出了办公室,沿着走廊跑到了董事办公室,直接闯了进去。办公室里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正站在那儿说话。他高举双手,打断了那人。

“我们找到它了!”

【上部 燃烧的雅加达 JAKARTA BURNING】

CHAPTER 1

自闭症研究中心(ARC)

印度尼西亚雅加达

事发当天

凯特[4]·华纳医生醒来的时候感到一阵恐慌:有什么人在房间里。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怎么也睁不开。她感觉昏昏沉沉的,简直像是被谁下了迷药。空气里有一股霉味——地下室的味道。她略微转动一下身体,就浑身作痛。身下的床铺——也许是沙发——好硬,肯定不是她在雅加达市中心公寓第19层的住房里的那张床。我在哪儿?

她听到房间里另一个人发出的轻轻的脚步声,好像是网球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凯特?”一个男人小声说,大概在试探她是不是醒着。

凯特设法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上面有几缕微弱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漏下来。百叶窗是金属的,横遮着一扇扇狭长的窗户。角落里,一个频闪灯一两秒钟就闪一下,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仿佛是一部相机在不停地开着闪光灯拍摄照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坐起身来,这才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他往后缩了一下,什么东西“哐当”一下掉了下去,一些棕色的液体泼在了地上。

那是本·安德森,她的实验室助手。“老天啊,凯特。抱歉,我还以为……如果你起来了,你会想喝点咖啡的。”他弯下腰收拾起摔碎了的咖啡杯残骸,凑近些看了她一眼之后,本说:“我无意冒犯,但凯特,你看起来状况糟透了。”他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请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凯特揉了揉她的眼睛,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儿,也想起了她身在何处。过去五天里她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地工作,几乎完全没休息过。在这之前她的研究赞助人给她打来了电话:马上就要结果,什么结果都行,否则就取消赞助,这次不接受任何借口。她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自闭症研究团队里的任何人。没理由让他们一起烦心。要么她得到某些结果,那么他们的研究继续;要么她没得出结果,那么大家就解散回家。

“咖啡?听起来很不错,本。谢谢。”

男人走出面包车,拉下他的黑色面罩:“在里面只能用刀子,开枪会引人注意的。”

他的助手,一个女人,点点头,也拉下了面罩。

男人戴着手套的手朝着门口伸过去,但随即又停住了:“你确定警报关了?”

“是啊。呃,我切断了外面的线路,但里面有可能还在响。”

“什么?”他摇了摇头,“天哪!可能现在它们就正在响呢。我们快点吧。”他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门上的一个标志牌上写着:

自闭症研究中心

工作人员入口

本带回来一杯新冲的咖啡,凯特对他道了声谢。他扑通一下,坐到了她桌子对面的椅子里:“你这样工作会把你自己累死的。我知道你之前四个晚上都在这里过夜。还有那些保密措施:禁止任何人进入实验室,藏起了你的笔记,缄口不谈ARC-247。我不是唯一在担心的人。”

凯特啜了一口咖啡。在雅加达搞临床项目相当困难,但在这爪哇岛上的工作也有些亮点,其中之一就是这里的咖啡。

她不能告诉本她在实验室里做什么,至少现在还不能。也许会毫无结果,到时候,他们几乎可以肯定是全都要失业的。把他也卷进来只会让他成为潜在犯罪的帮凶。

凯特朝房间角落里闪烁着的装置点点头:“那个频闪灯是干吗的?”

本回头看着那玩意儿:“不清楚。我想,也许是个报警器。”

“火警?”

“不是。我来的时候巡视了一圈,到处都没着火。我正想再彻底检查一遍,就发现你的门开着。”本把手伸进一个纸板箱,她的办公室里堆着一打这东西,他匆匆翻看了几个嵌在框子里的证书,“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挂起来?”

“我没想到这点。”把证书挂起来不是凯特的风格,即便是,她要挂给谁看?凯特是组里唯一的研究员和医师,其他所有的研究团队成员都知道她的履历。他们不接待访客,会看到她办公室的人除了他们以外,只有照顾项目中的自闭症患儿们的24名工作人员。他们也许会觉得斯坦福和约翰·霍普金斯是人名,或许是死了很久的亲戚,而那些证书是他们的出生证明。

“要是我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5]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的话,我早就把它挂得高高的啦。”本小心翼翼地把证书放回了箱子里,继续在箱子里翻找。

凯特喝光了最后一滴咖啡:“嗯?”她递出杯子,“我可以把它卖给你啊,再来一杯咖啡就行。”

“这是不是说现在我可以给你发令下单了啊?”

“别乐昏了头啊。”凯特对着离开房间的本说。她站起身来,扭动着百叶窗的硬塑料控制杆。新的视野里,是一圈围着他们的房子像锁链似的篱笆,远处是雅加达那拥挤的街道。此刻正值早上上班的通勤高峰。公共汽车和轿车蠕动着前行,摩托车在它们之间狭小的空间中钻来钻去。自行车和行人挤满了人行道上的每一寸土地。她以前还以为旧金山的交通状况就够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