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元年(1064年)农历五月,赵曙病体恢复,曹太后撤帘还政。赵曙亲政仅半个月,宰相韩琦等人就向他提议请求有关部门讨论赵曙生父的名分问题。当时仁宗逝世已有十四个月,赵曙批示,等过了仁宗大祥(中国古代汉族丧礼仪式之一,父、母丧后两周年举行的祭礼)再议。司马光便上奏:“汉宣帝为孝昭帝的后代,最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汉光武帝上继统元帝,也不追尊巨鹿、南顿君,这是万世永久的制度。”治平三年(1066年),中书大臣共同议事于垂拱殿,命两制集中讨论濮王应奉典礼之事,学士王珪等人互相观望不敢首先发言,唯独司马光一人奋笔上书说:“为人后嗣的就是他的儿子,不应当顾忌私亲。濮王应当按照封赠期亲尊属的成例,称为皇伯,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议崇既定,王珪立即命令吏员以司马光的手稿作为根据。当时韩琦正在家中祭祀,赵曙特意将其召来商议,当时即议定(赵曙生父)濮王称皇考,由欧阳修亲笔写了两份诏书,交给了赵曙一份。到中午时分,太后派了一名宦官,将一份封好的文书送至中书省,这份文书正是欧阳修起草的诏书,多了太后的签押。
赵曙便立刻下诏停止讨论。同时又将宰相与执政们召来,商量如何平息百官的情绪,以稳定时局。赵曙最后同意了欧阳修等人的意见,将吕诲等三名御史贬出京师,司马光据理力争无效,最后自请贬斥。皇帝没有答应。
积弱王朝
当时的宋朝在北面和西北有两个强敌,契丹和西夏。这是两个令大宋帝国君臣时常耿耿于怀、颜面扫地又备感羞辱的敌国。我们都清楚,大宋帝国素号“积弱”,正规军规模庞大、数量惊人,但战斗力几乎为零,一有战事,就连吃败仗。
仁宗皇帝去世时,西夏国主赵谅祚遣使致祭,并贺新皇帝登基,延州(治今陕西省延安市)差指使高宜押伴进京。到了顺天门,使者要佩鱼、带仪仗,高宜不许,使者不从,高宜就把他们在马棚子里关了一个晚上,不给饭吃,使者出言不逊,高宜就斥责,使者只得同意仍照旧例。过了很久,高宜才答应让他们进宫。等到殿门赐食,使者提出申诉,诏令回延州与高宜辩明。当时司马光与吕诲上奏,请将高宜治罪,但朝廷没当回事。此事后由延州通判处理,当时使者质问:高宜说发兵一百万,遂入贺兰穴,是什么话嘛!通判答:听说使者视国主为少帝,高宜才说那些话的;错在你们使者,不在高宜。治平元年(1064年)九月二十八日,赐赵谅祚诏书,告诫他今后要精选使者,无使生事。第二年,西夏人进犯边地,杀害官吏掠取土地。
赵滋治雄州,此前司马光已曾多次弹劾赵滋,说他刚愎狂妄,不可领兵,守边必将坏事。可是朝廷对赵滋喜欢得不得了,越加宠任,命再知雄州(治今河北省雄县;北接契丹)。到这时,契丹百姓在界河捕鱼,在白沟以南砍伐柳树,朝廷认为雄州知州李中祐没有才能,打算另外派人取代他。司马光认为,和西夏的关系肯定是坏了,战争肯定是在所难免了。以帝国的军力和国力,对付一个都吃力,何况两个?因此与契丹如果只是些小摩擦,就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好了,不要把矛盾激化,引起战争,那样国家会吃不消。
宋与契丹与西夏,像极了三国时代的魏蜀吴:三方鼎立,此消彼长。唯一的不同,就是汉人的政权萎缩了,只剩下一个。司马光在上奏折子中把英宗皇帝比作周文王,又把契丹与西夏称作虏,可见他心气有多高!可偏偏国家那么孱弱。翻检史料,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当初设计者的初衷,完全不是这样的。
据载,太祖既定天下,曾召集赵普等二三大臣,要他们说说已施行的法令当中,哪一项可以利及子孙后世。赵普等历言大政数十,太祖让再说更重要些的。赵普等想了半天,终是不得要领,只好请太祖自己来说。太祖认为是养兵政策:万一遇到饥荒,就招募饥民当兵,可避免饥民作乱;平常年景,即便军队作乱,百姓也不会参加。这实际是把军队作为收留饥民的难民营,以求得社会的暂时安定。事实证明,这项法令不仅没有利及子孙后世,而且恰恰相反,简直就是贻害无穷。那样做的结果是,军队的数量越来越大,而质量却越来越差,遂形成宋代的痼疾之一:“冗兵”。
还不仅如此。有一次,太祖听到国子监集合诸生讲书,很高兴,遣使赐给大家酒和水果,说:“今之武臣,亦当使其读经书,欲其知为治之道也。”这当然是个不错的主意,但结果却由此演变出一项国策——以文制武。
“冗兵”加上以文制武的国策,就形成了帝国的另一痼疾:“积弱”。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缔造的这个国家,会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文弱样。
面对西夏,既然正规军靠不住,那就得另想办法。英宗治平元年十一月十四日,命刺陕西诸州军的百姓为义勇。下诏招陕西义勇二十万,民情惊骇扰乱,而义勇纪律散漫不可任用。十一月二十二日至十二月初五日,半月不到,司马光接连六次上疏,请朝廷罢刺陕西义勇。司马光在上疏皇帝的同时,又去中书省和韩琦辩论。韩琦说:“用兵贵在先声夺人,谅祚正桀骜不驯,让他突然听到增兵二十万,怎么不害怕?”司马光说:“用兵之贵先声夺人,是空洞无实,只是可以欺骗一日之间而已。如今我们虽然增兵,实际上不可任用,不过十天,他将会知道这一详细情况,还有什么可恐惧的呢?”韩琦说:“您只是看到庆历年间乡兵招成为保捷军的情形,忧虑今天会重蹈覆辙,朝廷已经降下敕榜同百姓约定,永不充军戍守边地了。”司马光说:“朝廷曾经失信于民,百姓不敢轻信,即使是我也不能不怀疑。”韩琦说:“我在这里,您不要有什么忧虑。”司马光说:“如果您长期在这个地方,当然可以放心;他日别人当权,用您现在的军队,用他们运粮戍边,不过是易于反掌的事而已。”韩琦默然无声,但终于没有停止增兵。不到十年,事情果真如司马光所料。
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初八日,英宗驾崩于福宁殿。二十岁的太子赵顼即位,是为神宗。欧阳修极力推荐司马光,一是司马光德才兼备,任谏官时间既久,成绩也相当突出;二是司马光最后促使仁宗下定决心,把皇位传给了英宗,因此才会传到神宗的手里。神宗即皇帝位,提拔司马光为翰林学士,司马光数上折子辞谢。
神宗说:“古代的君子,有的有学问而没有文采,有的有文采而没有学问,只有董仲舒、扬雄二者兼而有之。你有学问有文采,为什么要推辞呢?”司马光回答说:“我不能作四六句。”神宗说:“四六句像两汉时的制书诏令那样就可以了;况且你能够取得进士高第,却说不能作四六句,为什么呢?”终没有获准辞谢。
御史中丞王陶因议论宰相不押班而罢职,司马光代理御史中丞,司马光说:“王陶由于议论宰相罢职,那么中丞之职不可再为。我愿意等待宰相押班后,然后就任该职。”朝廷准许了他的请求。司马光于是上疏论修心的要旨有三条:叫仁义,叫明智,叫武略;治国的要旨有三条:叫善于用人,叫有功必赏,叫有罪必罚。司马光的这一主张很完备。司马光又说:“我得以事奉三朝,都是以这六句话呈献,平生历学所得,全部都在这里头了。”御药院的内官近臣,宋朝常常用供奉官以下的人充当,升到内殿崇班职位就出任地方官。当时的内殿崇班高居简奸妄邪恶,司马光便弹劾他,请求加以远远流放。奏章五次呈上,神宗为了替高居简开脱,全部废除寄资官,不久再留任二人。司马光又据理力争。张方平任参知政事,司马光认为他不负众望协调,神宗没有同意司马光的意见。
司马光常常担心由于历代史籍浩繁,皇帝不能全部阅览,于是写了《通志》八卷呈献神宗。神宗很高兴,命令在秘阁设置机构,续修这部书。神宗给此书命名为《资治通鉴》,并亲自给此书写了《序》,让司马光每天进读。
西戎部将嵬名山打算以横山部众,捉住谅祚来降服,诏令边臣招纳横山部众。司马光上疏认为:“嵬名山部众,未必能够制服谅祚。即使侥幸取胜,灭掉了一个谅祚,又生出一个谅祚,有什么好处;如果不能取胜,嵬名山一定会带领部众归附于我,不知怎么对待他们。我恐朝廷不单失信于谅祚,又将会失信于嵬名山。如果嵬名山余部还很多,返归北地不能,而进入南方又不被接纳,穷途末路无处可归,必定将会突然占据边城来求活命。陛下难道没有听说侯景叛乱的事例吗?”神宗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派遣将领种谔出兵迎接嵬名山,取得绥州,耗费钱财六十万,西边用兵,大概就从这里开始。
百官给神宗上尊号,司马光正当轮值答谢诏书,说:“先帝亲郊祭祀,不接受尊号。先帝晚年有人进献建议,认为国家与契丹往来通信,契丹有尊号而我独独没有,于是决定在非常之时奉册行事。过去匈奴冒顿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没有听说汉文帝也加以大名尊号。”神宗非常高兴,亲手起草诏书夸奖司马光,让他好好写答谢辞,以示中外。
变法之争
治平四年九月二十三日,神宗召江宁(治今江苏省南京市)知府王安石为翰林学士。
熙宁元年(1068年)四月初四日,诏翰林学士王安石越次入对。此前,因为好朋友韩绛、韩维、吕公著的极力推荐,神宗很想见见这个人,即位之初,即命知江宁府,几个月后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至此才上朝入对。神宗问:治国应以什么为先?王安石答:选择方法。神宗又问:唐太宗怎么样?王安石答:陛下的榜样是尧舜才对,唐太宗算什么?尧舜之道极简极要极易,只是后世搞不明白,以为高不可及罢了!神宗说:你这是从严要求我。神宗的喜欢,可以想见。正是这次对话,让皇帝下定决心,重用王安石。
执政大臣以河朔地区遭受旱灾,国家财用不足,请求神宗南郊时不要赏赐黄金丝帛。诏命学士讨论,司马光与王皀、王安石同时进见,司马光说:“救灾节用,应当从贵人近臣开始,陛下可以听取这个意见。”王安石说:“常衮辞去官职俸禄,当时认为常自知无能,应当辞去职位但不应当辞去俸禄。况且国家财用不足,并非当世急务,国用之所以不足,是由于没有得到善于理财的人的缘故。”司马光说:“善于理财的人,不过是苛征于民而已。”王安石说:“不是这样,善于理财的人,不加重赋税而使国家财用充足。”司马光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天地之间所生出来的财货百物,不是在老百姓手里,就在官府那里,要是想方设法掠夺民财,它的危害就比加重赋税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大概是桑羊欺骗汉武帝的话,太史公把它写入史书足以见其不明而已。”二人争议不休。神宗说:“我的意见与司马光相同,但暂且以不予允准回答他。”适逢王安石起草诏书,援引常衮事例责问两府,两府不敢争辩。
王安石执政,颁行新法,司马光上书陈述新法的好处和害处。司马光在迩英殿进读,读到曹参代替萧何的事时,神宗说:“汉代永远遵守萧何的成法不变,可以吗?”司马光回答说:“不仅汉代,假使三代之君永远遵守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的制度,即使到今天存在仍然可以。汉武帝对汉高帝的约束之法多有改动,于是盗贼满天下;汉元帝改变孝宣帝的政治,汉朝于是衰落。这样说来,祖宗的制度是不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