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去西班牙

**黑色龙卷风袭击我们居住的小镇,我们起程去西班牙旅行**

 

不知怎么,“西班牙”三个字,从小的感觉,就说不清、道不明。在塞万提斯的笔下,西班牙犹如透着阳光的土制酒,谜一般醉人的混合物,在恍惚中令人心驰目眩。可是长大以后,这种感觉,被一些硬邦邦的词击中。那是海明威的书《告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也是毕加索的画《格尔尼卡》,后面是“西班牙内战”、“国际纵队”。可是,这两种印象怎么也调和不到一起,也难以相互替代。西班牙就这样模模糊糊地在心里收藏,留在一个角落里,变成了一个隐隐的谜。

其实,我们去过巴塞罗那。

那是在冬天,在造访法国的时候,从巴黎直下南方,又从法国南方的蒙布利耶上了火车。大部分的路程在法国境内。然后进入西班牙,在地中海的蔚蓝海水和比利牛斯山的洁净雪顶之间,火车从悬崖山道九弯十八绕,绕了进去。没有料到的是最后一程,这跨国火车,竟然一头扎入地下,变成了地铁。一阵黑糊糊的疾驶之后,停下来,就说是到了。

下来,是普通的地铁站。没有海关,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待我们上到地铁站的小小出口,赫然发现,这已经是巴塞罗那的繁华街头。接着,是几天紧凑的“高迪建筑”之旅,高迪是西班牙近代的一个著名建筑师。几天后,揣着一大包胶卷,我们又从同一个口子进去,匆匆地原路退回,回到法国。活像是完成了一次深入敌后的侦察任务。

此后,别人问起有没有去过西班牙,张口就会回答“没有”。然后心中一愣,才想起巴塞罗那。

虽然巴塞罗那是西班牙最著名的大城市,几乎总是游客到西班牙的首选。可是,我们却本能地觉得,我们只是到了巴塞罗那,我们还没有到过西班牙。我们没有看到堂·吉诃德的拉曼却荒原,也没有听到西班牙内战枪炮留在山谷里的回声。从此,留下一个梦,哪一天我们还要回去,走进西班牙。

后来,有一阵,我们像工蚁一样,一石一木、一锤一钉地,为自己盖一栋房子。此间,心里只有一栋乡间小屋,环绕绿树花草。每日埋头劳作,梦暂时后退,忘记远行。直到搬进完工了的房子,才从工蚁变回自己,直起腰来,站在窗前,望着远远的地平线,白色的云朵在缓缓地飘。

云朵在飘呢,我说,我们也应该从蚁穴里爬出来,去一个遥远的地方看看了。

这时,一个朋友突然对我们发出邀请:我们明年一起去西班牙?那个梦,突然就走得很近,变得清晰可见:明年,我们去西班牙。

九月下旬,当是夏末初秋时分。是暑气渐消,天高地阔的季节。临出门那天,天气却骤然变得古怪。不是热,也不是冷;不是晴,也不算雨。从来没有过的奇异感觉。空气似乎在快速流动,又滞留在原地。天色似灰似黄,半开半合,定有什么暗示,我们却无力解开。这种不安一直带上飞机,飞机驶近跑道,却面对乱云飞渡,整整等了一个半小时不能起飞。

终于一声呼啸,钻出云层,飞上几乎是静止的空间。在这里,风云变幻和疑惑困顿永远是留给下面的那个世界的。我们把一切抛在九霄云下。

直到一个月后,我们才知道,就在这云层下面,就在我们飞往西班牙的那一刻,一场黑色龙卷风突袭了我们居住的乡间。长长的龙尾,就在我家门前的路上扫荡。巨树古木拔地而起,屋瓦墙砖漫天飞舞。那是这片宁静田野百年不遇的惊心动魄。

而我们,完全不知不觉。我们只是在追逐阳光,向西班牙飞去。

这就是我们西班牙之旅的开端。

好在,回到家,邻里们无人受伤,我们的房子,也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