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愣住了,当时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神经像是被火烧着那样痛,只想把石头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
“想要摧毁他对么?用那块石头,用手中唯一的武器。从某种意义上说,握住石头,就是握住了一种权力。”男人冷冷地说。
西泽尔悚然。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你讨厌的,可通常你只能忍,因为你没有打倒对方的力量。”男人冷冷地说。
“你爱你母亲么?”男人又问。
“爱。”这一次西泽尔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那么你愿意为爱你的母亲和妹妹支付代价么?”
“什么代价?”西泽尔打了个寒战。
“把自己的手弄脏,去握住权力。”
西泽尔再度沉默。
“想想那些觊觎你母亲的男人,他们想霸占她的身体和财产,把她骗进卧室里脱光她的衣服。再想想那些觊觎你妹妹的蠢猪。如果你没有力量,连保护母亲和妹妹都做不到,谈何爱她们呢?”男人的语气高高在上,透着寒气,“爱是个艰难的字眼,很多人都把它轻易地说了出来,可懦夫是不配爱人的,被他爱的人只会不幸。懦夫也不配拥有珍贵的东西,即使侥幸得到,也会被他们失手打碎。”
西泽尔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心里的血迹。
“我今天来,原本只是安排你去另外一个海岛,让你们在那里自生自灭。”男人说,“但很意外地,我在门外听了你和那个男孩的对话……所以跟你说了这些也许多余的话。我没时间久留,船在码头等我。告诉我你的答案,在这支烟烧完之前。”
他开始抽那支已经燃烧过半的烟,烟雾隐没了他那张坚硬的脸,唯有那对染色的镜片反射着微光。
大口抽的话,烟很快就抽完了,但西泽尔一句话都没再说。男人并未流露出遗憾或者鄙夷的神色,起身出门:“我会安排你们去新的岛屿。”
就在他将要踏出那扇门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极轻极远的声音:“我愿意去翡冷翠。”
“想要握住更锋利的石块来对抗那些想要伤害你母亲和妹妹的人么?”男人站住了,但并不回头。
“是,我会砸他们的脸。”
“在你的心里,我也是伤害过你母亲和妹妹的人吧?看你的眼神我就明白了,养你这样的东西在身边,可真是有点不放心啊。”
“是,你也是。”
“有点意思,没有白来一趟。”男人微微点头,“那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隆·博尔吉亚。最好别把我看作父亲,看作老师比较合适,我会教你很多东西……前提是你通过考验。”
他大步出门,男孩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屋檐下,只有受伤的贝拉蒙少爷躺在一张担架上,莉诺雅给他的伤口抹上了止痛止血的油膏。
男人走到贝拉蒙少爷身边,站住了,从部下手中接过大衣披上:“如果不是你还年幼,我会杀了你的,连你父亲一起。”
戴着白手套的高级军官拉开了礼车的门,男人钻进车里,车队扬长而去。操场上一片寂静,雨沙沙地下着,要不是泥泞中的车轮印,很难叫人相信几分钟前一位大人物驾临了此地。
贝拉蒙少爷终于害怕得哭了起来。他早就想哭了,但一直忍着。他不知道西泽尔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有多大权力,那个男人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甚至漫不经心,可贝拉蒙少爷能听得出来,那男人并没有撒谎。
别离和新生
雨仍在下,西泽尔呆呆地望着沾满雨水的窗户。
今夜他是不可能回去睡教堂了,只能睡在教师休息室里,明天一早校长一上班就会给他办好结业手续。这是他在诺丁山初等学校的最后一晚。
莉诺雅睡在旁边的帆布躺椅上,望着那扇窗,看着雨滴沿着玻璃汇成细流。今夜她必须保护好这位贵公子,一刻都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告别了,这个曾被称作野种的男孩,将会借他父亲的威势成为翡冷翠的风云人物,拥有灿烂的人生,而莉诺雅仍是平凡的修女,会终老于这个偏僻的海岛。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种人,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那么短短的一年时间,从此分道扬镳。
“不高兴么?从今天起西泽尔就有父亲了。”莉诺雅轻声说。
“嬷嬷,对不起。”西泽尔也轻声说。
“对不起?”莉诺雅愣住了。
“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乖孩子。贝拉蒙说得没错,我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得很乖,这样你才会多关照我。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大家都不喜欢我,只有嬷嬷你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啊。”莉诺雅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你不是乖小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回轮到西泽尔愣住了:“嬷嬷你不是因为觉得我很乖很可怜,所以想要帮我争取去翡冷翠的名额么?”
“说什么傻话啊!这可是一所教会办的慈善学校,学校里有好多很乖很可怜的孩子,我会为他们每个人争取去翡冷翠的名额么?”莉诺雅翻过身来,一把抱住这个呆小孩,亲亲他的额头,“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想去翡冷翠,就那么简单。”
“嬷嬷为什么要帮我?”西泽尔蒙了。很少会在这个男孩脸上看到如此手足无措的神情,莉诺雅蛮开心的。
“因为你跟我一样是个会装睡的小孩啊。我小的时候啊,也在一所类似诺丁山的教会学校上学,跟你一样住校。我可不喜欢住校了,因为我比别的女孩都小,她们都不带我玩,可我家里很穷,想要受教育,就只有去教会学校。”莉诺雅轻声说,“没有人跟我玩,我就自己跟自己玩。在所有人都睡熟之后,我就折腾起来了,翻来覆去,东想西想,有时候趴在窗口往外眺望,有时候幻想自己是哪个皇室走丢的公主。别的孩子都醒着的时候,世界是他们的,只有等他们都睡着了,世界才是我的。”
“嗯。”西泽尔点点头。
“老嬷嬷来查房的时候呢,我就装睡。可我很紧张啊,虽然闭着眼睛,可眼球在眼皮下滚来滚去,老嬷嬷的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出我在装睡。可她没有责罚我,而是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啊,可聪明的孩子会更辛苦的啊。’然后就带我回教师休息室,在那里我能看到带图画的神学书,还有线轴可以当玩具。我玩累了就睡着了,老嬷嬷坐在床边轻轻地摸我的头。”这么说着的时候,莉诺雅就轻轻地摸摸西泽尔的头。
“为什么聪明的孩子会更辛苦?”
“因为聪明的孩子有明亮的眼睛,看得到苦难啊。”莉诺雅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也是老嬷嬷说的……说起来,这也算绕了个弯子得偿所愿,西泽尔不是一直想去翡冷翠么?”
“嗯,一直想去。”
“据说翡冷翠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妈妈的病吧?”
“是想治好妈妈的病,可还有另外的原因……因为我们家是被人赶出来的,所以一定要回去。”
“因为是被赶出来的,所以一定要回去么?”莉诺雅琢磨他说这句话时的心理。真是只不甘心的小野兽啊,果然第一次见面时的判断没错。
“但我会回来的,等我在翡冷翠出名了,治好了妈妈的病,我就回来。”西泽尔抬起头来,盯着莉诺雅的眼睛,赌咒发誓似的说。
“好啊,不过要快点哦,在老师成为老太婆之前。”莉诺雅挠挠他的头,把他的头发弄乱又用手梳理整齐。
“嗯!”西泽尔用力点头。
莉诺雅坐了起来,轻轻地拥抱他:“你啊,就是心里揣着的事情太多了,可谁能把那么多事都扛在肩上啊?去吧!世界很大,男孩子就要去最高最远的地方!”
她顿了顿,说:“如果成功了就回来,告诉每个人你成功了;如果失败了也回来,跟老师说你是怎么失败的,老师不会笑话你的。”
西泽尔也轻轻地拥抱她,这一刻他无比乖巧,细心地收起了自己的野兽爪子,怕伤到莉诺雅。
“嬷嬷,我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轻声问。
“他没有告诉你么?”莉诺雅愣住了,“他是……新一任的翡冷翠教皇啊!”
星历1876年,秋天,翡冷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