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后园里的童年

【苦乐参半的童年】

萧红,一个鲜艳生活的名字。

生活凄苦,却使她对生命充满了热望。

她像是一个华贵迤逦的前尘旧梦,又用灿艳的色彩点染鲜活的生命。且让我们从最初,探访她爱与挣扎的苦旅。

故事开始在呼兰,一个最北部的小城,小城的记忆含笑着将今时演绎成往事。往事的开端,是一条江水在滚滚流淌。

松花江有一条支流叫呼兰河,就像一缕蓝烟,轻渺地在呼兰的小城划过。划过一年年四季更替,又划过一缕缕老旧时光。

生活在呼兰的人们看着哈尔滨的大都会风情,却悄然地自顾自地生息。默默生存,默默老去,默默地为小城搭建古老的故事。

那时,正值辛亥革命时期,社会局势不稳,动荡不堪,各种力量暗中攒动,弄得到处人心惶惶。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为许多人的人生铺了一个淡灰色的幕。这其中,就有萧红。

1911年,萧红降生。这个特殊的年代为萧红的生命注入了一种叛逆的力量,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她的一生才充满不屈的抗争,抗争家庭、饥饿、苦难……

更巧的是,她出生于农历五月初五,正值端午节,那是流亡诗人屈原投江自沉的忌日。这也仿佛映衬了萧红哀伤的一生,从开始之时,既已注定。

她的生命,成了一首悲伤的诗,哀婉、悠长,段段都能扯出一声泪。

若是想将她的整个人生故事看透,自是要细从根里追寻。

萧红本姓张,名廼莹,萧红是后来发表小说《生死场》时所取的笔名,这也似乎预示了她生命的悲艳,生与死,都是不同意味的挣扎。

萧红的家族本是乾隆年间从山东来的流民。张家最早落脚阿城,经过几代人的艰难种植,多方经营,终成省内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声望、财富无一不有。

那时,张家活得俨如一个华丽的贵族,家境优等,生活富足。然而,再极致的繁华总是要落幕,到了萧红的祖父张维祯这一代,家势已经衰落。财富渐逝,华光褪色,外表的壳薄了,这大家族的底子也就虚了。

分家时,张维祯得了一些土地和房屋等财物。张维祯离开先祖的发迹地,迁至呼兰。呼兰河源远流长,不停地书写着新的故事。于是,这一切的一切,为萧红这样一个艳丽的人生故事,铺了一个冗长而哀伤的序。

张维祯本是读书人出身,性情散淡,又不爱理财,一切家务全由妻子管理,后来家庭的权力中心则转至过继的儿子张选三,也就是萧红的父亲,萧红的悲哀也自此开始。

对于自己的父亲,萧红多是硬冷的印象。她这样记叙:“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柔软的女儿心,定是无奈至极才会说出这样心冷的话来。她最不愿如此,而事实却摆在眼前。

张选三毕业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被授予师范科举人,曾任汤原县农业学堂教员、呼兰农工两级小学校长、呼兰县教育局长、巴彦县教育局督学、黑龙江省教育厅秘书等职。在外,他是一个谦和的君子、绅士。然而,对于萧红来说,他俨然是一个魔鬼。浓浓亲情,父爱如山……所有这些美丽的词汇,只能幻化为梦里的渴望。

这个她呼唤做父亲的人,非但从未给过她半分温暖的爱,反而为她悲凉的人生注入了痛心的冰凉。当祖父离世,萧红开始了和父亲漫长的抗争,她也渐渐发觉,人是残酷的东西,人生是苦寒旅程。

父亲对萧红的管教是严酷的。他打她,骂她。萧红总是感觉到他在斜视着自己,威严而高傲,像是一颗颗钉子,直锥萧红最柔软的心底。她的亲情,被父亲一次次刺破,造成了永远好不了的伤。

她想忘却,她想逃离,却始终躲不开张选三给她带来的苦难和阴影。他是一层魔障,笼罩着她的悲苦人生。

世间万事,皆有缘由。因为萧红的叛逆性行为,张选三宣布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禁止萧红的弟弟张秀珂和她通信,甚至不把她的名字记入宗谱。她是被开除了族籍的。她们姐弟两人都曾经怀疑,甚至认定张选三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母亲姜玉兰在萧红九岁时病故。“母亲并不十分爱我,但也总算是母亲。”

如此酸苦的话语,自是伤心到了痛处。

在回忆起和垂危的母亲诀别的时刻时,她是怀着深情的。那时,她垂下头,从衣袋里取出母亲为她买的小洋刀,泪花闪烁:“小洋刀丢了就从此没有了吧?”心底里,她是如此地渴望着爱。

双亲不亲,让她的生活极其悲苦。

幸而,她获得一份温暖的爱,能让她在悲伤中展颜。

萧红只爱祖父一个人。

在她的笔下,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总喜欢拿着手杖,嘴里含着一根旱烟管,眼睛总是笑盈盈的。祖父给予的爱,是柔和、温润的,这对于萧红来说仿佛是从寒冷的枝头探身出来的春天嫩芽。

萧红长到懂事的时候,祖父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一个寂静安闲的老人,一个活泼俊俏的女童,两个人放在一起,就生出了无限的爱与快乐。

在萧红看来,他一天到晚自由自在地闲着。但他是一个寂寞的老人,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擦一套锡器,仿佛在一遍一遍地温习一个古老的故事。萧红清晰地记得他的表情:沉静、闲适、安详……

萧红喜欢沐浴在他宁静的笑容里,如同饮那醉人的老酒,美妙而芳醇。

祖父也会常常挨骂,祖母骂他懒,骂他擦的锡器不干净。这时,萧红就会立刻解难,飞快地拉着祖父的手往屋外走,“我们后园里去吧。”

一到后园里,就立刻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一个宽广、明亮而温暖的世界,恍如隔世的仙境。

太阳光芒四射,冲走了一切不快乐的阴暗,阳光之下,一切都是温暖、健康而鲜活的。萧红在那里用尽所有的力气,跳着、笑着、喊着,那是她最酣畅淋漓的快乐。

萧红感觉到,只要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叫一叫,连对面的土墙也会回答似的。玩累了,在祖父身边躺下,看又高又远的天空,看大团大团的白云。有时,就在房子底下找个阴凉的地方,盖上草帽就睡着了。

长大了一点儿,若是遇上晴好的夜,萧红还喜欢独个儿留在草丛深处,窥看萤火美丽而神秘的闪光,倾听蟋蟀幽幽的吟鸣。她也爱仰望夜晚的天空,静静地望着深邃的远方……

这也正是后来萧红笔下的后花园里,花草丰美,蓬蓬勃勃,生命力旺盛的灵感根源。在那里,有毫无遮拦的阳光、蓝天与白云,有小孙女的笑声与老祖父的慈祥。

那是她一生中最明丽的时光。她如含苞的花蕾,在后花园里,恣意快乐地生长。然而,走出了后花园,她的阳光就逐渐少了,她的生命也开始变冷。

在《呼兰河传》这部作品里,萧红用了复沓的句子,反复写道:“我家是荒凉的。”

萧红有了小伙伴以后,开始在这些破旧的房子中间来往。院子里租住着许多人家,有养猪的、开粉坊的、拉磨的、赶车的,是挣扎在底层的人们。她敏感的心,看到了后花园之外的世界。

她满怀困惑地观望,默默地摄取他们日常生活的图景,倾听他们的说话、歌唱和叹息,那些悲哀和寂寞在她的心中渐渐晕染。

她心痛着,也哀悯着。她常常在家里拿了馒头、鸡蛋等食物,分给穷人的孩子们。她喜欢看着那些小伙伴们脸上绽放的幸福和喜悦,这会让她也跟着幸福起来。

有一个冬天,她看见邻家的小女孩光着身子蜷缩在炕上,就立刻回家把母亲给她新买的一件绒衣送了过去。

小女孩的一个微笑,让她心底涌出难忘的暖,母亲的责难早已经被那暖意驱散。

可是现在,小女孩、老祖父,早已化作灰尘离去。

这后花园修缮得再好,也没有了当日的风景。

然而,萧红却用至美的文字,锁住了后花园里的童年。

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别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钻出地面来,蝙蝠不敢从什么黑暗的地方飞过来。凡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树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是自由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谎花,就开一朵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萧红《呼兰河传》)

如此细腻充满灵性的女孩,等待她的却是悲伤的宿命。

【渴望着长大】

莺飞草长,浮转的流光,在岁岁年年里辗转飘荡。萧红,像一只灵巧的燕儿般成长。

她的世界,自童年开始,就非同一般,是完全被割裂开的不同的世界。

在父亲的家中,她是备受冷落的,而在姥姥家这边却是被大家视如明珠般宠爱着的。仿佛冰火两重天,也就如同钢铁淬火,一冷一热,磨炼出了她刚韧的性子。

不仅仅是如此,就连萧红生活着的空间,也同样是被割裂的。后花园里,徜徉着的是她无忧芬芳的梦幻,鲜活而多彩;前厅正房中,则是规规矩矩的家族声威,是老旧呆板的浮华。双重世界,她落地而生的环境,命定于此,年幼的她还无可选择。

在萧红情感的世界里,她也同样受着双色浸染,一面是父母对她的严厉管教和祖母对她的严苛教导。那样冰冷的方式,萧红是断然不会接受的。另一面则是祖父的温暖慈爱。

一个稚嫩的女童,穿梭于各色极端的世界,反反复复的落差,也自然锻造了她迥异的个性,成了她反叛和早熟的契机。

童年,正是她认知世界之时,从触摸到辨别声色,她渐次体会到人世冷暖。周围的一切都给她带来不同的信息。那些美好的、崭新的、迂腐的、悲苦的、鲜活的、死寂的……对于她来说,都是新的。

储物柜里的陈年旧物,连同祖父和祖母的回忆里,让萧红浅略地了解了一些家族过去的荣衰,在器物的浮灰中隐约看见些历史的虚影,在老旧的气息中窥见前尘,她当时自然是不懂,但心底却氤氲出了一些历史蒙雾,给她攒了些思想的底。

在祖母住处里看到了钟表,她新奇地看着这种不常见又十分新鲜的器物,心生欢喜。那是她第一次领悟现代文明。钟表虽是小器物,却在当时那个年代的小乡绅家中昭示出维新的火苗。它是萧红一生跋涉的初始,命运的钟摆,在那一刻波动。悄然的,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后来,祖母去世,萧红为了躲避父母的管束,陪伴孤独的祖父,吵闹着搬去和祖父同住。祖父便开始教萧红念诗,祖父念一句,萧红就跟一句,像个婴孩一般咿咿呀呀学语。她不懂其中深意,却能挑出喜欢的韵律好的句子。有这么一小段时光,她伴着祖父和诗句成长。她越读越觉得那些句子美,形容不出来的色彩,凝华在胸中,点染了心底的色彩。

再看这世界,她仿佛觉出了更多的味道。

每一个朝阳初醒的晨曦,她用双手盛满阳光,细细地辨着七彩亮色。

每到黄昏,她眺目远望,夕阳之下,呼兰小城,匀称地呼吸,渐入她老旧的前尘浮梦。

疏落的几只黑鸦,在小县城的头顶绕了几圈,天色也就沉了下来。进而,深如墨染。

寂寥的夜里,也会偶尔传来几声萧红稚嫩的呼喊。诗中带愁,愁的是夜色寂寥,愁的是她后生浮沉凄冷。

在教了萧红几十首诗之后,祖父开始给她讲:“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萧红听了祖父的解释,赶紧追问:“我也要离家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也不认识我了吗?”对于离家,萧红有着一种恐惧和危机感,却又仿佛一语成谶,点破了她后来离家的宿命。

祖父温厚地安抚着她孩童的天真与恐惧:“你不离家的,你哪能够离家的……快再念一首诗吧!”

就这样,在祖父的诗里,萧红对人世的感受力量渐次觉醒,那也同样是她无法拒绝的成长。

萧红细心地观察她身外所能触及的世界,她的家庭和她平时能够接触的房客。再次细心地端详这个世界,她忽然觉得荒凉,方始知,世界不仅仅只有后花园里的柔软美妙,还有更多超出她想象的冷瑟萧索。她无能为力,只能静默地看着。

夏日的蒿草里散着浓浓的腥热的青草味儿,忽而阴云密布,大雨倾落,雨中一片迷蒙,雨滴敲打着散乱的农具。

院子里的草房不断在倾斜,支撑的柱子越来越多,房客们只笑着说房子会走,并不在意。

黄昏,胡琴在院口幽幽吟唱,老房客的口里喊着秦腔,和着夕阳暮色。萧红看得听得痴迷。

这些房客们在贫苦的生活里挣扎一生,只为能吃饱、穿暖活过一生。可是,如此低微的愿望,却始终未满足。因而,温饱成了他们追逐的梦想。

那么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萧红经常在这混沌的沉思中出神,常常忘我于幽眇的世界,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自己是身在何处,又不知自己是谁……

带着对世界迷蒙的思考,萧红很快走到了她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

1920年,对于萧红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对于她而言分外值得纪念,因为她背起了书包,走向了学校。

诞生,是萧红生命之旅的开始;上学,则是萧红灵魂之旅的开始。

幸,也是不幸。

她的幸运在于,当时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社会浪潮影响,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让女子接受教育的重要性。在这种社会环境的感召之下,呼兰两个小学设立了女生部,这也才使得萧红当时这个学龄童有机会走进学堂。

她的不幸在于,课堂里的知识,为她打开了灵魂上的锁铐,让她辉煌,亦让她受尽一生飘零的苦难。

偶尔会想,萧红可以选择,如若她的灵魂不曾被知识和思想唤醒,让她愚昧地遵守旧礼,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她可愿意?安老此生和一生飘零,她究竟会做何选择?

可她终归还是要走的。

书,是开启灵魂的钥匙,丰富了一个小女孩的眼界,让她内心萌生了对自由的渴望。无数次童年幼梦,她在童年的后花园中翩跹化蝶,飞向了一个多彩的世界。那是她最初的叛逆,源于内心的渴望,在梦中凝结,也埋下了一颗命运的种子,在痛苦降至前肆意生长。

在小学的书堂里,萧红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她初来时,许多同学觉得萧红不易接近,但日子久了,才了解萧红性格恬静、温和,也很平易近人,只是平时不爱说话。随着对萧红了解增多,同学们也渐渐知道,萧红的性格和她在家庭受的冷落是有一定关系,便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

学校里的故事总是各色各样的,一些女孩为了显示自家地位,不管学校远近,都会坐着自家马车去上学。去上学好像并不是为了学习知识,那劲头仿佛要赴一场华丽的盛宴,只为多掠取他人半寸艳羡的目光。

当时的张家在呼兰算得上是比较富裕的家庭,萧红却并没有半分阔小姐的派头。她去学校来回的路上只是步行,同学们十分不解。她只是笑着说:“我不是小姐,可怕是要坐坏了身子。”

可见,在年幼之时,她就已经从自己身上剔除了来自家庭的封建根苗。

萧红不仅没有阔小姐爱显摆的性子,身上也没有娇生惯养的毛病。班级里的劳动,扫地、擦黑板、擦桌子,这些其他女孩子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劳动,她都能很认真地耐着性子完成。她觉得,这是一个学生应尽的本分。在课堂上她也乖巧,遵守纪律,活脱脱一个模范好孩子。

光阴辗转,转眼间时至1926年。那一年的夏天,阳光格外明丽耀眼,在白日里狠狠地吸干了空气里的水分,冷眼热望着世间的众生相。

在这个夏天,萧红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毕业礼。是告别,也是新的开始。童年拂手而去,放在心底,是流光里的梦影;放在面前的,是展眼对未来的期待。

毕业典礼上,起了点小风波。红榜直到毕业典礼前10分钟才贴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萧红排在了第一名。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因为事实上,在平时因为偏科的缘故,萧红的成绩在前十左右。毕业成绩一跃榜首,难免惹人猜忌。而当时,她的父亲正神气十足地坐在下面。难免有校长巴结她父亲之嫌。

萧红的毕业成绩优异,自然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学生们在下面则是议论纷纷,鲜少有人认真听她讲话。更多的人在议论萧红和她父亲眉眼有多么的相似,揣测她贵为榜首其中的潜规则。这让萧红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一个倔强又敏感的少女,怎么经得起这种精神上的鞭笞,来自于父亲的特殊荫庇更让她觉得羞辱。她内心攒动起逃离的欲望,她要挣脱家庭这缠绕在她灵魂上的荆条。

毕业季,她第一次走到了人生路口,她和那些同学们一起都面临着选择。其一是在本地读中学,师资不高,费用低廉。其二是到齐齐哈尔读学杂费全免的师范。还有一种也是最好的选择,就是去哈尔滨上中学。当然,好的去处必定需要付出更高的代价,相对高额的学费,并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支付得起的。

最后还有一种,就是年纪太大的孩子,不适宜再升学了,也就回家去干活等着嫁人,草草安度一生。

在此四种出路之中,萧红的前景应该是最好的,因为她具备了所有升到哈尔滨中学的条件,并且,张家子弟中有很多都在哈尔滨读书。权衡状况之后,萧红心中自觉幸运,去哈尔滨念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也正是她最盼望的。

然而,世事难料,先天厚遇,却难挡人祸。就在萧红一心想要去哈尔滨中学读书,挣离家庭,飞翔到她向往的世界时,她的父亲却阴下了一张脸,挡住了她前方的路,在萧红的世界里,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在萧红的父亲看来,哈尔滨这个在当时被称作“东方莫斯科”的城市极尽开放,萧红原本就是个任性的孩子,再放到那个毫无章法的环境中去,岂不是要出乱子?他对萧红下了绝对命令,完全没有商讨余地,祖父的劝阻当然也毫无用处。

父亲的态度,让萧红愤恨。萧红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倾轧,试图起来反抗和挣扎,结果被父亲一个巴掌撂倒在地。那一掌,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在她的心里也划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这是她第一次受如此重创,那幼嫩的脸蛋上透着殷红的血色,仿佛在隐喻着未来的悲凄,也隐约透着她内心的刚烈。

【矛盾过后】

升学风波后,萧红开始生病,在郁闷中度过一年中的整整三个季节。每一个日出和日落里,都氤氲着她日渐虚弱的渴望,宛若游丝,却不曾间断。在她心口的伤裂处,生长出许多第一次才有的苦涩难耐的情绪。

痛苦,锥心尖儿的痛。在黑暗的笼罩中,她无尽地渴望一丝光明,像一条渴水的鱼。

无奈,有心无力的反抗,让她真实地眼见自己的弱小,和无法掌握自己人生的痛苦。

升入中学的同学不断给她送来学校方面的信息,诱惑化成了蔓藤,啃噬着她的灵魂,又妄图摧垮她的身体,就这样,萧红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但最痛的还是心,最严重的时候,她不仅仅是身体备受病痛侵袭,更是感到了生命的无力。她想悲悯自己,却终明了,悲伤沉郁都只是徒劳。

一朵倔强的花,注定不会轻易在痛苦中凋落。越是困难重重,她就越是要走出一条路来;越是黑暗笼罩,她就更加渴望光明。

到了正月,新学年即将开始,她在绝望中再一次反抗。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血液里,瞬间迸发出了神奇的力量,脸色虚弱苍白,眉宇间却凝聚着一种强大的能量。

萧红果决地告诉父亲:如果不同意她上学,她将要去做修女。自毁后生来与父亲对峙。父亲最在意自己的脸面,萧红如此做法正是她所能做到的最能让张家丢尽脸面的事情。

这样的决定,对于作为教育界名流的家长来说,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上流社会就是这样,他们在世人面前浮华的掠影,远比什么都重要。掏空金钱,掏空人性,也要把面子修整得光鲜靓丽。这一次,萧红正是抓住了家族的脸面这个把柄,她要撕破这张华丽的面具,父亲自然不许。上学的事情,也就无奈依了她。

据说,在萧红初中毕业以前,张选三已经将她许配给了呼兰游击帮统汪廷兰的次子汪恩甲。

萧红的父亲身在教育界,对大都市中青年学生自由恋爱的风气不会不了解。他知道,只要到了那样的环境,就将无法羁勒一颗少女的心。可是,萧红出家的意向,是非常可怕的,他知道,萧红这话,没有半点虚假。如果她真要实行起来,他谋划好的一场政治联姻将毁于一旦,而且会将他这个教育家的社会资本消散于无形。因此,僵持到了最后,还是让萧红胜了一筹。他想要暂且将她稳住,等着他日将她婚嫁,也算是成了。

萧红终于在1927年的秋天来到了她渴望已久的哈尔滨,进入了“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就读于初中部。

这座辉煌的省城,这个崭新的校园,是她无数次梦中呼唤的渴望,如今她终于得以踏入其中,内心自然充满了喜悦。可在经历了这一次家庭的斗争后,萧红却孤独起来再不似往昔欢快。她的眉眼之间,总是涌动着几分愁思,让人看了忧伤。

再后来,萧红的朋友回忆初识她的时候,觉得她总是沉默寡言,非常内敛,总是给人不易接近的感觉。骆宾基写《萧红小传》,也说到她平时很少说笑,有些孤独。

这一次斗争成功,却耗尽了她心中的阳光和快乐,并且所有补给仍然来自她所憎恶的家庭,这使她感到屈辱。她始终走不出家庭的阴影。好在,这一次她是走出来了,暂且算是挣脱。落脚在这个她在抗争中梦寐的“东特女一中”,想来也是幸运了。

“东特女一中”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学校,坐落在哈尔滨市南岗区一处环境幽雅的俄式住宅区中。书香袅袅,牵引着萧红悸动的心,初来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回归,心中一片宁静而悠远。

学校吸收西方新鲜前卫的办学理念,又聘请了一些思想前卫的新潮教师,也非常重视体育。在学校里,有五个女生,因为在体育方面取得了非常出色的成绩,被称为“五虎将”。进入这样一个学校,萧红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在中国,20世纪有两次革命具有历史性的影响。第一次是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的圣殿;再次是新文化运动,以现代白话文清扫古旧的文言文,实质上是前者的一个延续。

在新文化运动中,《新青年》杂志打出民主和科学的旗帜,白话报刊一时蜂起,新型知识分子在不同的精神文化领域里采取一致的行动,猛烈批判专制政治和封建礼教,提倡个性解放。

新文化运动在中国社会里掀起了巨大浪潮,摧毁了许多旧物,那些顽固的东西在新文化运动的思潮中脆裂。新思潮的风暴席卷了大江南北,在那些青年学生心中生根,时时鼓动着他们迈开走向新路的步子。

新文化运动的风潮,也吹过了哈尔滨,冰层之下,自由的生命在觉醒,在梦境的边缘开始涌动。学校,则是最先苏醒的地方。

哈尔滨的碧瓦红墙,掩映着萧红最开始的故事,也托起了她的自由梦。她的身躯虽然被锁在了命运中苦楚挣扎,但她的灵魂沐浴着新思潮的风雨,被引向更自由的天际。

当她挣脱家庭的束缚远走高飞,哈尔滨成了萧红的第一个落脚点,却未必是终点。没有了家的根基,她成了无根的浮萍,随着命运的风雨烟云流离辗转。

课堂之上,萧红欣喜于手中的课本为她打开世界的窗口,让她看到了远方的风景,让脚下的道路变得日渐明晰。

她深深地记得,是怎样艰难的一番斗争才使她赢得这样一个难得学习的机会。而在这场抗争里,这仅仅是个开始,她必定是要用好所有的时间,“武装”好自己,维持自己抗争的胜利。

萧红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读书,抄笔记,与其说是出于青年的求知欲,毋宁说是为了抗拒和克服来自家庭的压力。

家,对于萧红来说,已无温暖可言,在同学身边,萧红却得到了几分难见的温情。同学的友善也让萧红感到欣喜,她有了几个亲密的伙伴,且都是有理想的青年。她同时欣喜于教师的博学与温厚。

多年过后,她一语情深道:“墙里墙外的每棵树尚存着我芳馨的记忆,附近的家屋唤着我往日的情绪。”

这所学校校风是开放的、活跃的。在这里,她才能真正地感觉到自由的呼吸,她感觉到生命通透的觉醒。

萧红的绘画和文科课都很好。平日里萧红性子沉默内敛,也只有沉浸在绘画和文科的课堂中时,才能见得她的光华和神采。

绘画教师高仰山是吉林人,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他从母校带回来的,不但有着现代艺术的革新色彩,而且带有当时上海的一种“普罗”气息。当那气息扑面而至之时,萧红的心中也升腾起一种宁静的向往。

也就是这样,在高仰山的感染下,萧红萌生了绘画的兴趣,而且愈来愈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在色彩的舞动中,她仿佛看到自己成为了一个女画家,在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里旋舞飞转。那是一种至美的陶醉,亦是一种忘我的幸福,能让她漂浮的灵魂暂且安宁栖息。

或许是因为萧红个性使然,她在绘画上也显现出了不寻常之处,称得上是一个不循规蹈矩的另类,不在别的,只在于她的眼光。

这里的课外活动也非常的丰富多彩,这让萧红感到非常充实。她在学校里,曾经多次跟随美术小组去野外写生。那种感觉极为惬意,萧红心中也萌出了一个画家梦想的芽儿。后来画家梦虽未能圆,对美术的喜爱却贯穿了她丰富的一生。

临近毕业的绘画课最后布置的作业是室内写生。高仰山在教室里置放了许多静物,除了常见的水果、花卉、陶罐之外,还有骷髅,供学生选择摹绘。可偏偏萧红一样也没选上,跑到老更夫那里借了一支黑杆的短烟袋锅子和一个黑布的烟袋,搬来一块灰褐色的石头靠在上面,开始作画。高仰山十分欣赏,给取了一个画名,叫《劳动者的恩物》。

一个漂亮的名字,描摹的物件并不鲜亮,而在色彩交融里,却可见她熠熠生辉的灵魂之光,在众多按照绘画程序完成的静物画作业中,唯有这幅画有爱的流露,跃动着鲜活的情感。

除了绘画之外,萧红还特别喜欢历史课,授课的是新近毕业于北京大学的姜老师。姜老师来自新思潮引领地的北京,且又年轻,没有半分的迂腐气,学生们都很亲近他,再加上在课堂上,除了课本内容,他还夹带讲些世界的珍闻,每一个学生都被他深深地吸引着。

姜老师的文学修养也相当丰富,向学生介绍了不少新文学作品。萧红就曾经从他那里借过美国作家辛克莱的《屠场》和《石炭王》这两部翻译小说。在萧红看来,这位魅力十足的老师,就是北京的一个符号,她从他举手投足的迷人气息中窥探着北京城的神秘气息,掩映而生的,是她心中神圣的向往。就这样,一个身在哈尔滨的小城姑娘,不觉间已经将灵魂的脚步迈向远方。

如此,漂泊似已成命定。

【文学的种子生根发芽】

文学,改变着萧红的命运,一触及文学,她的欣悦之情就犹如飞泻瀑布,一发不可收拾。

国文教师对萧红影响巨大,他是个十足的激进派。是他最早把白话引入课堂,以活人的自由的语言代替死人的语言,促进青年人自由地活着。他一样熟悉新文学,经常把一些优秀的作品介绍给学生,尤其是鲁迅的文字,总是被他当作文学的范本拿来讲说。也是在他这里,萧红开始接触到鲁迅,但她当时却不曾想过今后自己会与她十分崇敬的鲁迅先生有些交集。

萧红当时极为好学,多方向国文老师求教,老师乐得欢喜,他在交流时略见萧红与其他同学的不同之处,更是多下了力气培养。

在国文老师的指导之下,萧红开始接触到了新文学,并十分广泛地阅读中外名著。萧红的文学兴趣变得愈加浓厚起来,一颗浇灌着自由和新潮的文学小芽儿在萧红的心中破土,伸展枝叶,迅速疯长。

鲁迅、莎士比亚、歌德等作品,是萧红的挚爱。她读他们的作品,如沐甘霖。饥渴的灵魂在她入文学世界之时,才开始鲜活起来。相比之下,对文学的爱好也就超过了绘画。

萧红不断地跟几位要好的同学交换书籍,聚在一起漫谈,有时也会争论。萧红发现,文学明显地有着更广阔的空间,可以伸展到看不见的黑暗的深处,而且,文字中有一种意义,其奥妙是画面无法呈现的。随着阅读的深入,对她来说,世界仅仅有美已经不够了。世界的色彩已经远远超过了画盘里的色块。她的心中生出更多的渴望。

在学校的三年时光里,萧红读遍了所有新文艺的书籍。这也更促使她对新文艺的追求达到了一个痴迷的程度。痴迷,未尝不是幸事。

逐渐,萧红开始写诗、写散文,用了“悄吟”的笔名,刊发在学校的黑板报和校刊上。悄吟,在她心中自有寓意,萧红的解释为,悄悄吟咏。这样一个笔名,正如她的性格一样,悄然沉默,却在沉默中生长出倔强而坚强的力量,控诉悲苦,追求自由,在沉默中生出最强大而坚韧的力量。

这个时期萧红对写作还没有明确的概念,她只是简简单单自在地涂鸦,在自己的小屋里,在片刻宁暇,用了小笔触,书写片断的情思,轻诉心头漂浮着的情绪。

一个真正作家的养成是需要时间的。此时的萧红,已经悄悄地走到了文学的边沿。从吟咏只言片语,到建设一片独有的精神世界,是一番曲折的路程。

20世纪20年代末,中国发生了两个由路权引起的对外斗争事件,都牵连着哈尔滨这座北方城市。

其一,日本政府与奉系军阀秘密签订的《满蒙新五路协约》规定,由日本投资,承包东北五条铁路的修建工作。之后,社会各界纷纷集会反对,要求保护路权。

1929年5月27日,东北地方当局以苏方在哈尔滨总领事馆举行远东党员大会、“宣传赤化”为由,命令哈尔滨特警处前往搜查,逮捕了39人,同时封闭中东路苏联职工联合会。在爱国情绪的驱动下,东北境内掀起了一场反苏风潮。

萧红和她的同学们都是热血青年,亲临如此风潮,她们定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便投入到这滔滔风潮之中。

在运动中,萧红异常亢奋,大约此后一生中,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亢奋。当韶华逝去,当年的热情也早已经在一次次命运的飘荡中冷却,她的心底已经再也难以喷涌出当年的热血了,只有当开启回忆的大门,才能找到一点点余韵。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深深地铭刻在她的生命里,那是她生命中不可愈合的巨大伤痛。

当时的萧红,正处在狂热状态,热血冲昏了头,她拼尽全力地涌到风口浪尖上,追赶时代的大潮。

突然,一封电报,犹如晴天霹雳,使她彻底冷静了下来。电报是家里发来的,简短的几个字,却字字都锥在她的心头。祖父去世了。

那个家园里最后的温暖和牵挂,没了。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带来的剧痛。她万难接受,消殒的竟是这世界上唯一温暖着她的人,她心中最系念的人。

萧红呆愣住了,痛苦自心中潮涌而出,把她一次又一次推向了悲伤的谷底。她深知,没有了祖父的爱,她也就更加的孤独。这个冷漠的世界,因为没有了慈爱的祖父,从此会更加荒寒寂寞。今后的路,要怎样走?她心中喷涌出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

她绝望地想,祖父离开了,就再没有同情她的人了,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世上最大的悲伤,也莫过于此了吧。

天涯孤女,清泪长留,祖父离世,也带走了她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丝温暖。她只能反反复复地温习着后花园里的旧梦,牵念起那段温暖的过往。

祖父温厚的爱,长久地留在萧红的心里。所以,当萧红回忆着、梦着、叙述着她的呼兰河的时候,那些和冻土连缀在一起的动物一般生和死的人们才有了笑容和柔和的话语,当他们被压迫到几乎窒息的时候,才有了粗重的呼吸。

也正是祖父最初的宽厚温暖的爱,孕育了一颗作家的种子,在这种子萌芽、成长起来的正直、傲岸的树干里,才有着那么充盈的人性的汁液,受伤的枝条才吐出那么多健康的叶子,在经历了人生的凄风苦雨后,依然能够心怀热血,悲悯苍生。

而当时,祖父的离去却给她带来难以想象的绝望和伤痛。对于一个芳华少女来说,这消息,直锥她心底最柔软的情感。

当她骤然间回首,发现人群中已不再有祖父的身影,她的心底一片空旷和冰凉。祖父的葬礼,她哭得最凶。到后来,没了声音只是静静流泪。眼睛里,渗着刺骨的凉。

在祖父的丧事办完之后,萧红随即返回学校。可是,学校可容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临近毕业时,在同学们的眼中,萧红忽然变了个人,从前只是不大爱说话,现在却是彻彻底底地阴郁起来。她的气场中氤氲着越来越多的凄悲。大眼睛常常红肿着,孩子一般的圆脸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的阳光,同样一副皮囊,像是被注入了一个悲伤的灵魂。

她远不像从前那样勤奋,晚自习也不来了。到了星期天,她还会一个人躲起来喝酒,抽烟也是这时候学会的。她妄图在这样的放纵中寻找到片刻快意,她希望这样的做法能够轻轻拂去她心口的疼。

借酒消愁,是多少苦痛人无奈的药方。然而,就算暂时地麻痹了神经,愁情却也难以消逝。

后来,暗暗地,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眼中隐约浮现柔情,却又忽的暗下来。因为她的父亲早已为她订下了婚约。

对于未婚夫汪恩甲,其实她的了解并不多,父亲却要狠狠地将她与这人粘连在一起。这对于萧红,并非双生并蒂莲,倒像是给她的生命中硬加附上一个肿块,压在她的命运里。这是她完全不可接受的。

萧红刚上初中时,汪恩甲已经在哈尔滨道外三育小学任教了。因为他是地方军官的儿子,又是萧红的未婚夫,所以有权经常到学校和宿舍里找萧红,有时更会强行把萧红带走。

汪恩甲强硬得像个土匪,这种纠缠使萧红烦透了,也反感极了,同学们都传说这汪恩甲是花花公子。在得知他吸食鸦片的情形之后,萧红心里又多了几分恐惧。她心气再高,也都只是一个女孩,孤单单的一个人。她不知道这个被鸦片啃噬了灵魂的人,会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举动。

抗议,是萧红必定会做的事情,她试图解除婚约。

而从肉身到意志,是双亲必要代她定夺的。女人是由男人管辖的,这是在那个社会里许多人认为的天经地义的事。所以,萧红薄弱的反抗,必定也是无效的。

不仅仅如此,为了迫使萧红顺从接受,汪家找到了萧红的父亲进行商议,征得校长同意,取消了萧红在女中的学籍。

一番草草的商议后,他们竟轻而易举地把这事情做了。也正是这样,逼得萧红没有退路了。

木已成舟,萧红满目都是憎恶的泪。她彻底愤怒了,胸中的怒火喷涌而出。

她决心向家庭施行报复。这时候,她一定会记起子君的宣言:“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她一个人陷入那里,周围是陌生的、敌对的。然而,当愤怒点燃,她不再感到孤独,只是紧张地等待着那个神秘的时刻。她不要任人摆布,像一团行尸走肉,她渴望着挣脱,即使前方是荆棘,她也要走出一条新路。

她沉静了一段日子,两家人正乐得以为大计已成,却在毫无征兆的某天里忽然发现,萧红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