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珀特先生从来没有听说过普拉特先生，而普拉特先生也没有听说过珀特先生。

普拉特先生是一个建筑承包商和殡葬师，住在河那边的汶特—莱—克莱耶，而珀特先生门前的小溪就是那条河的支流。在鸟儿们看来，他们住得很近，但要走路过去的话却很远。普拉特先生在通往贝德福德的大道旁有一座崭新漂亮的红砖房，房子带有一条沙砾车道和一座延伸到河边的花园。这房子是他自己建造的，他把它叫作“巴利霍根”。普拉特先生曾经敛到过很多钱，但现在死去的人没过去那么多了。砖厂倒闭后，搬到这来住的人就越来越少了。这是因为普拉特先生为工人建造的华而不实的别墅已经破坏了乡村原来的景色。

普拉特先生建的别墅还有一些留在手里，他打算到郡上的报纸上登则广告，说它们“适合退休的老年夫妇”。如果迫不得已，不得不把它们租给新婚夫妇的话，他会很苦恼的，因为这位普拉特先生很擅长安排昂贵的葬礼，他很乐意招揽老年客户。他长着一张严肃的脸，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镜片的反光让你无法看清他的眼睛。不过，他举止彬彬有礼，所以你很容易相信他的那双眼睛。哀悼者会说，亲爱的普拉特先生总是“那么和蔼”。很少会有人怀疑他的账单。

普拉特先生体格精瘦，普拉特太太却很壮实。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是红中带紫：普拉特先生的偏紫罗兰色，而普拉特太太的则偏粉红色。普拉特太太是个优秀的妻子，夫妇俩都很勤劳。

当别墅空置而葬礼少之又少的时候，普拉特先生的空闲时间多了起来。但他一向不喜欢闲着，为了消磨时间，他侍弄起了花园。普拉特先生的花都有点像囚犯——统统被牢牢地固定在树桩上：稍有偏离的迹象就会立即受到惩罚，不是这儿被修掉一些，就是那儿被砍掉一些。很快这些植物就都屈服了，纷纷像卫兵一样列队立正，不敢有怨言。他家的草坪也一样，一览无遗地顺着斜坡一直绵延到河边，没有一根杂草，只有一道道被修整过的痕迹。只要瞥见普拉特先生和他的那些刈草工具，即便是最顽皮的蒲公英种子也赶紧在半空中改变方向。据说有一株雏菊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那里之后，刚冒出点粉红边沿的花瓣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白色。

至于普拉特太太——她一只眼睛总是盯着大路，注意来往的行人。她挂出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个“茶”字，然后又在草坪边上搭了个小摊，卖鲜花和水果。不过，生意并不是很好，直到有一天普拉特太太灵机一动，将招牌上的字改为“河畔茶亭”。那以后，的确有人在这停下来了。他们被带到屋后的茶桌旁，喝上一壶。茶和点心总是老一套，因为也没有别的，但就这些也是很贵的，虽然用的是人造黄油，而非真正的黄油，粉红色的果酱也是普拉特太太一大罐一大罐从工厂买来的冒牌货。她同时也卖卖弹珠汽水、气球和纸风车。客人络绎不绝，普拉特夫妇的生意好了起来。骑自行车的人喜欢过来坐一会儿，骑摩托车的人也乐意脱下风衣，到这来看看，歇歇脚。

茶亭是逐渐衰落的。开始时他们几乎察觉不到。“一个安静的万灵节啊。”他们把桌子挪个地方，以免破坏草坪时，普拉特先生说道。他想再弄台冰淇淋机来，但最后还是决定等等看。普拉特先生非常相信他自己所说的“投资”，但只是对明摆着有钱赚的事而言。

不过，他把他那艘旧平底船修了修，又用捞虾的网兜把河里的漂浮物捞掉。“划船”，他想在茶亭的牌子上添上这两个字；但是普拉特太太让他打消了这个主意。她想，即便你是完全出于好意，也有可能招来怨言；就算你能够划船围着这个杂草丛生的小岛打个圈，也不过如此而已。

八月银行节是个转折点。被普拉特太太寄予重望的星期六只卖出十壶茶，星期天卖了十一壶，星期一七壶。“我真是弄不懂了，”普拉特太太一边和艾格尼丝·默希把不新鲜了的面包扔进鸡食桶里，一边不停地念叨，“去年这时候人多得坐不下……”

艾格尼丝·默希十五岁了，长得很壮实，反应有点慢，做事谨小慎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帮普拉特太太准备茶点。

“瑞兹夫人也开了个茶亭。”一天，她们正在切面包和黄油的时候，艾格尼丝·默希说道。

“弗德汉的瑞兹夫人吗？‘皇冠和锚’的瑞兹夫人？”普拉特太太很少去弗德汉。用她的话说，那里的事和她“不搭界”。

“是的。”艾格尼丝·默希答道。

“开在花园里？”

艾格尼丝·默希点点头。“在果园里。他们打算把谷仓改掉。”

“但是她拿什么吸引客人呢？我是说，她门前又没有河。难道要请他们吃草莓吗？”

艾格尼丝·默希摇了摇头。“不，”她说道，“是因为模型铁路……”然后，在一连串问题的轰击下，她以一贯慢条斯理的方式，把珀特先生的事告诉了普拉特太太。

“模型铁路……”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普拉特太太若有所思地说道，“唔，两条才有意思呢！”

普拉特先生很快就弄来了一套模型铁路。没有时间可浪费，何况他还花了一大笔钱。珀特先生的进展比较慢，但他开始的时间毕竟要早几年。过去给普拉特先生干活的工人都被叫来了。他们先建了座通向小岛的桥，然后把岛上的杂草除掉，在那里铺好路和草皮，装上电池。普拉特先生还去了趟伦敦，在那里买了两列最贵的玩具火车，配好车上载的货物和乘客。他买了两个模型车站，两个看上去都和小弗德汉的火车站一模一样，却现代得多。专家特地从伦敦赶来帮他安装信号塔，调整铁轨和其他小的地方。不到三个月，这一切就都完成了。

而且也很见成效。第二年的夏天，他们就在“河畔茶亭”的牌子上加了“模型铁路”的字样。

客人们络绎不绝。

普拉特先生不得不清理出一块空地，铺上碎石块，让客人停摩托车。在原来茶钱的基础上，过桥去参观模型铁路的人必须再付一先令。夏天才过一半，岛上的路就已经被踩烂了。他把那些路重修了一下，铺上沥青，又修了另一座桥让人们过去。他把价钱提高到了一先令六便士。

很快，他又弄了一个铺了沥青的轿车停车场和一块专门停马车的地方，旁边有一个装了自来水可以让马饮水的石槽。人们经常到这里来野餐，聚会，把垃圾扔得到处都是。

但是这一切对珀特先生没有丝毫影响。他并不太在乎有没有人来参观：他们只会占用他的时间，打扰他的工作。如果他有稍稍地鼓励别人来参观的话，那也是违背他对自己所挚爱的铁路慈善事业的忠诚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以此牟利。是“皇冠和锚”的瑞兹夫人看到了这一点，并从中得到了相应的好处。从通向她家花园的后门石阶上可以看到珀特先生的模型铁路的全貌，来参观的人必须从她的房子里穿过——当然，穿过她的厨房时，他们完全可以从自来水龙头下装一杯水喝。

做教堂的时候，珀特先生是完全照着弗德汉的诺曼教堂来做的，尖顶、墓碑等东西一应俱全。开始建之前，他收集了一年多的石块。大路边切割石块的切石工们帮了他的忙。还有弗拉德先生，一个泥瓦匠。现在，珀特先生在村里也有几个帮手了：除了铁匠亨利之外，还有海比奇村的孟奇思小姐。孟奇思小姐是个得力的帮手，她靠设计圣诞节卡片过活。她会写孩子们看的书，喜欢在木头上雕东西，手工编织和做蜡像。她也相信童话。

普拉特先生听说了这个教堂后——这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在完工之前，珀特先生每到参观的时候就会用一块粗麻布把它遮起来——以索尔兹伯里教堂为模本做了一个更大的模型教堂。它有着更高的尖顶和碰一下就会自动打开的窗户。他甚至在里面放了一台留声机放音乐。巴利霍根的收入曾再次下滑过一些，但是现在又蹿了上去。

不过，珀特先生让普拉特先生很是烦恼——你永远都不知道他那慢吞吞的样子接下来会弄出什么新花样。当珀特先生建起两座土房，用茅草给它们盖顶的时候，普拉特先生的收入已经掉下来几个星期了。他不得不将小岛的一部分遮起来，并以闪电的速度，建起了一排半独立的小别墅和一个公共会所。珀特先生建起他的乡村商店，并在橱窗里摆上彩色的微型商品（孟奇思小姐送的）时，情况也一样，普拉特先生立即赶建了一排店铺和一个门前挂着彩色条纹灯柱的理发店。

一段时间之后，普拉特先生发现了一个办法来窥探珀特先生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