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沉默，即是暴力
英文片名：Bedevilled
制片国家/地区：韩国
上映时间：2010年
片长：116分钟
推荐指数：5星
影片从在首尔银行业工作的单身女子郑海媛的视角展开，她的老家在偏远的小岛——福岛。
影片从一开始便充分展示了郑海媛的冷漠无情。
两个流氓在街上殴打一名女孩子，女孩子尖叫着，扑到海媛汽车的车窗前大喊“救命”，海媛冷酷地摇上了车窗；这位女孩子后来被杀了，警察找海媛作为目击证人，海媛仍然冷漠地拒绝了，从而使犯罪嫌疑人得以逍遥法外……
海媛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首尔的生活可真忙碌啊，给你写信也不回，你真的不来看我吗？”海媛打断：“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先挂了。”说完挂断了手机。
海媛回到家，有人敲门给她送来一堆邮件，说：“你的邮箱快要塞爆了，我帮你拿上来了。”海媛一把抢过信件，关上门，随手把信扔到垃圾桶……
我们后面知道，打电话、写信来的，都是她在老家福岛的幼时好友金福南！
海媛职场失意，决定回老家福岛休息几天。于是，故事展开了……
这小岛只有两三户人家，不到十个人。海媛的老友福南兴高采烈地迎接她，向她介绍自己的丈夫万宗和小叔铁宗。但万宗和铁宗的姑姑立即训斥她：“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谁让你对丈夫和小叔直呼其名的？”这个老太太是岛上掌事的人。连丈夫和小叔的名字都不能称呼，可以看出这个岛上的性别文化。而掌管这种父权文化的，还是姑姑这样一位女性。
海媛刚到岛上，姑姑便说“女孩子没必要读书”，“都那么大了还不嫁人，还到处旅游，这不瞎闹吗”。
在地头，姑姑看福南稍微休息了一下就责问：“你在干嘛呢？别光坐着，赶紧干活啊！”旁边的另一位老太太说：“她也挺累的，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姑姑说：“女人的活有什么累的。”
再看万宗和福南的关系。一天，万宗说自己在养家糊口，福南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小燕（福南的女儿）和你弟还有你自己不也吃吗？”
万宗立即指着福南说道：“我不是警告过你吗？说到你老公和小叔的时候要注意语气，猪狗只要被打一次就知道长记性，你这娘们怎么打多少次也不见长记性啊？”随后便开始暴打，屋里传来鞭打声和福南的哀号，小燕就坐在屋门前快乐地吃着她的野果子，毫无反应，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切。
福南每一次被老公打后，老公或姑姑都会说：“抹点大酱就好了。”
一天万宗从岛外找了一个“小姐”，两人在屋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而福南在门外暴晒……这其实是对福南的精神暴力。连这位叫美兰的性工作者都感到内疚了，她出来后，对福南说：“对不起啊，姐姐。”还拿出了护肤霜说：“姐姐的脸晒得太厉害了，这是护肤霜，姐姐你拿去用吧。”
美兰同情福南的处境，说：“跟那种人怎么活啊，逃跑算了。”福南说：“再被抓住一次的话，真的会死掉。”可见，福南曾经不止一次地出逃，而且每次被抓回来都受到暴打。
但福南仍然决定带着小燕和美兰一起出逃，因为她知道，女儿小燕也正受着暴力。
万宗性侵自己的女儿小燕，这是性暴力。而姑姑明知道小燕受性侵，还帮助自己的侄儿掩饰罪恶。
姑姑将小燕最喜欢的介绍首尔的书，扔到了悬崖下。那本书凝结了小燕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扔掉书是对她的精神暴力。
为了女儿，福南才下狠心出逃的。渡船的船长收了钱，却并非真的想帮她，故意拖延时间，等万宗和铁宗赶来把福南抓回暴打。
姑姑对万宗大喊：“把腿打断，想逃跑的女人和狗就要那样把他们驯服。”
美兰求铁宗：“快去劝架啊，你嫂子快被打死了。”铁宗反而把她拉到树丛中强奸。渡船的老板在旁看着自语：“这倒霉女人，都告诉你不要参与别人家事了。”
福南被暴打时，小燕见大喊无效，对着万宗的腿狠狠咬了下去。万宗疼得厉害，抓起小燕的头发用力向后抛，使她头部撞到石头而亡……这一切，海媛都看到了。
警察针对小燕的死因来调查，所有人都掩护万宗。警察问海媛：“那福南的朋友呢，你看见孩子死了吗？”海媛说：“没有，当时我在睡觉。”福南听到海媛这样讲，彻底绝望了。
海媛再次以她一贯的风格面对暴力，保持沉默。而福南也就是从那一刻彻底觉醒了。
福南对海媛的感情，有人说是同性恋情，因为一起洗浴的时候，福南曾抓住了海媛的胸；因为福南总是对海媛很信赖、很依恋。但是，这种对幼年伙伴的依恋，可能与福南在那个父权小岛上的处境有关，海媛是她的希望、她的幻想。
小时候，海媛曾告诉福南，有一天会带她离开海岛。福南深深记住了海媛的承诺，而海媛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履行。成年海媛回到小岛之后，福南也几次求她带走自己，均被海媛拒绝。
从小到大，福南都在保护海媛。小时，在村外的小树林里，万宗和铁宗等四个男生要性侵海媛，福南挺身而出，让海媛逃走，而自己则被四个男生强暴。那一刻，海媛同样是在不远处看着，无所作为。
回岛后，一天晚上，海媛吃了铁宗送的食物，昏睡过去，铁宗进来准备性侵海媛，福南再次出现保护了她。福南警告铁宗：“首尔女人会告你的！”
但是，在面对需要对小燕的死亡作证时，海媛的拒绝伤透了福南。福南其实是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在长期的暴力环境下还能够笑得那么灿烂，但小燕是她的底线。海媛击碎了福南对她的所有幻想，也激醒了一个行动的反叛者。
失去女儿的福南不再忍受父权暴力，她万念俱灰，开始复仇。
其实，福南的内心一直没有真正屈服过。从她坚持叫老公和小叔的名字，从她一次次对不平等性别体制的质疑，都可以看出来。一次她为保护女儿用石头砸万宗，姑姑大骂她，福南便反击：“女的可以被石头砸，男的就不可以吗？”这句话已经显示出女权主义的思考。
开始复仇的福南杀死了岛上的所有人，只留下了一个老爷爷。
杀死姑姑，以及万宗、铁宗兄弟，毫不奇怪，他们一直在对她施暴。同样被杀死的那几个老婆婆，虽然没有直接殴打福南，但一直是暴力的帮腔。她们不只是在旁观，更经常助纣为虐。福南逃跑被抓回来挨打后，她们竟然称赞万宗：“逃跑都没追究，真是善良呀！”已经被打成那样了，还要如何做才算追究？也许她们和姑姑的想法一样：应该打断她的腿！
小燕死后来调查的警员，已经发现种种可疑之处，最终仍然选择了沉默，还收了施暴者的很多礼物。他和渡船的船主一样，都直接或间接地包庇和纵容了这个岛上长期以来的暴力犯罪。福南也没有放过他们。在弱势者受到伤害时，站到强者一边，当然是对弱势者的暴力；而所谓“保持中立”，不阻止强者的施暴，同样是对弱者的暴力。
福南将刀扎进万宗的身体之后，看着万宗说：“疼吗？很疼吗？等会儿吧，给你抹大酱。”这就是以往福南被打时，万宗说的话。此时福南对万宗说出来，充满了对父权制的嘲讽。
在与海媛的搏斗中，海媛杀死了福南。一场惨剧到此结束。
岛上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老爷爷，他看起来傻，其实不傻，似乎在全程装傻。虽然他是男人，却可以深深体会到福南的痛楚。他将所有的死者埋葬了……
这部影片充分呈现了性别暴力的多样性。家庭暴力中所有的形式都出现了：性暴力、肢体暴力、精神暴力、行为控制、经济控制。行为控制，体现在福南被禁止离开小岛；经济控制，体现在福南身无分文，要“偷”老公的钱才能付船票出逃；另外三种形式的家庭暴力，更是充斥全片。影片中还有针对幼女的性侵犯。
影片也展示了公共空间的性别暴力。影片一开始就有对女性的强暴，而后对性工作者的强暴，都是公共空间的暴力。
此外，影片也让我们看到社会文化针对女性的歧视性暴力，比如认为女孩子不需要读书，女人最重要的是嫁一个人，女人甚至不能够直呼老公和小叔子的名字，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
影片最终的结局是以暴易暴，观众连呼解恨、出气。但“以暴易暴”显然不是人类社会的理想。我们要的是没有暴力。如果能够在一开始就阻止暴力，如果施暴者一开始就能够受到法律的惩罚，如果福南有有效的求助机制，如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看到一些影评，很多观众无法原谅海媛，认为福南最应该杀掉的就是海媛。影片全程展示了她的冷酷形象。她有太多的机会帮助福南，而福南又是如此信赖她。她只要利用其中任何一次机会，福南的命运都将被改变。连那位一面之缘的性工作者都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帮助福南，海媛这位童年的好友却不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海媛的冷漠，不仅是对暴力的助长，本身也是一种暴力。
但是，每个人都在说海媛最应该杀，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是她。她就是我们自己！我们扪心自问，在面对暴力的时候，我们是否都能够做到“不保持沉默”？
影片结尾，海媛终于悔悟了。她捡回那堆被她扔进垃圾桶的福南的来信，深深悔恨，泪流满面。她主动到警察局，为影片开始时的那场街头暴力作证。这是影片结尾“政治正确”的表达，但是，现实生活中的我们，是否也醒悟了呢？
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的誓言是：不使用暴力，并且不对暴力保持沉默。认识到什么是暴力，并且自己不使用暴力，只是第一步；不对暴力保持沉默，并不比“不使用暴力”更容易做到。许多时候，沉默就是一种暴力。
海媛不再沉默，我们呢？
不沉默，是有风险的。不沉默，自己也可能会成为受暴者。这就是影片中海媛一再选择沉默的原因。所以，如何做到“不沉默”，以及真正有效地阻止暴力，这是需要我们思考和学习的。
让我们重温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的铭文：
当纳粹来抓共产党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
当他们来抓犹太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当他们来抓贸易工会主义者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贸易工会主义者；
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是新教徒；
当他们来抓我时，已无人替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