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后,
益古斋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积年的灰尘落下,一个老者领着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走了进来。
未落尽的灰尘被老者无意吸入鼻中,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后,揉揉发酸的鼻头儿对那打量院落的书生道:“这院子已经有五年没住人了,五年前,也是一个来京赶考的书生,平日里用功到后半夜,这么用功的一个人,发榜后却是名落孙山,大家都传说是有人走关系顶了他的缺,市井百姓所说的话,大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未曾想他竟信了,后来因为想不开,就在那屋里吊了脖子!”
说着,老者手指指靠西的那个小房间,道:“你看,就在那里。。。。。”
书生顺着老者的手看过去,只见那个房间窗纸已经焦落,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书案,书案上头那根蒙灰的房梁使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老者没理会他的反应,笑道:“自那书生悬梁后,这处院子就这么搁着,也没人敢住,我知道你们读书人穷的很,老汉我虽要租房子挣银子养家糊口,但也不能为了俩钱儿把你们往黄泉路上送,小伙子,这也算是远近闻名的鬼宅了,你们年轻书生,以后的路还长着,大可不必为省这俩钱儿而受这等罪,别的院子虽说价高点儿,但住的踏实不是?”
书生看着那似乎透着阴气的房间,喉咙有些发干,但年轻人的傲气使他故作轻松的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就住在这里,天下读书人是不怕鬼的!”
老者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功名,功名,这益古斋接待待考学子几百年了,有多少人为这些功名死去活来?考中的,在朝中挣扎,考不中的,在民间书堆里挣扎,何必呢?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每月拿几两银子过活来的实在!”
书生笑道:“老先生好意,晚生心领了,只是这是晚生母亲临终前的遗愿,晚生虽不愿意,但家母遗命岂敢拂逆?”
说到这里,眉毛突然扬起,笑道:“更何况,以晚生的才学,区区功名,不在话下!”
见这书生这般狂傲不听劝,老者叹了口气,摇着花白的脑袋对书生叹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让人把这些窗户纸换成新的,各处打扫下,你可以随时过来,只是明年才举行科举,你这一住就是几个月,到时候住不惯要换宅院只怕来不及!”
书生点了点头,到那个时候,这京里各处宅院想必已经被各省来的学子租完了,哪里还能换?即使能换,来回折腾,岂非耽误学业?
回头看看满目凋败的宅院,书生闭眼沉思了一下,不换了,既然要住,自然要住到发榜的!
老者见状只得继续摇着花白的脑袋离开,末了不忘交代书生走的时候锁好院门!
书生目送他远去后,回头看看自己所处的宅院,只见院的正中有口水井,井边遍布绳痕。
离井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一株手腕粗细的桂花树,此时桂花已经凋谢,井边布满了残花,桂树上的叶子也几欲凋落,但那香气却依旧滞留不散!
视线从井边移开,院的四周,皆布满没膝深的蒿草,虽说因为季节的原因已经泛黄,但要除去只怕还得费些功夫!
不由自主的又看向西边儿那间挨墙的房间,房间外面那株粗壮的梧桐叶子虽说落了大半,但剩余的依旧在风里来回摇摆!
透过破裂的窗纸,有看到临窗书案上方的木梁,不由的头皮一阵发麻,倘若搬过来,那个房间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一想起那书案前曾吊死过人,这心里就渗得慌!
转身快步往外面走去,院门在他身后被锁上,院外阳光明媚,院内,满目疮痍!
书生姓杨,单名一个宸字,江南扬州人士,杨家人丁凋零,杨父已于三年前亡故,家里只得一老母,尚未娶妻!
虽说颇有学识,人也聪明,在江南也颇具名望,但平日里并不怎么把功名看在眼里,只因为今春老母亲病逝了,临去前把他叫到榻前道:“我和你父亲,今生只得你一个儿子,我知道你并不热衷于功名,但事关我杨家的声望,你父亲是个举人,虽说等了一辈子,也没等个官儿做,可你在你父活着的时候,已经考中举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借着守孝之名没参加那次科举,也拒绝了做官,然而如今三年孝期已过,你也没什么可推辞的,我死后,你务必入京参加此次科举,倘若能考个进士什么的,我杨家祖上也有光。。。。”
缓了口气又叹道:“我去后,你不必为我守孝,你金榜高中,就是对我最大的尽孝。。。。。”
如此这般,杨宸只得一一允了,安葬完老母后,这才收拾起悲痛,辞别朋友乡邻来京赶考,可因为之前没有去过京城,银两带的并不充裕。到京城后,虽说客栈可以委身,但客栈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加上客栈鱼龙混杂的,他向来不喜欢那人来人往点头哈腰笑脸应付的混乱场面,加上钱袋儿已经告急,便咬咬牙在离考场最近的北城租了这间宅子,付完几个月的租银后,剩下的钱仅供他和书童撑到发榜之日,倘若高中的话,发榜之日能得到朝廷一百两赏银,倘若不中,要么乞讨,要么卖字画为生,无论如何还得回江南去!
不过这杨宸自负的很,在他的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名落孙山’这个成语!
只因今天他书童出去采买纸笔,他闲着无事,便来城北看有无便宜且僻静的居所,竟然还真给他找到了,只可惜这院子荒凉的也忒厉害,但由于囊中实在羞涩不堪,只得对付了事,好在此处绝对够僻静,细算算,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回到客栈没多久,书童拿着买的纸笔回来,杨宸给他说了要搬到城北住的事儿,他也乐的不行,这客栈虽说房间布置的不错,但费钱的很,才住几天,带来的钱已经下大小半儿,还是民宅好,听前不久遇见的同为待考的李公子的书童说,他家公子三年前也是银子没带够,便去民宅阻了宅子,虽说平日里吃饭喝水什么的需要自己打理,但和客栈比起来,终究还是省钱的多!
翌日,日上三竿的时候,益古斋宅院的院门再次被打开,三四个做粗活的工人过来以极快的速度更换了窗纸,末了又拿着墙角的锄头儿胡乱刨了几下墙根儿的枯草后,这才匆匆的走了出去锁上门!
“这年头儿,见过穷酸秀才,却没见过这等穷酸的,住这等院子,也不怕半夜里被鬼找。。。。自己住也就罢了,还累的我们来这凶宅收拾,倘若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家岂非晦气。。。。
“你就少说几句吧,横竖是能挣钱的营生,你不愿意,当初怎么不说。。。。。”
一行人絮絮叨叨的埋怨着走远,傍晚的时候,那老者派人去了客栈,把钥匙给了杨宸的书童后,嘱咐杨宸院子已经收拾停当,只因天晚搬动不便,还是明儿再搬云云。。。。
送走传信儿的人,杨宸和书童回房收拾东西,晚间准备歇息的时候,客栈小二敲门进来道:“听说杨公子要搬到城北的益古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