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着东荒废地不知道多少千万里的一颗荒芜星辰上,有两个身影。
那是两个女子,一个身穿白衣,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及腰的蓝色长发披落,修长的凤目中藏不住疲惫,在她面前,一只千丈之长的青面獠牙兽倒在地上,硕大的身躯不断崩溃,虽然濒死,可威压笼罩间,丝丝漆黑如墨的鬼气从伤口上弥漫扩散,让女子脸色苍白,非常不适。
她的修为气息比起这青面獠牙兽,就像微尘比之皓月,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可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纤纤玉手艰难抬起,指尖银光流转,居然是十几根银针,不断刺落在青面獠牙兽崩溃的身体上,顿时溃散的伤口有了缓缓愈合的趋势。
可这比起身体崩溃的速度还是远远不及,那头美丽的蓝色长发,更是在鬼气的不断冲刷下,枯萎黯淡,她的身体很是消瘦,但她还是咬破嘴唇坚持下来。
因为她有必须坚持的理由,因为她有想再次见到的那个人,因为有必须对那个人说出的那句话。
这青面獠牙兽比起这星辰来说,也是异常渺小,但放眼望去,整个星辰,遍地可见濒临死亡的妖兽,每一只都奄奄一息却仿佛被某种力量吊着一般,无法死去。每一只都散发着充满死意,却异常强悍的修为波动,最弱的譬如说这青面獠牙兽,是六阶空境。
而气息最为强盛的,甚至有仙境波动。
这星辰原本并非破败荒芜,可在这么多濒死妖兽的死意笼罩下,渐渐失去了生机,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除了那蓝发白衣女子外,还有另一个女子,身穿道袍,看上去不过三旬,却白发苍苍,一身仙境修为肆无忌惮的弥漫而出,神色慈祥,对着白衣女子,不时说出几句,以作指点。
“这疗元役灵功,是为师真传,成道仙之日感悟大道而出,比肩道德二经,如果修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没有生灵无法救活,更能将被治愈生灵魂中烙下元印,以此成为驱使之兽,也能借驱使之兽修炼。所以即便为师本身实力不强,可亿万兽潮,就算来十个道仙,也难以近我半步。”
“可修成实在太难,千万年来终究难有一弟子学会,有太多被反噬而亡的先例,白雨,我再问你一遍,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毕竟你是我好友所托,也是我当年封印下,愧对的震神之地后人,为师能传你次一等的功法,修成后,同样惊天。”
那道袍女子看着白雨的模样,似是不忍,开口说道。
可白雨没有回话,如没有听到一般,依旧聚精会神的拿起银针,不断落在那溃散的伤口上。突然间,鬼气突然爆发,让白雨一震间,娇弱的身子猛地倒飞出去,喷出大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但她很快又站了起来,凤目中露出了不屈和倔强,再次向前,修为运转间继续治愈青面獠牙兽,道袍女子见状,轻叹一口气。
“这又是何苦呢?”
“因为只有疗元役灵功,才能救他啊。”这次,白雨听到了,拿起一根银针,神色流露出了一丝追忆和温馨,似能透过那流转的光影,看到了曾经的影子。
那是短短十几年的岁月,她一直看着那个背影长大,因为他,她才能看到这片星空,知道山清水秀,天高地阔,知道了太多太多,可他不在,所以她笑不吃来。
那只是短短十几年的光阴,但却永远烙印在心底,永恒不散。
如今知道了他的状况,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凭什么他付出了那么多,却什么也得不到?凭什么为了我们,他就必须再也睁不开眼?
凭什么,这些都必须压在当时还是十几岁的他的肩上。
他太弱小了,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用沉睡,换取他们的自由。
我们太弱小了,所以在他付出的时候,我们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到。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能继续装作无知的继续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们知道的,这只是你自己策划的一场戏,即使在迈出最后一步前,你都有不迈出的权力。
只是短短十几年的光影,虽然艰苦,虽然枯燥,虽然生死一线,但却能尝遍喜怒哀乐,感受活着的美好,为什么不继续装作无知的和我们活下去。
可你迈出了,因为你的任性,换取了我们的自由,用自己的命赌。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迈出那一步,用我们的命,去赌你的苏醒。
就因为你不愿么,开什么玩笑。
在隔着遥遥不知距离的一颗星辰上,白雪的笔停下,手指颤抖,眼角留下了一滴泪。
这颗星辰并非荒芜,可天地间灵气稀薄得几乎没有,在这颗星辰上,罕有修士存在,即便是有,也是寥寥几个炼气小修。
这星辰上凡人国度众多,甚至出生在这里的人们,根本没有修士的概念,却也生活得秩序井然,平平淡淡。此刻的白雪坐在一个市井之中,她的蓝发和容貌很是显眼,所以特意用草衣遮盖,市井的纷杂她听在耳中,却无法入目,因为她,失去了光明。
她是白雪,白雨的胞妹,白雨选择了医道,白雪没有。
她记得从那背负青剑的老者口中,融入了七道,其中一道是不在三千大道,却又与三千大道比肩的凡道。
所以白雪没有去选择医道,而是选择拜另一位仙境为师,那仙境道号书仙。
书仙喜欢故事,也喜欢讲故事,从师父口中,白雪知道了道,知道了天地规则,知道了所谓的世间本无道,众生念成道。
而凡念是世间苍茫无所不在,而没有修士,没有了修行的概念,在这个星辰中,凡念更加的浓郁。
这星辰自然并非天造如此,而是书仙性喜所致,在星辰外,被书仙以大神通大法力改造,使得外界灵力无法涌入,内界灵气稀薄,却在仅仅可供生灵生存的地步,和震神之地的封印有些类似。
可凡道也是道,和三千大道比肩之道,以白雪蝼蚁般的弱小修为,以其心智,又如何能简单参悟。
所以白雪将双眼挖去,不用肉眼,而是去用心眼看世间沧桑,天地变化,去感悟凡,去感悟凡念,感受凡道的存在。
她就像一个凡人一样,用心眼看沧海桑田,用双脚走遍千山万水,用手执笔,去记录世道故事,以此感悟凡道。
日积月累,她体内的凡念越来越浓郁,她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存在,她的玉足走了太多的路,不知磨破了多少层皮,她的行囊里,有成千上万的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故事,每张草纸都染了血,那是指尖渗出的血。
她的容颜虽然不变,但千年来,走遍了星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次隐姓埋名,去融入世道之中,去看,去感悟,战场的腥风血雨,病逝的生离死别,都一一记录在草纸上。
她那书仙师傅很少指点她,甚至几乎没有,这和感悟凡道有关,也和书仙那随性淡漠的性子有关,若非好友之言,和对当年所做之事有愧,怕如今,连书仙的影子也找不着。
千年来,她日复一日,记住的太多,也淡忘了太多,但有很多事情,是相忘,也忘不掉,也永远不会忘掉的。
在那牢笼之中,那黑色山脉下,辛苦挣扎,却还能嬉皮笑脸的快乐活着,每天起早摸黑,每天都能看到大人们在黄昏时拖着一具具巨大的兽尸回来,身上血迹斑斑,深浅不一的伤痕,很少时候大人们之中少了一两个,都会哀伤,然后刨土起坟,狩猎了,也七日吃斋,以作悼念。
还有很多同龄的伙伴,有沉默寡言,但关键时刻很靠得住的大哥,有性格偏向柔弱,但总体还算坚强的三哥,还有四哥,他总喜欢和自己还有妹妹斗嘴吵架,至于为什么要将他归于四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还有二哥,现在已经不在了,所以要将他找回来。
即便当初生活了只是短短十几年,和千年相比如弹指一瞬,但那永远是白雪心中,最宝贵的财富。
即便荣华富贵家财万贯,修为通天法力无边,也比不上那曾经艰辛的分毫,那是回不来的美好,那是永远少了一块碎片的拼图。
为了找回那块碎片,为了唤醒那个人,能赴汤蹈火。
他当初可以,我们为什么不能。
白雪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面向那落日的方向,有一座黑色的小山,神色有些恍惚,千年来,她不知道经过这座山脉多少次,每一次都会露出这般神情。
她清晰的记得,有一个少年,喜欢靠在树上,随处捡起一块叶子,放在嘴边吹起叶笛,那一幕如一副画,深深烙印在白雪的心中。
“好想,再听一遍啊。”
许久许久,知道黄昏落幕,白雪在心中诉说着那句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话语,玉手握笔的力度更紧,再次迈步而出。
每一次,在白雪看不到的身后,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轻叹一口气,指尖划过掌上卷宗,像是记录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