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醒来时,夜雨还没停。
听着门外细细的小雨打在茅草屋顶上窸窣作响,他才睁开的眼皮忍不住又沉沉的阖上。
迷蒙之中,看见他早已过世的母亲李朱氏坐在床边。李朱氏伸手来摸他额头,然后簌簌落泪,口里不停啜泣着:可怜我儿,可怜我儿。
李若正欲起身安慰却又见他父亲推门进来,身后带着花白胡子的国师花山寂长。他父亲指着他说:“逆子在此,国师速来,快快与我结果了他。”眼见花山寂长披头散发提着一把长刀朝他奔来,李若慌忙挣扎起身要逃。可李朱氏越发死命拽着,只一个劲地哭喊:可怜我儿,可怜我儿,李若情急之下一甩手撕裂了衣裳翻身滚下地来,摔到地上才惊觉,刚才只是一梦。
虽是一梦,他却身似火烧,额上后背尽是汗水。他回想刚才梦中的情景,一时间忍不住伏在地上落起了眼泪。他还要强,明知四下并无一人也不愿哭出声来,便把嘴巴紧抿着,双眼憋的通红。门外一道闪电让眼前一瞬如白昼,继而雷声大作,暴雨顷刻间噼啪落下。一阵大风吹开了小厨房的门,风中夹送的饭菜香气竟格外诱人。
李若的两条眉毛都要拧成一团了,他吞了吞口水,拿袖子揩干了泪水,踉跄着站了起来。一副决绝赴死的模样,扶着回廊的柱子走到了厨房。这次揭开锅盖看时,里面有一碗鸡汤,一碗米饭,两碟小菜。李若再也不管不顾了,捧起碗连汤带肉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剩下的米饭小菜也是一点没剩,两三口就全进了他的肚皮里。
吃得饱了,胆气也壮了,他跑到在院子里大喊:“喂,这里的主人!我已经吃了你的东西啦!你还不出来吗?”
这时一阵香风刮过,风声中分明有个女子在耳边轻笑了句:“傻瓜!”
李若一惊,莫非此间主人竟是个女子?他回头看时四周又恢复了寂静无声。李若又前后屋子里找了一遍,还是不见一个人影。他又跑到庭院中大喊:“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还不现身!”
这次却是再无半点动静了。他接连又喊了数遍,直到嗓子生庝,那院子还是一片寂静。
方才的豪气又莫名的消失了,怅惘,失落,悲愤,凄苦等感受一下子涌上心来。他又忍不住鼻子泛酸,眼看就要落泪了却被他仰起头硬生生憋回去了。他心想:不管你是神还是魔,还是哪路来的精怪。总是这么不现身,总不过就是喜欢像猫捉老鼠一样的戏弄人,既如此,我便偏不让你看到我的狼狈样!
他想及此处,勉强挤出笑容朝四面转了一圈。然后大大方方的上了回廊,捡起掉落的那本《庄严宝生经》来细看。
李若公子先前粗略扫过一眼时,已经被那句:“天维地养,诸本同源。上下仙凡,优劣无常。”惊到了。此时他的心境已然又不一样,顿时来了兴趣。
那书中所说:“黄土成人,其本浊沉。嗜欲成妖,其本多求。反叛成魔,其本无根”“得天命而不守己;受人望而兼怨怼,故怨主立朝,而青后定之”;这些不仅让李若觉得惊异,更觉得新奇,便终日沉浸在这几个书架之间。
如此这般,此饥则取食,困则卧眠,闲则看书。几日下来就将魔界来历知道了个大概。
据书中所述,本朝第一任魔帝名叫怨主,与其夫人青漓魔后一起开辟天地建立魔朝。最早追随魔帝的部众分为五族,分别是:血、火、狼、蛇、和美人族。各族全民皆兵,由将军统领,各族将军则都是下一任魔帝的备选者。
另外又有专门掌管政事的通宣府,上三司,下四司等。另外教化弟子的晨华宫和修史供奉长老的章华宫。魔帝居于高月城高月宫内,以外还有各族领地,各类城郭,这些由各地镇守大将,各城城主统领,所辖的各类附属官职又不可尽数……
那一日,日渐西斜,却还没有到平时亮灯的时候。李若拿起书起身走到长廊边上继续看下去。
突然间,一阵狂风就地旋起。李若大吃一惊,待定睛再看时,那园中已站着一个黑袍人。
那人背对着他,正拿着一根长香插进香炉里。李若惶惶不敢上前,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正思量间,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救命恩人都不认得了。看来你在这过得很舒服啊!”这一声唬了李若一跳,侧身一看,他就是那日在崖上与花山国师打斗之人。立马吓得后退两步。
那男子脸色十分冷淡:“怎么,怕我杀了你?”
李若壮起胆子问他:“是你把我掳来的?你想要做什么?”
“救命之恩都不言谢的吗?”那男子冷冷说着,边自己往屋内走去。
李若跟上去,匆忙躬身作个揖:“救命之恩当然要谢,不过,阁下把我放在这里一连数日,又是为何?”
那人头也不回:“放心,我不会像花山寂长一样想要你性命。”
“那你要一直囚我在此吗?”
那人两步就走到了正堂内,在榻上座下。李若小跑到门前,只听他说道:“我救了你一命,你应该要报答我才对。”
听到这话李若心下放心多了。站在门外,恭敬的作一个揖,正色说到:“救命之恩,定当做牛做马来报,还请恩公吩咐。”
“不用做牛做马,做我徒弟就行。”那人此时说话才正眼看着他。李若心中一愣,实在是没有反应过来。
“这……”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只比他年纪略大一些,这个报恩的方式实在是有些奇怪。
“怎么,你是不愿意?还是不相信我能做你的师父?”他一板一眼的说完这些,便站起身朝李若走来。
他每踏出一步,身形便苍老数十岁,三四步间就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而后再走一步,又化作了一匹齐人高的巨狼,瞪着一双斜三角的眼睛看着李若,猩红的舌头垂在獠牙之外,呼呼的喘着白气。
李若顿时脚下一软,靠着门柱子瘫了了下去。
那巨狼低下头来,黑色的鼻尖几乎快贴到了李若的脸上。李若靠在墙上,只觉得胸口闷的发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那巨狼的呼哧声在耳边轰轰作响。
正待他蹬腿乱挣,喘不上气之时,眼前的巨物又突然消失,只有一个黑色牌子掉在眼前。只听那人说到:“这就是我的身份。”
李若连连大喘了好几口气,虽仍是双目发花,也颤颤巍巍的接过牌子,凑到眼前来看。
只见牌子正面雕着一片祥云拥月,背后刻着几个大字:“蛊司从五位赞寒墨”。他稳住心神想了想,按先前看到书上所说,这人是隶属魔界下四司中的蛊司,从五位,赞职,名字叫做寒墨。他轻轻点了点头,双手将吊牌托回。
那寒墨一甩黑袍,又已坐回方榻之上,问他:“现在觉得我有资格收你做弟子了吗?”
李若勉力扶墙站起来,脑中仍是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寒墨却以为他是吓傻了,不由得冷笑一声,对他说到:“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耐心教导你,等到有一天你可以打败我了或者可以杀了我,你就能从这里离开。”
李若心头一震:“要打败你才能离开这里?”
“是的,否则你就永远也走不出这里。”这人平平淡淡的说话,却让李若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他不由得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反问他:“你问哪一件?是为什么收你为徒,还是为什么要把你困在这里?”
他不等李若回答便自己说道:“等你有一天能打败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现在嘛,你实在是太弱了,所以你只能听我的。在这个地方有我特殊的禁制,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而且,若没有我的同意,你想死,也死不了。”
李若想起刚刚那一幕,稍褪下的恐惧又立刻涨了上来。他讷讷的说到:“你也说了我跟你差太多,我只是一介凡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打败你呢?”
“我会教你法术和拳脚功夫,也会教你离开这里的方法,如果你勤奋一点,日夜苦修,快的话几年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李若听了这话又是一愣,几年就可以?他原以为是这个蛊司赞故意戏耍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没想到他说会教离开的方法,而且只要几年。这么想的话,这个人似乎是没有太大的恶意,虽然看起来十分凶狠。
但是他立马又想到了一件事,问道:“你是魔众,我跟你修炼之后,我是不是也会变成魔众?”
“哼,你只是一个凡人,没有资格成为魔众。还有问题吗?”
李若想了想,又问:“你要我当徒弟可以,但是,我先说好,我不能跟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蛊司赞寒墨听了这话,眼睛眯成了一跳缝:“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凡人做的就比魔众少了吗?哼,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清高了些。你能老老实实把我所教全部学会就是已经是烧高香了。”
他这话让李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问他:“还有问题吗?”
李若轻轻摇了摇头。他手指轻轻一挥,李若便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叫师父!”他冷冷的一句话却让李若脸上顿时涨的像烧红的铁块一样,李若嗫喏了几声,才轻轻唤出一声:“师父。”
“哼,听不到,出去跪着!”说着寒墨袍袖一甩,李若整个身子便往后飞了出去,双膝砸在地上,被迫跪在了院子中央。紧接着大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李若又急又气,眼里噙满了泪水。想要挣扎却发现膝盖像生了根长在地上一样的纹丝不能动。李若死命的瞪着眼,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既害怕,又恼怒自己的无用。顿感活着还不如死去,可是想咬舌却发现自己的嘴根本张不开。他全身能动的只有一双手了,便奋力地去刨膝下的泥土。他一直刨到指甲烂了,才刨出一个小坑来,可那两个膝盖立即挨着地面陷了进去。
李若恼怒极了,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又拼命的刨着膝下的泥土。汗水,鲜血和眼泪一起滴在泥土里。
那时已是夜晚,四周通明的灯火忽然摇曳起来,一阵冷风吹过,天空中豆大的雨滴倾盆落下。雨水冲淡了他手上的血泥,泡软了膝下的黄土,可他的双膝反而陷的更深了。
全身都已湿透,寒气顺着衣物沁透到皮肤上,慢慢又沁入了骨子里,他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