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神刚刚成为山神的时候,那座小山上居住着一个苍老的妖精。
苍老的妖精独自居住在山上的洞穴里,山上的精灵视他为瘟疫,从来不敢靠近。
但山神毕竟是守护这座山的小仙,他壮着胆子去拜访妖精,希望弄清楚这位妖精为什么居住在这座山,会不会伤害到这座山。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能够劝这位精灵换一个地方居住……
“如果想进来的话,就不要缩在门口畏首畏尾。”
山神在洞穴外观察了小半个时辰,妖精背对着外面的世界一动不动,却突然开口说话。
山神左右看了看,妖精又说:“说的就是你,你就是这个山的山神吧?”
山神听说,妖精总是奸诈狡猾,他这是故意作出邀请,然后瓮中捉鳖?
妖精大概等得不耐烦,山神只觉得脚下一晃,就被一把扯到了洞穴里。
洞穴里到处都是妖精的苍苍白发,有些被剪断了,有些绵延在妖精的头上。但妖精转过脸来,竟是鹤发童颜。
“山神,我等你很久了。”妖精的声音很沧桑,与他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符。
“放心吧,我就要死了,只不过想找人说说话。”妖精低垂着眼睑,纤长的银白色睫毛将红色的眼瞳遮掩。
之后的几天,山神每天都应邀到妖精的洞穴里,妖精也果然只是和他说说话而已。
妖精并不像山洞外的精灵们说得那样危险与凶残。相反,他知道得很多,话也很多。从世界被神分为神、人、冥三界开始,所发生之事妖精无所不知,他就像一本活生生的历史书,只不过缺少了几页三界之前的知识。
不过,妖精只会告诉山神他想说的事情。
之后的某一天,妖精突然没有再邀请山神,他去了妖精的洞穴,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被妖精剪断的白发散落一地。
山上的精灵还以为妖精的离去是托山神的福,变得更加信仰山神。
山神对此抱以沉默,他知道妖精已经结束生命,去往了冥界。
山神以为,曾经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经历的事只会成为他的回忆,然后被尘封在脑海里,再也不被提起。没想到,就在他残留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会有精灵来询问那么久远的事……
妖精提得最多的事情,是他年轻时仗着年轻气盛,只身闯到了冥界,想要见识一下那位据传是精灵与鬼怪的始祖——亡者的引路人、生者的催命符——鬼王。
但冥界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会是个阴冷幽暗、尸魂遍地的地方。那里遍地开满了一种独特的红花,望不到尽头。如同血一样的颜色,开出了一种凄凉与悲哀。
当他站在冥界边缘时,红花中间自动开出了一条路。妖精沿着路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连他都忘了时间。一地的红花随风摇曳,传来淡淡的血香,飘扬的花粉将他的记忆一片一片地勾勒,然后坠入火红的光,焚烧成灰。
“站住,你还没到来这里的时候,快回头。”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妖精面前,妖精这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一座桥中央。他身后是满地的红花,而在桥的另一边,却是遍地白花,一片祥和宁静。
眼前的人一头白发,少年模样,缺少血色的脸颊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一双如同琥珀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过往尘事。
妖精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喝问:“你是谁!”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白发少年皱眉,手往空气里一抓,手中已然多了一柄浑身泛白的长剑。
手起剑落之间,妖精恍惚看见一条亮白的线,随着“叮”一声脆响被一分为二。
妖精眼前一黑,醒转过来时已经回到了他的洞穴。
他后来从人间听说,冥界被一条由赎罪鬼魂组成的血河——忘川——一分为二。
忘川之右,亡魂归宿;忘川之左,亡者往生。
山神仔细想了想,最后告诉阿未:“那么精致容貌,还有一双可以看穿过往的眼睛的人,世间少有。如果那位妖精说的是真的,想必你说的那个人,正是来自忘川之左。至于他手里的短剑……也许和妖精所说的长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完阿未的转述,我已经觉得头昏脑涨。
妖精所见到的那个人是谁?会是佐岸吗?
如果佐岸真的来自冥界,那他为什么不好好在冥界待着,要来人间精心服侍我?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依旧是主角的视角。
睁眼便是漫山遍野的红花,“我”坐在花丛边缘。
目光所及之处,看见“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袖宽袍,衣服的下端同样是红花的纹样,开得鲜活。
身下是松软的草地,草地边缘是血红的河流,时不时翻涌上来的浪花是人形模样,神情痛苦。
更远的地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花,细长的花瓣向下卷曲,花蕊直直地指向天空。与红花一样,没有叶子衬托。
“我”就这样看着对面那片白花发呆,手里握着什么东西轻轻摩挲,触感十分熟悉。
“为吾取名为佑,为汝赐名为佐,如何?”“我”开口,却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双手举起,我才看清“我”手里正是握着那把通身漆黑的短剑。“我”的双手握着那柄短剑,毫不迟疑地刺向了胸膛。
我的心口猛地一阵刺痛,顿时惊醒!
我双手捂在心口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刚刚只是做梦……
不知为何,这次的梦做得格外真实,以至于我在日记上写下时,都觉得胸膛疼得令我颤抖。
因为清晨被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我起身走出了寝室楼。
寝室楼的大门通常是定时开关的,但遇到我下楼,宿管总是能及时替我打开大门。我想,这大概也是佐岸做的安排。
我盲目地溜达,直到眼前被一株枯树挡住了视线,才回过神来。
是那株保护了周齐的槐树。
当初,也是从他嘴里第一次知道“左岸”的存在。自那之后,便好像海水渐渐变浅,越来越多的秘密被暴露在阳光下,只不过,我看到的依然只是冰山一角。
“唉……”我莫名地感到一阵惆怅,叹出一口气却突然觉得有人在学我叹气。
我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视野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大着胆子又叹气,果然听到有另一个声音也长长地叹出一声“唉……”。
“什么东西!”我“唰”地站起身,身后却也是什么也没有。
我一下子蒙了——是我……神经过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