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气泡在水里发出长音,低沉而阴郁。水流柔柔地拂过身体,如同微风。
水流的呼噜声里夹杂着呢喃细语,仔细分辨才能听出原来有声音在说话。
“为什么……不记得……”
不记得什么?
“想起……我啊……”
你……是谁?
从窗帘缝隙里漏出来的阳光撒在我脸上,把我从梦境拉回现实。
一睁眼,红色的小鱼便落入眼底。她轻微地摆着尾巴,但明显还没有醒过来,在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泡泡。
我这才回过神,原来我已经回家了。只要闭上眼睛,心里的余悸就会让昨天的那一幕回到眼前,我不得不睁着眼睛“做白日梦”。
昨天,我一路迷迷糊糊地陪着申湫去为他母亲扫墓,路过的鬼魂时不时停下来看我一眼,眼睛里藏着嗜血的贪婪。
我不想去多看,一旦注意到它们的眼神,我似乎就会忘记我的目的地。
还好,身边的佐岸起到了一种无声的震慑作用,只要他随便睨上一眼,那些鬼魂便会逃窜到远处。
我不禁开始思考起佐岸的来历——他真的会是来自左岸的那个人吗?
但佐岸是黑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瞳虽然过分通透,却依旧只是人类而已。他有心跳、有呼吸,和那些精灵鬼怪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而且,除了那把短剑,我从来没见佐岸用过什么武器,更别提什么浑身泛白的长剑。
但是……佐岸为什么会拥有看见鬼怪与驱散它们的能力呢?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清明节来扫墓的人尤其多,也有许多灵魂回到人世来探望在世的亲人。只可惜,魂能看到人类,人却只能黯然神伤。
申湫把白菊摆在墓碑前,低垂着眼帘,唇角第一次抿出了一条下垂的弧线。
申湫并不能看到所有的精灵鬼怪,一路上却总是大惊小叫不断。而现在,他看见了他本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却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那一个……
“梅雨,我妈妈真的不在吗?”
申母当初是被我亲手送下冥界,面对申湫的问题,我有些不忍心回答。佐岸和我说过,恶鬼一旦被拉入冥界,就不被允许回到人间探望亲人。
申湫见我没说话,看着墓碑上申母的老照片,勾起了一丝微笑:“妈妈,你还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觉得无话可说,现在反而觉得有许多许多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申湫的声线带了一丝颤抖,我和佐岸默契地往远处走了走,给申湫留下了和母亲独处的空间。
看着申湫的样子,我不禁想起我的母亲。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清楚地记得她长得很年轻,右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给她添了一些文艺范。
只不过,那双顾盼生秋的眼睛看到我时,却是冰冷的。
我想哭,生身母亲将我视作仇敌,一句话便否定了我降生的意义;我想笑,笑我自己原来一直把想要抹杀我的人,当作挂念!
两种极端的情绪郁积在心里,我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我顺着花岗岩台阶一直走,佐岸就默默地跟在身后一直走。我猛地顿住脚步,回身:“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佐岸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对我的问题早已预感。
“主人只要想起来,便会知晓。”
我顿时觉得烦躁,因为比佐岸多走了一级台阶,身高上我占了优势,伸手便可以抓到佐岸的衣领:“想起来……你们到底要我想起什么来?为什么非要我自己想起来,你们不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
我被自己的眼泪哽住了,有些模糊的视线看见了落在佐岸眼里的自己。
我突然想起,阿未曾经打听到的左岸的那个人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眼睛能够倒映过往。
可是,佐岸的眼睛里除了暴怒的我之外,再无其它……
是啊,怎么可能呢?就算我能够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我又怎么可能和冥界牵扯上关系……
我甩开了佐岸,顺着台阶往山上跑。刚一脚踏上山顶的平台,突然一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向我冲了过来!
“主人!”佐岸的惊呼声还在身后,当黑影蹿到离我不足一步远时,佐岸却已经站到我身前。我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黑影已经被扭转了方向!
“把你……的身体……给我……”模糊的鬼魂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作势又要上前,吓得我挪不开步。
佐岸的气场瞬间变了,我站在他身后,只能听到他悦耳的声音带了一份沉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找死——”
只能分辨出眼睛的鬼魂这才注意到佐岸,一双大眼里顿时流露出惊恐,向后退了两步,“咻”地一下便消失了踪影!
这个场景与我八岁那年何其相似。那时,那个孩子也叫嚣着要夺取我的身体,却在佐岸的威慑下逃窜得不知所踪。
虽然那个孩子没有伤害到我分毫,我还是连发了好几天烧,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在墓地时受到了影响。
我张了张嘴,想要叫佐岸扶我一把,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哎呀!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梅雨从这滚到山脚,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完还不忘笑话两声。
佐岸很快把我从申湫手里接了回去,耳边传来熟悉的心跳声,我安下心,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今天中午,将要醒转时听到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不知道是在向谁说话。会是对我说的吗?
我看着小红鱼摇了摇头,我似乎忘了许多事情,只是我为何想不起来?
申湫打开门探了探脑袋,发现我醒了便溜了进来:“昨天真是好险呢,没想到烈士碑还能衍生出这么凶的鬼……”
我皱起眉头,虽然阳光开朗的申湫往往让时间变得鲜活,但他的话唠属性实在让我觉得有些伤不起,当即打断他的话:“你怎么还没回学校?”
申湫眨了眨眼睛,微笑:“当然是有事啊。”
直觉告诉我,这事会和我扯上关系,并且,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