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夜里跑出家门，回家的时候佐岸正站在门口担忧地等着我，等到我回去又是好一番说教。
“佐先生简直就像梅雨的妈妈一样呢。”申湫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
“你是打算荒废学业，在我这里长住了么？”我皱着眉头瞪申湫，这家伙为什么还在我家？堂姐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不应该去道个贺，顺便照顾一下吗？
“当然！你现在可不止是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堂姐的命。就算跟在你身边做你的小弟……不，就算是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申湫义正言辞地样子不知为何让我心里泛起了一股恶心感，我只能保持沉默，绕开了申湫。
“梅雨，你干什么去？”申湫看着我与他擦肩而过，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不搭理他。
“睡觉。”
我抛下佐岸和申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天还没有亮，对于我来说，除了睡觉似乎已经没有其它事可干。
脱下外套时，我又想起那个老爷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心的人类……
早晨起床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空气里到处都是雪花冰凉的气息。
我吐出一口气，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白雾蘑菇云。
乘着佐岸还没有进门，我在衣柜里找出厚实的衣服，把老爷爷借我的衣服装进袋子，穿戴整齐便准备出门去。
“梅雨你要出去吗？”申湫嘴里叼着一片吐司，从餐厅里探出脑袋看我。
“嗯。”我应了一声，顾自到门口穿鞋。
“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
申湫两三口把剩下的吐司塞进嘴里，听到我拒绝又端着一杯热牛奶跑过来。
“那喝了再走吧。”
我看了看冒着热气的牛奶，有些出神——申湫这是要成为第二个佐岸了么……
我喝着牛奶，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佐岸。佐岸发现我在看他，露出一个微笑。
我微微晃了晃脑袋——算了吧，佐岸只要一个就够了。
我把杯子递给申湫，也不理会他还在絮叨什么，开门出发。
一夜大雪，门前的草坪上堆起了厚厚一层积雪，我每走一步，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外面大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铲到了路边，但走起来还是有些滑。
我住在别墅区最北边，昨晚去老爷爷家时我特意记过路，他住在别墅区的东边，距离并不远。
我远远便看见了被雪花装饰的桃树，一朵一朵白色的“冰桃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真美……
但走到门口，我才看到大门两边贴着挽联。
有人去世了么？或者昨天就已经有了，只是天色太暗，我没有注意到？
我站在门口发愣，一个中年男人迎上前，神情憔悴。
“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吗？”
中年人的胳膊上戴着一块黑布，大概是老爷爷的儿子吧？
“那个……我就住在别墅区，来看看爷爷……”
中年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随后被内疚取代。
“家父已经去世了，昨天刚过了头七。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进来给家父上柱香吧。”
我愣愣地跟着中年人走进屋子，却发现这里和我昨天见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这里是一个灵堂，到处都是一片雪白，简直就像屋里也下了一场雪。
白色的桌子上摆了两张照片，一男一女，女的大概就是老爷爷说的老伴了吧？
我接过中年人点好的香，丝丝缕缕的青烟如同连接因果的线，连接、纠缠，有时又断开、再连接。
我把香插进香炉，飘渺的青烟将遗照与我们阻隔。
“爷爷，今天桃花开了，很美。”我对着遗照如此说。身后中年人的神情倒映在遗照的玻璃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转身把袋子交给中年人：“上次来玩的时候回去晚了，爷爷就借我一件衣服，我今天来还的。”
“啊！这是那时候……”中年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件衣服，诧异之后，热泪盈眶，“年轻人，你有心了。不瞒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家里苦，父亲好不容易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我却因为争吵把它给扔了，没想到……爸爸一直留着它……”
中年人跪在老夫妻的灵位前，热泪扑簌：“就因为那一场争吵，我和爸妈断绝了关系。后来虽然赚了钱，给爸妈置办了房子，却没敢回来认错……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在爸妈膝下尽过孝……”
我站在一边，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因为没有勇气而错失的机会，是无论用多少悔恨也无法换回来的。
“叔叔，听说院子里的桃树是爷爷和奶奶一起种的。”
中年人听到我说话，很快止住了眼泪，回答：“是啊，我离家出走的时候还只是棵小树苗……可惜啊，现在已经死了。”
“奶奶一直想再看一次这棵桃树开花，您也出去看看吧。说不定经过一夜大雪，它还会再开花。”
中年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相信，那种看待“疯子”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即使他如此老练，把那份眼神藏在眼底，我也一样能够分辨。
“我告辞了。”我朝老爷爷的遗照鞠了一躬，转身出门。
院子里的“桃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虽然是雪，却如同老爷爷的笑容那样暖如春风。
我缩了缩脖子，往空气里哈气，有些失落。
我又一次被骗了……或者说，我又一次看走了眼，把鬼魂当做了人类。
从前我经常会犯这样的错，于是同龄的孩子总是对我说“别撒谎了”、“好可怕”。
我没有撒谎……我如此辩解，却换来他们怪异的眼神。
孩子拉着大人的手说“妈妈他好可怕”，大人抱着孩子告诫“以后离他远一点”。
也曾有鬼魂扮作人类来接近我，一开始分不清，常常要到其他人说我在一个人说话时，才意识到我面前的是鬼魂。
于是，我终于放弃了想有人回应我的渴望，与人或鬼的世界拉开距离。
眼前仿佛许多身影在晃来晃去，嘈杂的声音说着“怪物”、“可怕”……
我不知道我是走到哪里摔倒的，只是这一摔，我又睡了过去。
大概是在老爷爷家的时候，无意间又接收到他的记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