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帆并不急于进入正题,他云山雾罩地和冯立聊起了桐川的风土人情,借以试探冯立的口风。可怜冯立从小出生在德国,跟着冯维仁回国之后,也几乎没在桐川呆过,桐川只是一个概念上的老家而已,谈不上有什么更多的了解。无奈何,他只能说说还在老家的亲戚,说某叔叔在哪个公社,某姑姑在某某单位之类。杨海帆从18岁到桐川当知青,到现在已经有12年时间,对桐川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冯立,但凡冯立说起某处,他必能讲出一大番渊源,倒是让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冯啸辰听了个过瘾。
聊了得有半个来钟头,冯立的耐心都快被磨平了,杨海帆这才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冯老师,听说你母亲晏女士现在还在德国,有这么回事吗?”
冯立倒是一愣,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冯啸辰。冯啸辰不吭声,只是对着冯立傻笑,冯立只得扭回头来,冲着杨海帆讷讷地应道:“是啊,这也是刚联系上的,杨主任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这样的喜事,大家都愿意传的嘛。”杨海帆打了个马虎眼,接着又说道,“失去联系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晏女士就没有想回来看看吗?”
“嗯嗯,我母亲她倒是表示要回来看看的,不过还得有一些手续要办。”冯立说道。到了这份上,他即便是再后知后觉,也明白杨海帆的来意了。冯啸辰要回桐川去投资的事情,已经向父母都通报过了,冯立知道,杨海帆肯定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杨海帆继续把话头往深处引,他说道:“像晏女士这样的爱国华侨,如果想回国来探亲或者投资,我们地方政府都是非常欢迎的。冯老师,在这方面,如果有什么需要支持的,你就尽管跟我说,我们范书记和熊县长都已经做过指示了,要求我们必须要尽最大的力量为你们服务。”
“是吗?那可太好了。”冯啸辰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开始插话。就这么一件事,这位杨老兄兜了半个多小时的圈子,临到门口了,还在绕来绕去,这不是考验大家的耐力吗?他还不如索性直接把事情挑明了,也好听听杨海帆能够开出什么条件。
“我奶奶的确是打算回来投资的,当然,不是她自己的资金,而是她通过她在德国的学生引入的资金。杨主任,不知道桐川县政府这边,对于引进外资有什么特殊的优惠政策。”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开口说话,倒让杨海帆觉得有些意外。他从一开始就认定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是冯立,把冯啸辰只当成了一个路人甲的角色。如果不是因为在人家家里不好颐指气使,恐怕他早就把冯啸辰打发开了,省得这个小年轻打搅了自己与冯立的密谈。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转了半天圈子,没引出冯立的话,却是冯立的这个大儿子开口了。刚才他进门的时候,冯立倒是给他介绍过,说这个大儿子名叫冯啸辰。杨海帆清晰地记得耿金宝给他介绍的情况,说这位冯啸辰是在冶金厅当临时工的,好像文化程度啥的都不怎么样。
“冯老师,小冯说的这个情况,是真的吗?”杨海帆假装惊讶地向冯立问道。
冯立又看了冯啸辰一眼,心说这本来是你的事情,怎么会引到我头上来了?可冯啸辰却只是向他扮鬼脸,不肯接话,冯立不知道儿子搞什么名堂,也只能是见招拆招,听听杨海帆的回答再说。
“这件事嘛,倒是有的,不过具体的细节……呃,还没有最后决定。”冯立字斟句酌地回答道。
没有最后决定?这分明就是要讨价还价的节奏了,杨海帆在心里盘算道。他心想,你都已经通过乔子远向于长荣喊话了,这不就是在向我们开价吗?现在说没有最后决定,分明是想听听我们给出的价钱,再确定如何行事。不过,从此前的表态来看,冯立应当是倾向于桐川县的吧,否则怎么会先放出要把投资投向桐川县的风声呢?只要他有这样的倾向,自己就有办法了,刚才那个冯啸辰不是问起特殊优惠政策吗,范永康已经给了自己授权,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一概应下。
“冯老师,我今天到你这里来,就是来听取你对于这件事情的意见的。我们桐川县40万人民都在热切地期盼晏女士回桐川投资,帮助家乡人民进入现代化。桐川县委、县政府对于任何前来投资的企业家都是高度重视的,尤其是外商投资,会纳入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刚才小冯同志问起我们对于引进外资有什么特殊的优惠政策,我想说的是,我们的优惠政策非常多,不知道冯老师最关心的是哪些方面。”杨海帆盯着冯立的眼睛,脸上写满诚恳二字。
冯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时候,冯啸辰也不再装了。他知道,如果让杨海帆再这样说下去,没准冯立就该把一些话说漏了。他挪了一下屁股,坐正了身体,对杨海帆说道:“杨主任,据我了解,我奶奶介绍的那个外商,并没有明确说要在桐川投资,东山市的条件比桐川要好得多,我倒觉得,在东山市投资也是不错的。”
“这……”杨海帆愣了,他看看冯啸辰,又看看冯立,弄不清楚这其中是什么情况。
冯立用手指了一下冯啸辰,说道:“杨主任,其实这件事情,啸辰比我更清楚。是他在德国和他奶奶谈的情况,有关引进德国企业的事情,你还是和他商量吧。”
“你……”杨海帆心中暗暗叫苦,看来情报工作还真是没做好啊,他在办事处的时候,向耿金宝了解了半天冯立的情况,所有的预案都是针对冯立做的,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居然会是冯啸辰。冯立刚才说冯啸辰在德国见过晏乐琴,他一个冶金厅的小临时工,怎么会跑到德国去了呢?
“哎呀,抱歉抱歉,小冯同志,我刚才没搞清楚情况。怎么,投资的这件事情,是你在德国和晏女士谈下来的?你到德国……是出国考察吗?”杨海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和冯啸辰聊天了。
冯啸辰点点头,道:“是的,引进一家德国企业这件事,是我随国家经委冶金厅去联邦德国考察的时候谈下来的,我奶奶帮着做了一些工作,但具体到外商那边的考虑,我了解的情况可能更多一些。”
“你是说……是你直接和外商接触的?”杨海帆迟疑着问道,冯啸辰的话虽然说得比较委婉,但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很明确的,可杨海帆怎么敢相信这一点呢?还有,不是说冶金厅的临时工吗,怎么又跑到国家经委去了?
“杨主任,刚才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父亲的,所以没向你做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冯啸辰,目前在国家经委冶金局工作,担任冶金局办公室的德语翻译。我还有另外一个职务,是北宁省林北重型机械厂的生产处副处长。这一次向东山地区引进德资企业的事情,是由我负责的。”冯啸辰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堆头衔出来,浑然不顾坐在对面的杨海帆眼睛瞪成了铜铃。
“你懂德语,还有,你是林北重型机械厂的生产处副处长……我,我怎么听说你是在南江冶金厅工作呢?”杨海帆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北重机是国内数得上号的大型机械企业,杨海帆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他原本就是工厂子弟,对于工厂里的干部级别颇有一些研究。如果冯啸辰说的情况属实,那就意味着这个年轻得不成样子的小伙子居然已经是一个副处级干部了,而自己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就是一个副科级而已,这样的反差,让杨海帆怎么能够接受得了呢?
冯啸辰在乔子远面前,强调引进这家德国企业是晏乐琴的主意,目的是为了缩小自己的目标,让乔子远不敢染指。而面对来自于桐川的父母官,他却要改变一种说法,声称这家企业是他引进进来的,与晏乐琴没有太大关系。
这样说的原因,在于桐川还有一些他的长辈,是冯维仁的堂兄弟、表姐妹之类,以及这些人的下一代,相对于冯啸辰来说,也是叔叔、姑姑辈了。如果他们听说这家企业是晏乐琴引进的,那么难免要在冯啸辰面前指手画脚,摆摆长辈的架子,以便分一些好处。冯啸辰直接说这是他引进的企业,就可以随时把那个虚构的德国投资者搬出来当挡箭牌,让亲戚们无话可说。
再至于说他在杨海帆面前声称自己是林北重机的副处长,也是为了争取到一个说话的地位,你不是嫌我是小孩子,没有话语权吗?要不要我拍一个林重的工作证出来把你吓死?
看到杨海帆那一副茫然失神的样子,冯啸辰得意地笑了。
“杨主任,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去年10月份我就已经调到国家经委工作了,这个情况,冶金厅的乔厅长是比较了解的。”冯啸辰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