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牛头山宋军大营。宋军所有军官聚集于中军大帐,开启军前会议。
岳飞道:“你们或许会奇怪,为何我一直派兵骚扰建康的雨花台大营,明明对方主力一直在向北撤退,而我没有派兵强攻。”
一旁的管云替他铺开建康军图。
岳飞道:“因为金兵主力并没有走。他们虽然送走了许多部队,也运走了许多财宝。但完颜宗弼的主力并没有走。我之所以攻击雨花台大营,有两大目的。第一,以战练兵,我们的士兵扩充过速,需要于战中磨合。这几日已达到目的,不仅各营轮动默契,连韩世忠给的克敌弓也操演熟练。我很满意。第二,我需要让金兵打定主意与我军决战。”
“让金兵与我军决战?”傅庆诧异道。
“是的。”岳飞看着大家道,“第一,所有人以为,我们的作战目的是避过金军主力,然后收复建康。也就是捡一座空城。第二,几乎所有人还以为,金军经过黄天荡一役后,他们打定主意撤去江北。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其实,大家都错了,大家看错的不是战略,而是看错了我和完颜宗弼。”
傅庆挠了挠头,这岳飞动辄将自己和金兵统帅相提并论。
王贵笑道:“大多数人都小看了大哥,大哥立志扫荡金兵,自然要与金兵主力大战一场。但金兵这里又怎么说?”
“并非我高看自己。”岳飞指着所有人道,“从太原到新乡,从新乡到太行。从太行到汴梁,一直到马家渡。我们大家与金军早就是血仇。金兵称我为恶魔。完颜宗弼性格极为好强,正因此他才会在黄天荡死里逃生后,仍要反攻韩世忠。也正因为此,我坚信他仍在等待与我决战的机会。”岳飞指着军图道,“小张宪,你说若我军不主动攻击建康,下一步应该打哪里?”
张宪道:“新城。那边是建康的前哨,也是能够支援静安渡口的支点。”
“所以金兵会认为,我们要取新城。我们如他们所愿。”岳飞笑道。
王贵皱眉道:“这个,我有点糊涂,他们既然知道我们要去。我们为何还要去?就因为我们要和他们决战吗?但大哥也说过,我们的兵力虽然多了不少,但真和如此庞大的敌军正面对决,并无胜算啊。”
岳飞笑了笑道:“你仔细看看新城的地形。算一下兵力。”
王贵思索片刻,皱眉道:“那么……大哥的意思是,那边敌军主力铺不开,所以只好用少量兵马与我军对决吗?”
赵九龄微笑道:“所谓兵法,虚而实之。让敌军以为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其实是我们替他做出的选择。金兵虽然主动选择在新城与我军决战,却并不能发挥出最强实力。所以,他们未战已败。”
“军师请说此战方略。”岳飞笑道。
赵九龄道:“新城在战前是一个是三万人口的小城。此地空间不大,不适合大兵团移动。所以之前金兵驻扎于此的只有三千人。一旦要依赖新城决战,金军可能会安排两万人到此。但是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实际兵力大约一万五千人。而新城前方道路狭窄,并不适合攻击部队展开。一旦被对方扼守要路,就会在官道前沿的新河发生拉锯战。所以,我和统制商量后,决定分兵一路,从西南的落霞坡绕到新城南门。与主力分两路攻击新城。”
“这里地形很简单,金兵应该想到我们会怎么做。”张宪道。
赵九龄道:“不错。真正开战,原本没有半点取巧。所以我给出两支奇兵。”
“奇兵?怪不得张显不见了。”王贵笑道。
赵九龄道:“大张显和吉青已提前被派往新城,他们带着五十个军士,到时候会点着新城的库房,引起金兵内乱。我们连日骚扰金营,这个套路已经很熟了。”
“另一支呢?”张宪问。
赵九龄道:“附近的县令钱需会带他的义兵参战,不求他做出多少杀伤,只求扰乱敌军阵脚。他大约能出两千人。”
“虚张声势的话,两千人够了。”张宪点头道。
赵九龄道:“至于分兵走落霞坡的人马,我们会有特别安排。”
岳飞道:“宁岳。”
大个子宁岳出列抱拳。他本是江南的游寇,在十里营比武后,对高宠敬若天神,因此心甘情愿的投到高宠身边做个亲兵。
岳飞道:“我本想派轻骑突袭新城南门,只是落霞坡地势虽称不上险要,但要通过那边势必要拿下山上高点,才能走下方马道。”
张宪道:“那条路我走过。金兵要封路并不容易,因为道路还算宽阔。而且道路贯穿林野,有几条岔路。虽然兵贵神速,但派轻骑攻击山上据点,实在不是上策。”
岳飞道:“金兵提前布置,即便无法完全封路,也会增加我方阻碍。”
众将默然点头。
岳飞道:“宁岳是本地人,他知道从牛头山到落霞坡,可走林间小路,悄悄登上坡顶。宁岳,你来说说。”
宁岳抱拳道:“这条路称不上特别隐秘,但只有当地人知道。走林间小路,虽然没有直接骑马走官道快,但不太会被金兵堵截。所以一定会节省时间。和落霞坡相接的叫水牛沟,金兵布防的可能性极小。”
赵九龄道:“我们估算了一下,若官路有金兵,而山路无人阻截,那么走山路和走官道用的时间差不多。”
岳飞道:“由张宪和徐庆统领一千精锐,从落霞坡前往城南。宁岳做向导。”
赵九龄指着军图道:“从落霞坡到新城只有五里路。一旦翻过去,就是一马平川。”
“兵贵神速。”岳飞道,“我们中军会在午后开启战事,你们务必在天黑之前抵达战场。同一路的还有姚政负责联络的刘经后军,大约三千步兵。他们走官道过来,但刘经向来动作迟缓,不可能走在你们前头。”
“这是肯定的。”张宪、徐庆抱拳道,“我等领命。”
“此战艰险,向导是我的亲兵,我总不能不去。”高宠笑道。
“话虽如此,但这一路全是步兵啊。”赵九龄道。
高宠扬眉道:“我不骑马一样杀敌。”
岳飞道:“你说得没错,这是场恶战,你去的确能加大胜算。金兵一定会派精锐把守落霞坡,尽管那边驻扎不了太多人,但你们也务必小心。”
“大哥放心。有我在,绝对耽搁不了!”高宠答道。
“若能夺下新城,建康一鼓可下。”岳飞按着桌案,环视四周道,“收复建康,与诸君痛饮!”
清晨,晨曦下各营各部相继开拔。
行军前,张宪仍旧在找赵九龄探讨如何攻击落霞坡的事。但他们除了正面冲锋,似乎并无更多办法。
这时韩世忠的部下过来联络,告知岳飞他们长江上的军情。
韩尚德悄悄告知高宠,说上次答应替他打听的赵安柔,有了新的消息。那个女子被王彦送回南方后,就去了临安。后来随着万岁爷出海,应该是平安的。
她是平安的吗?那真是太好了。高宠欣然给了对方一拳,低声道:“多谢!”
韩尚德却疼得一龇牙,赶紧道:“祝你马到功成!”
“下次请你喝酒。”高宠抱拳,拔枪上马,兴冲冲跑到队伍前方去了。
似乎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这是什么情况?张宪和徐庆互望一眼,完全不明白高宠怎么回事。
“岳飞真是准时。对面的喊声真大,士气高涨啊。”宗弼看着宋军前阵,轻声道,“将才难得。要知道带两千人和带一万人是不同的,这体现了大将的气量。”
韩常道:“和在新乡时仿佛不一样了。”
宗弼看着那岳字大旗,慢慢道:“将军百战碎金甲,他一路而来,打的仗还多过我们。自然不一样了。”
“若岳飞知狼主如此看重他,或许会哭拜来投。”韩常笑道。
“拍马屁有用吗?”宗弼淡然一笑,高声道:“谁与我率先冲锋!打此头阵?”
“我去!”金弹子沉着脸道。
“金弹子,粘德力,铁如龙。你们三人轮番上阵。务必让岳飞无法冲锋!”宗弼沉声道,“让他无法过河一步。”
金弹子两柄擂鼓瓮金锤一碰,发出轰隆巨响,纵马狂奔而出!
“不要感情用事。”他经过宗弼身边时,被叮嘱道。
岳飞远望敌阵,金兵想给他个下马威,这在意料之中。“王贵、郭进,靠水列步兵阵。他们战马过河时冲不起来,在河岸是最慢的。”
王贵迅速率队出列,他的步兵分两排,前排持盾握长马刀,后排提钩镰枪。
大批金骑从浅滩踏水过河,越过河岸却有大刀步兵等着他们。金骑和宋军互射两轮,各有军士倒地。
步兵阵列不乱,骑兵挺起长矛。盾刀步兵一步不退。
金弹子大吼一声,大锤前指正砸郭进的圆盾上。郭进大吼一声,双臂发麻却纹丝不动。
后方忽有钩镰枪探出,扫向金弹子的马腿。金弹子大骇,带动战马向侧方移开两尺。战马马蹄被刀锋划破,发出一阵哀鸣。金弹子绕回战圈,周围的骑兵正一头冲上宋军的步兵阵!
钢、刀、入、肉!血、肉、横、飞!
郭进提着盾牌,劈头盖脸的砸向金弹子,金弹子连挡三盾,突然一锤扬起,把郭进扫出一丈多远。大个子摔得满嘴是血。
金弹子纵马冲向这个讨厌的宋将,边上王贵的大刀到了!金锤和大刀连碰数下,王贵虎口震裂。
但他冷笑看着四周,金骑的第一队已被步兵全数拦下。满地的马腿,鲜血横流。
金弹子面容抽搐,锤头猛砸王贵。
王贵却向后退,斜刺里管云冲了出来。镔铁双锏猛劈金弹子。
金弹子大吼一声,一锤挡下管云的铁锏。战马马蹄翻起,正踹在对方肩膀上。
“爹,让孩儿去吧。”远处观战的岳云请战。
岳飞摆手道:“还没到时候。”
岳云眉头紧锁。
这时金兵的第二队骑兵冲上了“新河浮桥”,为首大将青袍铜甲,一把凤翅鎏金镗。
岳飞道:“云儿,这一战不会马上分胜负,而为父身边猛将不如平时那么多。最终决胜之时,就靠你冲锋。你仔细看着战局,想明白最后你要对付谁。”说着他令旗一转,装备了克敌弓的弓箭队,在汤怀的带领下朝着粘德力猛射一通。
克敌弓犀利强劲,金兵刚过浮桥就被射翻三分之一。粘德力面不改色,舞动鎏金镗,扫向大批弩箭。绕过宋军的刀盾阵列冲向中军。
这边空地摆满了铁蒺藜,惊得金军战马无法冲起。汤怀麾下的余化龙从树丛中掠出,连续射翻三个百夫长,更一箭射飞粘德力的头盔。
金军战鼓震天,第三路骑兵又来!
铁如龙拿着一柄狼牙棒,气势汹汹的疾驰过河。
岳飞令旗再指,傅庆提刀上马,战马四蹄扬起水花,风驰电掣般掠过河道。
铁如龙宁神注视对方,只感觉阴冷的杀气扑面而来。他想要稳住缰绳,而战马在水中莫名一滑,狼牙棒挡空。
大地青山,长刀惊天!傅庆一刀斩下敌将人头。
“好!”岳飞高声赞道。
中军数千军士同时长兵击地气势如虹!
金弹子和粘德力合兵一处,背靠“新河”重新组织冲锋。
“现在不冲锋吗?”岳云问。
赵九龄笑道:“打仗可不只是冲锋啊。云哥儿。你看远端那层层叠叠的金军,因为有他们金弹子才敢有恃无恐的背水列阵。”
“我要杀了金弹子!”岳云怒道。
赵九龄笑道:“有气势是好的。但你看。”
岳云顺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千背嵬骑兵神情放松的在中军休憩,似乎一点也没有受战况的影响。
“该上场时,定会叫你。”赵九龄道。
水另一边的完颜宗弼长鞭一指,更多的军队冲向河岸。韩常、裂空、连心善儿各带兵马出阵。
“对面似乎高宠不在,但也没见到岳飞。”哈迷蚩道。
“岳飞在这里,高宠的确不在。”宗弼道。
哈迷蚩道:“国师操练的弯刀队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阵。”
宗弼淡然道:“先等一等。还没到决战的时候。”
这时,落霞坡的第一批军报送到,那边说按照计划,派出了先锋弓骑,在宋军队伍靠近之前出击骚扰。并且在山路上越是零零散散的堆起石块和树木,阻碍宋军行军。但是,弓骑并暂时没有发现宋军的行踪。
哈迷蚩轻抚心口,吐出压抑的气息,望向西南方向。宋军是一定会去落霞坡的,只是为何会有不好的感觉?
“从这里挂绳索过去。蛮牛哥,和高太尉、宁岳第一批。”张宪吩咐道。
“你放心,金兵守卫我会替你全部解决。”高宠笑道。
张宪舒展了身体,转身招呼了一下士兵,扭头道:“这也是我的战役,你别太得意了啊。”
“是的是的!”高宠笑道,却发现徐庆已经挂上绳索,显然是要第一个越过山林。
“让你们废话多。”徐庆咧嘴道,“宁岳,跟我先走!”
“好嘞!”宁岳紧了紧绳索,率先掠空而去。
高宠拍了下张宪肩膀,二人给对方挂上绳索。阳光从树叶间射下,正映在二人的袍甲上。
“宋军可能不来吗?”送出军报后,完颜青虎重新巡视阵地。
锋云道:“从新河那边传来的消息,宋军骑兵没有出现。对方应该分兵奔袭了。”
完颜青虎皱眉道:“但为何先锋弓骑没有遇到敌军,照这个时间,他们若是路上耽搁了,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大战了。他们若不走落霞坡,还有别的路走吗?”
锋云摇头道:“没有别的路走。”
完颜青虎站在坡顶看着前头空荡荡的官道,沉声道:“继续派出侦骑。重新查看各处阵地。”
锋云沿着小路扫视四周,思索着若是对方不走官道,会不会从山林来?但是西面的山林是绝地……站在西面的山坡,这边在到防时,他曾经查看过一次。对面的山坡在这边断绝,要从那边过来中间隔着一条五丈左右宽的山涧。
“有没有异动?”锋云问把守的军士。
领头的军士长表示没有任何发现。
“有没有到对面去过?”锋云又问。
军士长道:“没有去过。我们防区就到悬崖为止。”
这也不算悬崖。锋云看了眼山涧,心想这里比北方的大山要和缓多了。他想着前往另一处防区,但没走多远忽然听到后方有破空的箭矢声。锋云和亲兵立即奔回山涧。
守在崖边的金兵连喊声也没发出就全部中箭倒地,二十多个宋军从对面的山坡挂着绳索飞掠而来!
锋云先是拔出佩刀,但他紧接着就看到对面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是高宠!他断然又回身飞奔,是高宠……他们从山林里来……他一面跑一面想,哪里还能截住他们?这里距离落霞坡的坡顶没有多少路,若被他们一路掩杀上去,这个防线就是笑话……
岳飞用兵真是神出鬼没,他们居然没有走官道……锋云想到这里,忽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立即疯了般朝坡顶跑。
高宠他们很快过来五百人,张宪组织队伍,高宠、徐庆和宁岳当先开路。他们转过一个山坡,连续突破金兵防线。但由于道路狭窄,一千多人的队伍拉得很长。
徐庆忽然举起斧头,示意后面的人小心,因为他发现前头应该有金兵的位置空无一人。
就在队伍停下脚步观望的时候,突然遥远的山林上传来一声闷雷。
然后徐庆和宁岳被怪力掀飞了出去,不仅是他们两个,连同高宠在内,周围十多个军士同时或被山石砸中,或被怪力推飞出去。
张宪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急道:“蛮牛哥!高宠!”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突然又一声闷雷响起。
前头小路上的树木迅速燃起,张宪满脸都是尘土,在靠近徐庆十步之外摔倒。他眯着眼睛扫视前方,发现宁岳已被炸成两半,而徐庆半截身子被埋在土里。
这时候,高宠动了!他抖开尘土,提着虎头湛金枪,高速掠过山路,直奔那闷雷声响的地方。
“高宠……”徐庆也挣扎着爬出泥土,他恍惚地看到高宠在跑急忙阻止,但没人能听清他说什么。
张宪检查了一遍徐庆手脚俱在,不由松了口气。他高声道:“全速通过此地!不要停下来!”说完,他也顾不上别的人,急匆匆跟在高宠后头。
高宠仿佛山野里受惊的猛兽,疯了般冲向坡顶。路上金兵不多,他也尽量不作理会只是一味向上。因为他明白,随时会有方才那种东西落下。那是什么?投石车?火炮?那是什么怪力,神仙难敌!
高宠忽然看到前头有个骑马的金兵,他立即腾空而起,一枪扫落敌兵夺马向前。不管是什么怪武器,都是人在用。只要杀了用的人就能解决问题!
战马转过一个山坡,突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前方的山梁断下一大块岩石。
高宠打马绕过岩石,心里盘算着,那投石车若是瞄准的他的位置,就绝不可能再对付宋军。因为投石车瞄准比较麻烦,不是弓箭指哪打哪。他催动战马向上疾行,突然前方的山路上黑压压一块巨石冲了下来!
山路狭窄,高宠无处可避,他虎头湛金枪向前一立,硬生生把那几百斤重的东西推了出去。大枪挂在那铁家伙上头才看清,是台布满利刃的大铁板车。传说中的铁滑车?高宠小时候曾听大哥说过这东西。不等他松口气,远端又有一台铁滑车从山路上滑下。
原本就重达千斤的东西,借着山路的下滑冲力岂是人力能挡?
高宠冷笑继续向前,用力一拉缰绳贴着山壁挡过一架,但紧接着又有铁滑车落下。高宠攥紧长枪,身子前倾,蓄力向前。连续推、挡、挑、斜,各种方法连破五架铁滑车。他后背重伤处钻心作痛,而胸口先前被大石击中的地方也是一阵阵发闷,嗓子里有股热血涌动。
还有五十步,就能上山坡!高宠继续策马向前。
“快!快!”完颜青虎看到这一幕,大声吼道。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人能力扛铁滑车。这可是一千斤一件的东西……
“全部推下去去!”完颜青虎站在车边,亲自斩断最后一条绳索。最后一架铁滑车也飞驰下山路。
高宠眼中闪过一丝猩红,长枪向前如同一头霸气凌天的飞虎,大吼道:“去!去!去!”
铁滑车相继落下山坡,但高宠的战马突然归在了山路上,而那最后一架铁滑车正呼啸而来!
高宠汗透征袍,虎口已经开裂,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在痛苦呻吟。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高宠冷笑起来,凡人和蝼蚁……他长枪向天,身形融于整个山林……
轰!
铁滑车血肉横飞的碾下山坡。
“他娘的!”完颜青虎大喜挥拳。屏紧呼吸的金兵们欢声雷动!
叫喊声未落,山路上忽然跃出一条猛虎般桀骜的身影,这一刻的场景很多年后,仍出现在一些人的梦魇中。
虎头湛金枪凌空而至!完颜青虎发现退无可退!
噗。长枪贯穿了他的身体,边上诸多护卫没有一个能拦截那个天神般的男子。
“你……”锋云大惊,冲着另一边大吼。
就在高宠枪透完颜青虎的时候,一直藏在阴影中的檀羽泽动了!
暗青长刀带着无尽的憎恨和漫天的诅咒,从阴影里席卷而来……
一刀,幻尽世间变化。一击了结多年宿怨!
高宠收枪,但完颜青虎突然双臂一紧,死死抱住枪杆。虎头湛金枪拔之不出……而他全身上下的伤势在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嘴角眼角鼻子一起淌血。
檀羽泽的长刀砍向高宠后背,高宠忽然转身,他面向山坡的远端,正是之前他们翻崖过来的方向,许多宋兵正奋力前行。而他看到的却是那一横并不凛冽的涧水。
高宠的心头一下子飞回很多年前,他从沥泉寺回到高家堡,把抄录的《枪谱》给大哥看的情景。
“哥,我觉得天龙一式并未完成。你说呢?”他问。
大哥思索了许久,低声道:“我觉得已经完成了。若能亲眼看到那挂瀑布,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那等哥病好了,我陪你去!”高宠欣然道。
大哥却又想了想道:“天地万物,皆有传承。若是过于执着反而不美,我想,不一定是那挂瀑布的事,若是有缘,天地皆是枪法。”
“你是说,我和岳飞过于执着领悟枪法,反而没能领悟出来吗?”高宠皱眉道,这他就不明白了。
若是有缘,天地皆是枪法。若是可以,无枪又如何?
高宠双手空空,却是一副执枪在手的样子。檀羽泽的长刀虽然切入对方的胸膛,但经过高宠的十指,刀锋居然断裂了!
檀羽泽大吃一惊,眼中闪过一丝领悟,但紧接着是无尽的痛苦。多年来不断修炼,不断向前,为何反而落在此人后头了?必杀此人!他一咬牙,断刀送入高宠的胸膛……
高宠无视对方的攻击,大喝一声,一拳重重击中檀羽泽的咽喉。
繁到极处,终归至简。
两大绝世强者,没有任何变化的硬拼一击。
山坡上风云流动,二人同时一震,眼中的生气渐渐消逝……
高宠目光所及,能看到张宪带着队伍冲上山坡,能看到那火龙炮再次击发之前,张宪斩翻了点火的金兵。他眼中闪过些许安慰,嘴里更多的鲜血溢出,天地间闪过岳飞伟岸的身影。可惜……大哥……可惜小弟不能继续追随你了。可惜……这慢慢的征途啊。
边上张宪冲着他嘶声大吼:“高宠!你坚持住!你不能死!高宠!你死了,我怎么向大哥交代!高宠,你是天神,你不可能死在这里的。凡间没有人能够杀你!高宠!高宠,你还要娶赵安柔,你必须做到大将军才能娶她!高宠!”
但那二十岁的无双神将倒在战场上,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新河浮桥的战斗已持续了两个时辰,岳飞的队伍逐渐推进过桥。但放眼过去,城下黑压压的全是金兵。
岳云一直没有出阵,这两个时辰让他憋得快疯了。但他毕竟是忍耐了下来。
“一个十二岁的娃娃兵,能忍下来也属不易。”赵九龄低声道,“只是张宪和高宠怎么还没到。”
岳飞看着身边那一千还没出动的背嵬骑兵,冷静道:“还没到最后时刻。金兵和我们一样着急。”
“他们急什么?”赵九龄皱眉道。
岳飞道:“若他们有了南面的确切消息,就会放手强攻。而完颜宗弼忍到现在,你说是为什么?”
赵九龄正色道:“即便他们强攻也攻不过来,已经好几次了。我之前从不知道王贵带的兵如此坚韧。”
岳飞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是每一仗弟兄们都在做的事。”说到这里,他紧紧握住湛卢的剑柄,翻山越岭兵贵神速,张宪高宠徐庆,你们三人到底在哪里?
不见岳飞,也不见高宠。而战线不但没有推进,居然还被压缩了回来。完颜宗弼手指在马鞭上摩挲,若要全军进攻依然还有胜算,是否提前发动?他询问地望向哈迷蚩。
“仍旧未见军报,但我认为不能再等了。”哈迷蚩沉吟道,“不论有没有敌军,打得赢打不赢,都该有军报传来。但近半个时辰一点消息也没有。凶多吉少。但是,完颜青虎是我大金名将,若说他会输得无声无息。我又觉得没有可能!”
完颜宗弼沉声道:“军师,你与我想的一样。但的确不能再等了。”他举起马鞭,高声道:“韩常,传我军令全军动员,扬我女真男儿军威。踏平岳飞!”
“得令!”韩常抱拳纵马出列,命令吹响号角。
完颜宗弼又对哈迷蚩道:“让麒麟门的刀兵出来。”
宋营这边听到金兵的全军动员号角,所有军官心里一沉。
“金营得到消息了?”赵九龄深吸口气。
岳飞笑了笑,拔起沥泉枪,沉声道:“我不认为高宠张宪会失败,但既然他们提出分胜负,我们自然迎战!”他纵马上前,岳云将帅旗挂在沥泉枪上。岳飞高声道:“金兵已是强弩之末,我军奇兵已在城内。弟兄们随我冲!”他然后对岳云道,“找到你的对手。全力痛击!岳云,天下重任在肩!”
“得令!”岳云翻身上马,铁锥枪一碰发出嘡啷啷的响声。“天下重任在肩!”
他那清脆的嗓子,把这句话远远传了出去。
王贵、管云、傅庆、郭进等人同时高喊,岳飞高举军旗,带着背嵬骑兵踏水过河!
两边的士卒同时大吼,同时不顾生死的冲向敌军。数万人在新城之下相互绞杀彼此。宋人、女真人、蒙古人、渤海人,各自的大好男儿厮杀与一处。
赵九龄面容古井不波,这样的画面几千年来一直不断重复与中原大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哈迷蚩则眼中透出一丝喜色,因为他发现宋军被以金弹子和粘德力为首的女真重骑兵压制,正以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微差距慢慢后退。
这时,有军士急报,城内粮仓、军库、营房多处着火。
“城内卫兵负责守备,城外各部不用理睬。”哈迷蚩冷笑道。
完颜宗弼举起金雀斧,高声道:“攻击宋军左翼。”
韩常不断招呼各营人马,金兵缓慢地倾斜了战力。岳家军王贵这边的步兵营被逼入死角,但王贵、郭进如钉子般顶在军阵前方,身受多处刀伤绝不后退半步。这是我们的战役,这是大宋的土地,一步不退,寸土必争。
就在这时,忽然在金军的后方响起一阵骚动。
“宋军!是宋军!”军士们大呼小叫道。
宋军?完颜宗弼和哈迷蚩同时回头。
就见红旗招展,张宪昂首立于阵前,将号角用力吹响。他麾下的一千多宋军,疯了般冲向金兵。
金兵原本严整的阵型,被他们霍然冲出一个缺口!
哈迷蚩立即命令麒麟门刀兵封堵宋军,但是那些方才还勇不可当的刀兵,在张宪的队伍面前彷如土鸡瓦狗……
这是什么兵,檀羽泽,檀羽泽难道阵亡了?完颜宗弼眼看着己方的士兵被一面倒的杀戮,而那些宋兵一个个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岳飞看到金兵阵脚松动,旗帜出现乱象,立即高声道:“反攻!反攻!岳云!扛住金弹子!”
岳云不等他吩咐,已经催动战马冲向金弹子。
金弹子一双金锤所向无敌,连续击败多员岳家军的将领,他也一直在寻找同样所向无敌的岳云。
金弹子用的是擂鼓瓮金锤,而岳云用的是一对八十斤重的铁锥枪。二人转眼间交换了二十多招!兵器碰撞,爆发出砰砰乓乓的巨响,两边的背嵬骑兵和铁浮屠爆发起混战。尽管金弹子比岳云高出不止两头,但岳云的丝毫不落下风。
金弹子用生硬的汉语道:“就是你将银弹子打落马下,敌将可留姓名?”
岳云傲然道:“大宋将军岳飞帐下,岳云!”
好好!金弹子大锤化作两道流光,流星赶月般砸向岳云。岳云的铁锥枪运转如飞,人如旋风枪如雷电。
金弹子战马猛冲而起,大锤带起强烈的劲风。
胜败即生死,不成功变成仁,天下重任在肩!岳云眼中泛起血色的杀意,先前积蓄的体力倾力而出,掌中锥枪带起漫天风云,义无反顾地冲入金弹子那狂野的锤影之中。二人各不相让,硬碰硬的拼命嘶杀……岳云贴着金弹子的战马让过大锤,锥枪猛击金弹子的后脑海。
金弹子把早就准备好的右锤猛砸上去!
“当啷!”岳云手臂一震,兵器竟然脱手而飞!
金弹子狞笑着大锤顺势扫向岳云胸口,岳云脸上露出绝然之色并不躲闪,空着的右手握成拳头猛击金弹子的面门。嘭!金弹子大锤砸在岳云肩头的同时,岳云的拳头亦击在金弹子的太阳穴上。
岳云狂喷一口鲜血,金弹子亦被打得头盔飞了出去,眼前金星乱冒。
二人几乎同时跌落马!金弹子刚要爬起,却见到了岳云的铁锥枪从天而落,岳云一把握住猛砸金弹子的头颅,而金弹子的大锤却滚落一旁。
“啪!”金弹子被打得脑浆迸裂。
“冲锋!”岳云大吼道。背嵬军群情激昂,从他身边虎吼着冲杀出去,铁浮屠节节败退。
岳云望向父亲岳飞的旌旗所在,岳飞正纵马狂奔长枪指天。二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