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使曾来过她身边

很多很多年以后，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尹唯唯依旧想着念着奚卿亚。

现在回想起来，尹唯唯真的非常、非常愧疚。她真的再也见不到奚卿亚了。当奚卿亚还活着的时候，她并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奚卿亚。

犹记得那日，奚卿亚将懵懂无知的尹唯唯从歹人手中救下。只一眼，奚卿亚就看出了这个小姑娘是她的谁了。此后，尹唯唯便与奚卿亚一同生活了。

“你叫什么名字？”奚卿亚看着这眉眼与她相似的小姑娘，轻轻地说。

“唯唯，尹唯唯。爸爸说，妈妈是他的唯一，我是她的唯一。所以就叫我唯唯。”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话，听得奚卿亚有些莫名的心酸。她什么也没说。

如果让尹唯唯说说奚卿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话，她可能会告诉你，她说不上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女人。

那个时候的奚卿亚常常身穿一件青色大褂坐在海棠树下，往往一坐就是一下午，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地饮着杯中茶，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满脸落寞。不知是因为生活本就寂寞呢，还是因为漂泊的人固有一颗无处安放的心呢。尹唯唯懵懵懂懂地从奚卿亚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个人经历人生无常后，对人事纷飞的不甘心。

奚卿亚教尹唯唯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舞蹈。奚卿亚舞姿优美，像一只灵动的蝴蝶。在尹唯唯眼里，奚卿亚就是天地间最会跳舞的女人。奚卿亚习过武，她的舞蹈功底极好，任何高难度的动作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完成。跳完舞，奚卿亚就再次陷入属于她的世界中，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眼角隐隐有未干的泪痕。

尹唯唯静静地看着奚卿亚，觉得这个脆弱的女人，她一定在思念着谁。那个人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她可以忘记自己是谁。

尹唯唯上前紧紧抱住了奚卿亚。然，她并不知道应该对尹唯唯说些什么。

“唯唯，你知道吗？爹爹娘亲虽然生我疼我爱我，但云涯才是最得我心的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奚卿亚轻轻地说道，也不管小小的尹唯唯能否明白她的这种心情。

奚卿亚的毛笔字也写得极好，清清爽爽的，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使人心情舒畅。她在教尹唯唯写毛笔字的时候，会让尹唯唯做大量的练习，熟能生巧嘛，字练得多了，写出来的字自然就会好看啦。

奚卿亚也有教尹唯唯武术。她经常教导尹唯唯说，女孩子要会点防身之术。如果因为懒惰而导致自己学武不精的话，将来某一天，遇到了不好的人，就只能被伤害了。

对于那个时候的尹唯唯而言，奚卿亚就像是上苍赐予她的天使。尹唯唯小时候常常跟在奚卿亚身后喊，奚卿亚，奚卿亚，奚卿亚，而不是什么别的称呼。

当年幼的尹唯唯因无法理解这世界，对未来充满恐惧，忍不住掉下眼泪的时候，奚卿亚就会将她搂在怀里，唱歌给她听。奚卿亚说，她小时候也特别爱哭，娘亲就会将她搂在怀里，唱歌给她听，到现在她还记得那首曲子：“暗无边际的黑夜里，有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在阿娘的怀抱里，得到了安心。阿娘会永远爱着囡囡的。”每当甜美清越的歌声响起时，尹唯唯都会沉溺其中忘记哭泣，忘记年少时的不安，忘记对黑暗的恐惧。毕竟小孩子都爱哭嘛，所以奚卿亚就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摆脱了这恼人的噪音。

“奚卿亚，唯唯也会永远爱着你的。”幼小的尹唯唯抱着奚卿亚的大腿，很是郑重地承诺道。

起初那几年，为了照顾尹唯唯，奚卿亚就以卖首饰为生。一件首饰卖掉，可以让她们好几年吃穿不愁。后来有一个叫做方甫的男人来了，他们就以贩酒为生。

方甫酿的酒，名为无忧，甘甜醇香，喝了令人回味无穷。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这家浸透着古香的酒店。喝了第一杯的人，往往都会回来买第二杯喝。即使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方甫的酒也卖的极好，他们三人可以很充裕地生活下去。受过伤的人会特别钟情于此酒，在这苦涩又寂寞的世界里，他们格外在乎饮酒后那片刻的温暖。饮了无忧酒的人，在醉梦中，就会想起此生最美好的时光，暂时忘记一生中所受的所有苦痛。对于心中有痛的人来说，片刻的放松，已属万分奢侈。

记忆中的那十一年，奚卿亚日日饮此酒，每每都喝得酩酊大醉，泪流满面。每每照顾她入睡时，尹唯唯都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苦痛会让人难过如斯。奚卿亚从没把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告诉尹唯唯。之后的事情，尹唯唯在偶然间了解到了实情。对于奚卿亚而言，她的沉默，也许是因为不想说，亦或是不可说，更甚是太沉痛了，难以诉说。这也都只是尹唯唯的猜测。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尹唯唯从没想要去窥探过什么。只是这样的奚卿亚，让尹唯唯心疼。

十一年来，奚卿亚、尹唯唯和方甫三人一直住在现在已经极难见到的开满海棠花的古宅子里。阳光适宜之时，奚卿亚总会着一袭青衫坐在海棠树下，笑容清爽，同方甫饮一壶清茶。

“唯唯，我要离开了。云涯在等我。”奚卿亚喝醉后，就会同尹唯唯说好多知心话。

尹唯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语。少女的心里，有着无尽的雾霾，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

十六岁那年，奚卿亚带回来了一个俊朗高大的男人，他就是尹唯唯的生身父亲，尹弥生。尹弥生一双黑眸漩涡般凝望着奚卿亚。奚卿亚走到哪里，尹弥生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尹唯唯尚且年幼，也能感受到尹弥生对奚卿亚深深的眷恋与爱慕。尹弥生也是知道的，他是无法让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来回应他的心意的。

像尹弥生这么好的男人，奚卿亚都不要。尹唯唯越发好奇云涯到底是谁了。奚卿亚和他又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尹唯唯心中有疑问却没有立场开口去问。

“这个男人，就是你放弃我的理由？”尹弥生指着方甫说道，以为方甫就是奚卿亚想要追寻的男人。

“他不是。”奚卿亚摇了摇头。

尹弥生和奚卿亚在房间里说话，尹唯唯在门外偷听。

“卿亚，你还是不愿意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吗？这一生，我都会对你和唯唯很好很好的。”尹弥生试图挽回自己的婚姻。

“弥生，我不想再见到你了，甚至也不想再见到唯唯了。这样，我就会忘记和你结过婚，忘记和你生过孩子。我对不起云涯。这一生，我想嫁的人只有他。”说到这里，奚卿亚一脸怨恨地望着尹弥生。

“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重新爱上我呢？”尹弥生是不会死心的。反正死心是不可能的事情。

“永远都不可能。”奚卿亚决绝地说道。

“卿亚，我不能没有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尹弥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期望能求得奚卿亚回心转意。

“你带唯唯走吧。这一生，我累了，不想再见到你们了。”奚卿亚有气无力地说道。

屋子突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许久，男人的声音又响起了。

“奚卿亚，你的心好狠啊！为什么老天要我遇见你，却又要错过你呢！往后的日子，不要也罢。”尹弥生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僵持着。

“你这么优秀，会遇见更好的女人。往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奚卿亚好言相劝道。

尹唯唯转身撞见了同在门后偷听的方甫。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尹唯唯在他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最后，尹唯唯跟着尹弥生来到了H市。尹弥生的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里。临走时，方甫送给了他们一坛无忧酒。

自此以后，尹唯唯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奚卿亚、方甫和海棠树了。但日子还是要过的，人还是会一点一点长大的。

“谢谢你，方叔叔。”尹唯唯向方甫道谢。她走时什么也没对奚卿亚说，因为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因为奚卿亚并不想做她的母亲。这让她的心情很失落。

再说了，已经好多好多年过去了，奚卿亚没有表态，尹唯唯也不会多言的。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本就淡薄。但是她依旧会很难过。

尹唯唯已经长大了。而奚卿亚还是那么年轻貌美，岁月丝毫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娇小的身子，白皙的脸，乌黑的长发，明亮的双眸，奚卿亚看起来就像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尹唯唯又怎能唤她母亲呢。

“你也走吧，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的。我一直不给你，不过是想让你陪陪唯唯。她太孤独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替我一直一直保护着唯唯，好不好？”奚卿亚转身对方甫说。

“好。那你又要去哪呀？”方甫问道。

“我会在人间一直一直寻找云涯。大祭司告诉我，他在这里。那他就一定会在这里出现的。”奚卿亚轻轻地说道。这就是她活着的最重要意义了。

其实尹唯唯回去找过奚卿亚的。可奚卿亚与那古色古香的屋子一起消失了。除了记忆，尹唯唯再也找不到奚卿亚从她生命中经过的痕迹了。那个女人给了她生命，养了她十多年，却无法接受她。尹唯唯会一直等下去的，等奚卿亚来找她。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十六岁的尹唯唯一直有着这样的期盼。

又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尹唯唯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尹唯唯对奚卿亚一定不是个普通人这一点，深信不已。尹弥生也不是太清楚。尹弥生只是说，他当初是在沙漠旅行时，救起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奚卿亚。奚卿亚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叫奚卿亚。奚卿亚那时只穿着一袭破旧青衫，灰头土脸的。尹弥生起初只以为奚卿亚是个热爱古装的文艺女青年，来沙漠冒险的。不曾想，清洗之后，这女子竟是这般清秀耐看。因为奚卿亚失忆了，更何况她又长得这般好看，尹弥生就让奚卿亚跟着他。这是一个成熟又奸诈的男人对一个俊俏的女人的保护，又暗藏着霸道的小心思。后来呀，这两个年轻人慢慢有了感情，理所当然地就结婚了。旁人只知尹弥生与一个来历不明、没有记忆的的女人共结连理，婚后过着如胶似漆的生活。三年后，也就是奚卿亚生了尹唯唯之后，就变得特别奇怪。她总是一天到晚发呆，笑容也渐渐变少了。尹弥生很是担心她，一度怀疑她渐渐恢复记忆，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更加放不下她。终于，在某一天清晨，奚卿亚消失不见了。后来，就连五岁的尹唯唯也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尹弥生找了十几载，终于在某一天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私家侦探告诉他，奚卿亚和尹唯唯在W市的一个小镇。尹弥生到达那栋古屋的时候，看见了奚卿亚，他激动地眼眶发红，想要紧紧地抱住奚卿亚，却被无情地拒绝了。奚卿亚带他去看尹唯唯时，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他的女儿。只因尹唯唯的脖子上有一片殷红色的梅花印，鲜艳刺目。他的妻女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他一个人颠沛流离地过着属于自己的十一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一年。人区区几十载的寿命能承受多少个十一年呢。

“唯唯，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卿亚永远地爱上我？我该放手吗？我做不到啊。”病床上的这个男人，满头白发，神情枯槁，嘴唇颤抖。尹唯唯听后眼神暗淡了下来。这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在尹弥生的床边守了好久，尹唯唯忍不住困意，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一个女人身着青衫坐在海棠树下，笑着向她招手。尹唯唯笑着跳着向那女人走来，边走边喊：“奚卿亚，奚卿亚！”那女人笑而不语，眉眼清浅。

“奚卿亚，你知道吗？我非常非常渴望安全感，非常非常渴望母亲。”一个时常望着星空的十六岁少女，她那张平静淡然的脸上，有着对母亲的向往。尹唯唯对奚卿亚这个女人非常非常依恋，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