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阅卷(二)

  • 娇术
  • 须弥普普
  • 2070字
  • 2019-07-22 23:04:34

郑时修批阅卷子的速度并不快。

墨义虽然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科,所有答案全靠死记硬背,可正是如此,批改的时候格外地需要仔细与耐心。只要考生答少了一个字,那个字又不是“之乎者也”之类的语助词,该条就是错答,要算作“不中”。

这一回良山、清鸣两院的墨义题量都很大,郑时修一面批着答卷,一面在心中默默做题,计算着若是自己来做,大概会错几题。

良山的卷子一共四十八条墨义,他对了四十二条。

清鸣的卷子一共五十七条墨义,他对了五十二条。

截止到目前,他已经批改了接近三百张答卷,其中良山一卷对的最多的答卷不过是三十二条,而清鸣一院则是四十条。

老师给的标准,只要四十八中二十,五十七中三十,便算是通过。

明明超过通过标准这么多,遥遥领先这一届绝大多数考生,郑时修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错的题目并不冤,许多内容他确实是记岔了或者没有背好。

他在清鸣院中已经进学了好几年,重心也早从普通的经义变成了如今的策问。毕竟将来科考之时,墨义只是进门的门槛,真正的排名完全是看文章的高低。

可心中知道是一码事,真正直面这个结果又是另一码事。

想到明明不是很难的题,自己居然也会错,郑时修就很郁闷。

更郁闷的事情还在后头。

杨义府突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时修,你来一下。”

郑时修狐疑地站起身来,跟着杨义府走到了对方的桌前。

“你帮我看看这两题,到底是算中还是不中。”杨义府眉头拧得死紧,递了一张答卷给他。

郑时修接过答卷,先入目的是一笔工整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馆阁体,笔笔划划都在规矩之内,没有半点出格,整张卷子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

“哪两题?”他问道。

然而不待对方回答,郑时修立刻就找到了杨义府口中所说的问题。

批改平常的答卷,上面通常都会有很多的红点或是红叉,以示这一题是有待斟酌或是确定不中,唯有这一份,整张卷面干净得可怕,单有两个小小的红点缀在两行字前。

郑时修仔细将考生的答案看了一遍,顿时也皱起了眉。

无怪杨义府拿不定主意,这考生在答题的时候,并没有用最普遍的通注,而是选了一个坊间罕见的版本注释。经书注释本就版本极多,考的这两题答案所在的那一本经书,恰巧朝廷没有指定。

出现这种情况,要是按照标准答案批不中,却是有些说不过去,可若是批中,又与阅卷要求不一致。

郑时修也觉得棘手,他随口问道:“这人一共中了几题?”

他话刚说出口,立刻见到杨义府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郑时修心中浮起一个不愿相信的念头,一时声音都变了调,干涩地问道:“全中?”

他实在是太过惊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引得室内其余的阅卷者都看了过来,纷纷讶然问道:“什么全中?”

杨义府在阅卷时已经被震惊过一次,此时倒是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半是嫉妒半是佩服地答道:“我批了一份良山书院的答卷,其中只有有两题待定,其余全中……”

室内有一瞬间就似乎被抽干了空气一般,安静了好一会儿,诸人这才围过来,传看起那份答卷。

屋子很小,里头总共也就十来人,大家凑在一处,很快把答卷给过了一遍。

这一位考生的答案实在是规矩得可怕,紧扣着墨义的问题,按照经义作答,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连“之乎者也”这类的语气助词居然都完全没有用错,根本找不出一点毛病来。哪怕想要挑剔卷面,他的字迹也工整到了可怕的程度。

而那两道难倒了杨义府、郑时修的题目,也一样难倒了在场的众人,他们斟酌了片刻,都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傅顺霖拍了板,对杨义府道:“去请厚斋先生过来吧!”

然而没等杨义府走出门,就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一阵喧闹,很快有人匆匆走出去,不一会儿,就把钱迈、柳伯山二人从甲三房中请了出来。

众人狐疑对视了一会,傅顺霖把那份接近完美的墨义答卷卷好,小心地放在桌上,站起身来道:“我去旁边瞧瞧,你们继续阅卷。”

话是这么说,可才见到了这样一份答卷,谁还能静得下心来批其余卷子!

杨义府坐回桌前,重新拿起朱砂笔,却半日都没有审完一份,他转过头,见郑时修也神色恍惚地盯着桌上的答题纸,笔上的朱砂都滴在了卷面上,对方竟然都没有察觉。

杨义府不禁心中苦笑。

墨义全中,这对他们这样书院中在读了好几年的老学生来说,震撼实在太大了。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墨义全中,一道不错。

如果一天前有人跟他说这个话,他肯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这个让人平常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实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一份答卷中虽然仍有两道墨义有待推敲,可在杨义府心中,已经是等同于毫无瑕疵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室内其余阅卷的老师,众人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好几个人甚至把目光投向了室外,似乎这样就能催促傅顺霖早点带消息回来一般。

而隔壁房间里的傅顺霖却早忘掉了这边翘首以待的诸位老师,正目瞪口呆地盯着钱迈手上的那张答卷。

那是清鸣书院的墨义答卷。

他是这套卷子的主要出题者。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套卷子的难度究竟去到什么程度。

然而就在这一张答卷上,依旧是那一笔工整得可怕的馆阁体,甚至没有一个点,一个撇,一个捺写出了规矩之外,整张卷面干净得让最挑剔的人都没有办法找出毛病来。

这一手字迹是如此熟悉,而上面的答案更是熟悉得他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如果不是笔迹不同,傅顺霖甚至要怀疑这是自己抄写下来,用来给各位老师参考批阅的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