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爆发之时,江柔和家人被流民冲散。
奉新郡是个小城,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东邻西舍都携着包裹匆匆逃难,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独自在街头彷徨的女孩儿。
或许是注意到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的妻儿老小尚且无力自顾,哪里有余力抽身帮衬一个不沾亲的孩子?
江柔想打听父母的下落,可郡城即将被攻破,没有人有耐心听她说话。
城门被攻城木车击得摇摇欲坠,沉顿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宛如撞击在她的心底。
轰然一声巨响,城破了。
黑色铠甲的士兵举刀而入,百姓们吓得四逃而散。
混乱间,有认识江柔的邻居于心不忍,推了她一把,“小柔,别愣着了,快逃命去了。”
江柔如大梦初醒,仓惶跟着人流进城躲藏。
匈奴士兵封锁了城门,在小小的奉新郡里屠城。
这是游牧民族的战争传统,每一次屠城都带有政治色彩,一则威慑各城,二则……充作军粮。
这里的军粮,是真正意义上的军粮,匈奴南下侵略,后备军需不足时,城中若没有足够的粮食,这一城百姓,就是他们的粮食。
他们所过之处,杀人饮血吃肉,比魔鬼更可怕。
江柔藏在倒扣的装菜竹篓里,看着故土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她咬住嘴唇惊惧流泪——这些人,简直就是畜生!
忽然,一个妇人隔着一篾竹篓摔倒在她前方,一个士兵从她身后追来,大声狞笑,“你跑啊,嘿嘿,城都破了,你还想跑去哪儿?”
妇人五官秀气,穿着粗布麻衣,小腹高高隆起,跌在地上护住肚子苦苦求饶。
士兵一个箭步上前,预行不轨。
张姚氏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侧首间,隔着竹篓的空隙,她看见了江柔,眼神中带着乞求和希翼,嘴唇轻轻张合,没有发出声音,江柔看懂了她的口型——救救我。
这个人她很熟悉,是隔壁卖馄饨的张大娘,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
江柔在竹篓里瑟瑟发抖,久久不敢动弹。张姚氏绝望闭眼,泪水没入鬓角。
她看着江柔长大,知道她胆小,战火纷乱的年代,她一个人藏在角落里,想也知道境遇不比她好。
丈夫已经死了,她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实在难以生存……这样的乱世,如果没能出生,未尝不是这个孩子的造化。
江柔救她,她感激。不救……这就是命。
‘嘭。’
一声闷响,那匈奴士兵的动作停了,她睁眼去看,只见江柔手里一根木棒,煞白着脸站在士兵身后。
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能有什么力气,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匈奴士兵挨了这一下,眼皮都没眨,正狠恶着瞪眼看江柔。
江柔惊慌失措举着木棒一步一步后退,浑身抖得像筛糠。
士兵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从气怒到垂涎。
他爬起来,搓了搓嘴,笑得猥琐,“啧,小妹妹……呲溜~”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呲溜了一口口水,咽出好大的一声咕咚声。
眼前女子肤白貌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时恐惧眼神,就像一只看见老虎的麋鹿,十分惹人怜爱。
江柔退到墙角,避无可避,匈奴士兵渐渐逼近:“小娘子,家人都走丢了吧,来,哥哥就带你去找家人。”
张姚氏见事不好,忍住疼痛,挺着肚子过来推那士兵,愤恨的怒骂,可士兵脚下生根一样,巍然不动,挺着孕肚的张姚氏呲着尖牙,狠狠咬在匈奴士兵膀子上,
士兵被咬得疼了,一脚把她踹出去,骂骂咧咧,“老子等会儿再来收拾你。”
张姚氏被一脚踹中腹部,捂着肚子疼得蜷缩在地。
江柔不断的后退,渐渐被逼入墙角绝境,匈奴士兵一个猛扑上前,再预行不轨。
江柔惊恐的尖叫出声,恐惧从心中破开束缚疯狂肆虐,她正绝望,眼前忽然有刀光一闪,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砸在她脚尖,眼前一片血红,有猩红的的液体慢慢流淌。
她僵直脖颈子,呆滞的眨了眨眼,看着匈奴士兵的人头,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吓得失了声,愣愣仰面,看到一个男人。
面前站了一个男人,面庞刚毅,体型健硕,铁甲披身,一身杀气提着刀,拧眉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旁边传来张姚氏的痛叫声。
江柔终于醒神,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后跌跌撞撞跑去扶张姚氏,她哭出声来,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张大娘,你,你怎么样,样了?”
张姚氏冷汗满脸,下身流出一摊水,她抓住江柔的手,喘着粗气,“小柔,稳婆,稳婆,我,我可能要生了。”
她愣住了,这样的世道,乱军入城,黎民颠沛流离,哪里去找稳婆?
怎么办?
沈十三拐过转角,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
“军爷!”
“军爷!请救救我们!”
他脚步没停,大步流星向城门走去。
江柔小跑着追上他,噗通跪在他面前,“军爷,请救救我们,张大娘要生孩子了,没有稳婆她会死的,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女子跪在地上,血浆糊住了她大半张脸,沾满灰尘血迹,她哭得声泪俱下,眼泪划过面颊,将脸冲刷得斑驳难看。
沈十三绕开她,继续往前走,心头烦得发慌,“关老子什么事?”你找不到稳婆,老子就找得到了?
她本来想说,能不能让军中的军医帮帮忙,现在却愣住了。
这人穿大秦官兵的甲胄,难道不是援军吗?大秦的将士怎么可以做到对大秦子民见死不救?
江柔回过神,男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张姚氏的哀叫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大步向前跑,追上男人,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一条腿,“官爷,求求你救救张大娘吧,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连年战乱,人命早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还不如羊圈里的一只羊。
羊肉能吃,人肉能吃吗?毕竟听说过涮羊肉,没听说过涮人肉吧?
女子一张脸贴上他的冰冷的铠甲,蹭去了脸上的血污,隐约能看出这是一张挺好看的脸。
她死死抱住他,身子紧贴在他的小腿,沈十三竟然觉得浑身血热了起来。
“救她我有什么好处?”他转过去看了一眼浑身冷汗的大肚婆,用刀尖挑起江柔的下巴,眯着眼睛看她,“想要我救她,你用什么报答我?”
浸凉的刀刃贴上肌肤,被逼得无路可退的恐惧又浮上心头,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跟死去的匈奴士兵一样,江柔吓得说不出话,她跌坐在地上,眼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加深,
他把‘唰’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想好了没?”
江柔仰高脖子一动不敢动,眼泪簌簌往下掉。
转角里拐出来一个汉子,看见沈十三,对他喊:“将军,还在干啥呢?匈奴崽子都收拾利索了,俘虏都在哪儿蹲着呢,您看咋办?”
沈十三抬起头,粗声粗气地吼他,“砍死还是活埋,自己看着办。”
梁正缩了缩脖子,咕哝道:“还是砍死吧,活埋还得挖坑。”
是江柔恰好能听到的音量,她终于忍不住,吓得放声大哭。沈十三一把将她扛上肩头,吩咐那汉子,“把后面的大肚婆弄回去,找军医给她接生。”
啊勒?
梁正摸了摸后脑勺,颇为不解。
费那老劲儿弄个大肚婆回去干啥?搬起来怪累人的?
身上的人哭声尖利,沈十三被震得耳朵发麻,见梁正还杵在哪儿,便吼他,“腿断了啊?要老子来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