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岂料我们尚未入城,一只五色彩鸟便歇落于我肩头。
风貊肃容望向彩鸟,“这是信鸟,唯有我们风姓氏族使用。”
话毕,那彩鸟便在我耳畔道:欲取潇城,先灭狄魔。若狄魔未灭,潇城已破,大祸即至!
话毕,那彩鸟自飞走了。
“小离,说了什么?你面色都惊白了?”
我将鸟儿之言重复于他听,风貊不禁也沉思下去。
取潇城之事,唯有暂缓下去。
几日过去,血灵伤见好了七七八八,我便打算辞别风貊,行往南海一探。
这一日,天空洒下入冬以来第一场雨,气温便也骤降几分。我早早醒来,只不愿起身,昨夜几个梦循环往复,皆有葏深深浅浅的身影,心中念着,再昏睡一觉,他若又来,我便一直睡下去,亦是幸福。
一个人就这般痴想了过去,泪流满面亦是不觉。
直至一人影奔至我床沿,惊呼:“姐姐!”
我定神望去,乃是风貊言留守于赤南城的夜月,此时她哭花了一张面容,发衣皆染了雨水。算算日子,我们已两月未见。
我支起身子,道:“哭什么?”
“姐姐,你快走吧!一曈正从赤南领兵过来,要抓你回青麒!”
我淡淡浅笑,起身穿衣服,边问:“为何抓我?”
“他们说……说你杀了大殿下,这旨意是帝君亲下的,我不经意听见,偷偷跑在一曈前面来告知你。姐姐,我不想你被抓。帝君对大殿下母后感情很深,因此连带着大殿下也是十分疼爱,这在青麒是众妖皆知之事,你若被带回青麒,恐怕……”夜月泪水连连,双眼哭的通红。
我穿好衣服,瞅着她道:“若大殿下当真死在我手上,你今日还会这般做吗?”
夜月一瞬呆楞,望着我满面不可置信。
一人掀帘而入,只语未言,拉着我便向外走,不是风貊又是谁呢?
行至帐外,急声道:“即刻将血灵唤来,有多远走多远,回天界亦可!”冬雨湿冷,虽是若细丝般雨线,连绵不断落下来,亦很快湿了他发衣容颜。
我挣脱他手,理理衣襟,边道:“我哪儿也不去。”
“你想知道帝君会让你怎么个死法吗?”他怒声道。
“千刀万剐、刀山油锅、腰斩、剥皮,随他意。”
“你!”
说话间,一众人马整齐有序,快步行来,将我团团围住。领头之人乃是一曈。他望着我,神色复杂冷峻,道:“将青离抓起来!”
“放肆!”风貊怒声呵斥。
一曈似这才瞧见风貊,行了礼,低首道:“风将军,我等奉帝君旨意,将毒害殿下的凶手带回,不望将军帮忙,只愿不加阻挠!”他不卑不亢道。
“你放肆!本将军在此,还轮不到你说话,且青离现下是我的人,就算带她回青麒,也不劳你费心!”风貊字字铿锵有力,不做退让。他望向我道:“小离?”是关切询问。
我朝他轻轻而笑:“得友如此,青离何其幸?然葏之事,给他父王一份交待,我才心安。”
他俊眉紧拧,手握成拳,道:“哪怕有去无回,以命交待?”
“是。”
“……好,那我亲自送你!”
这场冬雨几日未绝,一直落至我入了青麒死狱,方才稍止,气温连日降下,到得此时,呼出口气便见白雾。
忽而一人站立狱门之外,冷冰冰道:“青离杀我国储君,实乃罪大恶极,赐,火焚!三日后行刑!”顿一会儿,又尖声道:“罪者青离,还不领旨谢恩?”
我蜷缩一角,不做理会。他冷哼一声,自离了去。
再过一日,牢狱门打开,本以为是提前行刑了,抬眼望去,竟是一位粉衣锦服的女子,生的娇俏可人,蓝眸银发,朝我款款行来。
我将头埋入双臂间,不做理会。
女子在我身畔蹲坐下,沉寂良久,方道:“姐姐,我是小银狐啊,还记得吗?”
我心中微动。人间小银狐,葏口中换做“婼儿”的小银狐。葏的妹妹?
“当日就觉大哥看你眼神不对,后来又在他房中见着你画像,仔细被他收藏着……大哥一心系着家国,身边来来往往女子不在少数,对他明里暗里示好的这么些年下来,都被他疏离了。我总担心他忘了儿女情长,世间这般妙不可言之事,他也该经历一回才是。知他心系姐姐,起初,我真的很开心。”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人间之事我并不全知。那些时日,大哥在外领军打仗,鲜少回宫。我便少见他了,可我记得有一次他回宫时说,抽空带我去见未来嫂子,那神情,我至今不忘。”
“姐姐,你当时如何下得了手?”那女子已嘶哑了声音。
“他给送回来了?”我问。
“前日里我同父王去青城接大哥回来,海内隐匿的万年寒灵活跃,致冰山凸起,寒流将青城吞噬,也几乎冰冻了大半海域。大哥的遗体已经埋于海底冰山。”
“什么?那我叔父扶辰和紫阳呢?”
“扶辰?紫阳?他们是谁?”
“你不知道他二人,那又是谁告知你葏在千佛之海青城内?”
“龙宫新上任的龙王遣使者来的。”
我见她不像说谎,一时心乱如麻。
转念一想,叔父和紫阳是何许人也?这世间真正之神,除非天要亡之,否则还有谁能伤他们半分呢?
寒灵?葏至今遗体常新,不正是得益于寒灵吗?我不禁蹙眉凝思,却也百思不得解。
“姐姐,你在想什么?”
“你叫风婼?”
“嗯。”
我低叹口气,“我和你大哥之事,一时半会儿道不完,总而言之,确是我害了他,你父王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但我有些话你带给你父王,可以吗?”
“姐姐请说。”
“如今狄魔之患刚见些成效,能否让我助妖族一臂之力灭了狄魔,再来领死?青离可对天发誓,待狄魔除,性命全凭他处置。”我望向她道。
风婼一双清澈如海水湛蓝的眸子,光华流转,重重颔首。临走之时,她又转身问:“姐姐,你大可不必如此,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一心所系之事。我之命亦是他之命。”
转眼,又是一日半过去,风婼带去的话不见回音。我枯坐于狱中,出奇的恬静。
风貊亦来探望我一回,仍是劝我离开,我也仍旧不肯,只道:“我只听帝尊的。”
风貊恨不能一棍子将我打晕带出去,恼怒道:“你现今也是洗净了脖子,决意任人宰割了的!可曾想过,这是王兄乐意见到的吗?”
“他会理解的。”
风貊再不言语,当真将我弄晕过去,事后之事我便一概不知,然而越狱以失败告终,风貊被禁了足,我仍旧给丢回了死狱。
到了三日后正午时分,我被带上已经堆砌好的木柴台上,一桶桶桐油浇下,只待一星火花袭来,燃起滔天烈焰。
帝尊亲自监刑,我遥望过去,见他也定定望着我。中年貌,银发蓝眼,同葏有三四分像,此时神情自若,不怒自威!
我本以为他是一位可以为家国舍弃个人私情的无情帝王,那么我的利用价值还不至于他立刻置我于死地,不成想他却是有情。因痛失爱子,先一屠仇人而后快,全然不顾后事。可若当真有情,又怎么对风子轩下得杀令呢。
心头淡淡罩了层薄雾。
“时辰已到,即刻行刑!”一声长嘶,四方火把触上浇了桐油的木柴,火焰肆生。
倏忽间风起云涌,苍穹之上绽开无尽雪花,飘洒落下。
我仰起头,仿佛看见了他,正从天空撕裂的一道口子间飞来,千万朵雪花在他周身绽放飘落,似极了人间梨园子里那一树树梨花,在他周身起舞……
他在我身前停落,白衣银发,蓝眸内点点星光,“离离,我来了。”
我已泪眼模糊,“你来接我,真好……”
火焰朝我们长添过来,奈何无尽雪花已将我们团团包裹,烈烈火焰只得在外咆哮。
他捻决解了我身上铁索,迎面扑来寒凉之气,瞬间除了我满身热气,我扑身入他怀里,哭笑不已,“我是死了,还是做梦?”半仰头朝他凝视而去,他亦是如处梦中般将我瞅着,忽而头凑过来,薄唇吻上我唇瓣,深深浅浅的缠绵。
我手放在他心口处,感觉到一颗鲜活之心正强而有力地跳动——咚咚咚,一声声间,我的心便也鲜活过来了。
但他胸口处,透着衣依旧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凉,像是寒灵潜入了他心,予他重生。
他在我耳畔款款低语,“……我爱你。”
我热泪滚落,盼君归来,盼与君相守,我用尽全身气力,现下拥着你,庆幸还能道一句,“我也爱你……”
异界冬日第一场雪,带回了妖族大殿下,还是大殿下的归来,带来了异界第一场雪,无妖得知。只是帝君展露欢颜,下令免除百姓三年赋税,又于宫中设宴,欢庆三天三夜!遂举国上下,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喜色亦都溢于言表。
三日后,大雪便覆了大半异界,于山巅处遥遥远望,但见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如梦如幻,晶莹剔透的雪花仍不见止势。
葏蓝眸内雾气重重,我唤他几声他也不应,我便行几步驻立他面前,温柔问他:“在想什么?”
他一手欲待朝我伸来,终是收回,噙一抹如水笑意,“想你。”
“还有呢?”
“……有我在,这雪怕是难止。”他有些怅然,凝视我半晌,终于道:“深海间不知存了多少万年的寒灵,给我重铸了一颗心,今年冬日早寒,是因为我。”他伸手间,一手化冰,一手化雪,源源不绝自他掌心涌出坠落于地!再蹲下身来灵力轻溢,方圆十里山地地面乍然结起三尺寒冰。他道:“离离,你害怕吗?”
我蹲身望着他,“待所有事情了结,你可愿意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寻一方专属于我们的天地。我喜欢你,也喜欢雪,一切都很好。”
“好。”
他伸手将我一揽,身子向后一仰,一双人躺在地上,耳鬓厮磨一番。冰天雪地,高山峻岭不闻鸟儿啾鸣,只闻吟吟笑语声。
第二日,葏便去辞别帝君,我亦去同风貊告别,我们准备去封印狄魔的南海一探究竟。
当日火刑场上,葏亲自将我救下,一时又成了异界一大奇事。风貊未参加那喧闹的宴会,领了随身侍从,乘星夜回了潇城外驻扎的营地。
我赶至潇城外时,见千里营地正在拔营搬巢,准备回离潇城较近的赤南城去驻守。在一片略显凌乱的营地中,我见风貊身边立了一位红衣女子,且听她道:“主人,你现在忙好了没有?”
“没有。”风貊面色森寒,极是少见。
“你说好今日日中去陪我在河边堆个雪人儿的,堂堂将军怎么说话不作数呢?以后云籁不唤你主人,唤你不作数!”叫云籁的红衣女子娇呼,全然不将风貊的俊冷看在眼里,仿佛于她是十分有趣的。她水灵灵的眸子一刻不放过面前男子,逼迫的那人竟是隐隐退避,不敢直视。
“你敢!我让你即刻成一只火鸟,一辈子做我的坐骑。”他蓦然回望住她,森寒消融,春风乍现。
原来此云籁便是风貊坐骑火鸟。如此看来,日后风貊的日子还是很有趣味的。
“试试就试试,反正是你的损失。”云籁巧笑倩兮。
风貊一双蓝眸如炬般凝视于她,笑意不禁又添几分,“怎么说?”
“因为我是你日后夫人,你将我变作原形,自然是你的损失。”她双手攀上他铁臂,柔柔摇晃,“好了好了,风大将军,我们快去河边吧。”说话间,不及他点头应好,先跃上了风貊背上。
风貊喟叹一声,迈着步子,双脚踩在雪地间,深一脚,浅一脚,背着云籁背对我朝营外河边行去。
“貊,我好喜欢你!”云籁举起双手大声呼喊。
众将士听来不少人不禁哈哈大笑,一位胆子大些的回过去,“将军给个话呀,人家小姑娘都大大方方了!”
“再多言,今日这营地行装你一人扛回去!”
……
“青姑娘不是来找将军吗?”我回过头,见是之前见过一面名唤青山的男子。
我回望风貊和云籁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他此时此刻很幸福,我就不去打扰了。”
风貊吾友,青离向风、向雪、向云、向大道自然为你祝福——祝你幸福。
我傻兮兮地对自己说:也祝你幸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