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调春情 病苦号寒

丰尘知道欧阳德预感的瘟疫恐怕已经开始了,心中最最担心的是事情终究还是来了。拉起洛琬儿的手,展开身形就往舒州城里奔去。

“琬儿,你这几天最好离开舒州,这瘟疫眼看就要爆发。恐怕死人不在少数了,你可千万不能沾染上这个。”丰尘说话都有点颤声了。

洛琬儿道:“丰尘哥哥我不走,你在哪我在哪。”

丰尘听洛琬儿说的坚定,也就没再提避祸的事情。道:“那你可要听我的,切莫贪玩。不可随意出城,就算要出城你也要告诉我。”

洛琬儿听丰尘如此担心自己,心中倒是暖暖的。笑道:“是,我听你的,去哪儿了都告诉你。”

两人回到舒州城,丰尘将洛琬儿送回住处。连忙赶回德济堂,看见欧阳德正在给病人号脉。丰尘等在一旁,直到欧阳德看完这个病人写好了方子,这才上前道:“欧阳先生,我今天去城外发现了一些症状。”

欧阳德一听,连忙站起身来,道:“走,我们去后院细聊。”两人来到后院,欧阳德一撩衣襟,坐在花坛边上,道:“丰尘你与我细细说说,哪些症状?”

丰尘道:“欧阳先生,我问了一老者,他说家里有患者头痛如劈,而且还发热呕吐。缺医少药没几日就去世了,可怕的是听说这个头痛的人是一个接一个。”

欧阳德惊道:“什么!?还一个接一个?不好,他们处理尸体本就马虎,这些因病而死的人,每多一个就增加一个源头。这场大灾就在眼前啊!!”

“欧阳先生,那现在我们怎么办?”丰尘问道。

欧阳德,道:“怕的是这瘟疫初起,很多郎中并未当作瘟疫处理,误认为是伤寒表证,按着惯例用麻黄桂枝之类强发其汗,这就谬误太大了。不行,我还要再去找城令周大人,痛陈利害,能将这场瘟疫尚未大片蔓延的时候让死人少一点。”转身又去前堂,提笔刷刷的写了一页的药材名,交给了丰尘。又道:“你去找七叔,让他赶紧去药会,嘱咐百药千方二老,多屯药材,以备不时之需。”说罢正了正衣冠,快步往舒州府衙而去。

舒州府衙后堂,花园内一泓池水清明透亮,池水旁假山倒似出自名家之手,仔细看去也有那么几分山石迭嶂、峡谷幽深的境味,山石经匠人之手变得错乱,变得僭越。城令周泰因家眷全都回了娘家,这几日心情甚是舒畅,立于一处树荫之下,远远的却向二堂之外望着。恰似在等什么人一般,手中揪下几片嫩叶,揉搓的细碎扔在地上。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团锦簇的一群人,向内堂而来。定睛一看,却是那一直跟随周泰身边的笔帖式带着几个女子,当头的一个女子正是那日皖河上逍遥舫的梅姐,身后跟着几个妖娆女子,还有几个丫环婆子帮忙拿着乐器食盒等随再最后。

那笔帖式躬身上前,道:“大人,这人都来了。”

周泰悄声道:“进来的时候都没人看见吧?”

那笔帖式笑道:“都是从侧门进来的,来前都给姑娘们身上批了差役的衣服,看不出来的。”周泰听他安排的妥当,笑了笑挥手道:“你去前堂给我盯着点,这几日我也过过清闲日子。”

那梅姐见笔帖式给她一个眼色,连忙上前给周泰福了一福,道:“大人在上,受小女子一拜。”说罢作势就要跪下行礼。周泰嬉笑着将梅姐半扶起来,笑道:“今天没有那没多礼数了,我就是想图个清静。”

梅姐笑了笑道:“大人图的是心境,你看媚儿姑娘也给你带来了。”周泰伸头一看,后面站着一个女子,还颇有姿色手中环抱琵琶,半羞半嗔的用余光看向周泰。见周泰也看过来,侧过脸去淡淡一笑,微举琵琶遮住半个面庞。周泰原是惧内的,外放当了城令,本想自由几天。可上有朝廷法度,下有河东狮吼。虽然舒州城里一到晚间各大酒肆是灯红酒绿,皖河之上是莺莺燕燕,他周泰又何时享受得过。有次借口微服出巡,去了趟逍遥舫。结果不知怎地被他夫人得知。什么没说,写了首词让贴身丫鬟送给周泰。周泰打开一看,只见上书一阙词:何事犯娘行?跪妆台,一炷香,风流罪过难轻放。笞之太强,杀之过伤,参详唯有宫刑当。周泰看完这首词也是吓得心里冰凉。

媚儿这一颦一笑又岂是他周泰这家中的母大虫能演绎得出的,那周泰顿时半条魂儿也是飞了出去。梅姐见状暗暗一笑,招了招手也就一忽儿功夫,手下的婆子丫鬟将食盒里的瓜果点心在凉亭里已经摆放齐当。那媚儿甚是乖巧,上前沏了一壶茶,素手轻起给周泰倒了一盏。莲步轻摇,端到周泰面前。周泰耳边听的是环佩叮当,眼前看的是美玉佳人心中甭提多美。伸手接过茶盏,还顺手在媚儿手上划拉了一下。闻了闻茶汤,道:“这茶汤色不错,就是清淡了些。”

那媚儿道:“大人,奴家给你沏的是老君眉。您午间吃了荤腥,喝绿茶可是有违脾胃的。这老君眉入口清淡,滋味可是温和。”

“你可真是会疼人啊!”周泰笑道。嘴说着凉亭花架的鹦哥‘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吓了媚儿一跳。那媚儿,拍着胸口,说道:“这鹦哥,可吓坏我了。”那鹦哥又飞回花架,便叫:“快去快去,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众人都是低头暗笑,一听就知道这是平素里周泰常说的,这鹦哥也就有样学样了。周泰颇为尴尬,随后念了首小曲词打岔道:“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什么!”

媚儿什么风月场合没有见过,笑道:“大人,您瞅太阳还没落山,一更都还未更,您这就想着四更的事儿啦?”

那周泰呵呵一笑,道:“来来来,咱们先靠着云窗坐,抱着月枕歌啊!”

媚儿娇笑一声,道:“好,今儿个都依您,那我就先给大人唱个小曲吧。”言罢坐在桌边的圆凳上,将那琵琶丝弦拨弄了一下。倒也弹的颇有章法,顿时亭内是玉珠走盘,悦耳清脆。只听得那媚儿唱道:“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近庭轩,花柳争妍,日午当庭塔影圆。春光在眼前,争奈玉人不见,将一座梵王宫疑是武陵源。。。”

周泰手上打着拍子,眯虚着眼听媚儿唱完。笑道:“不错,不错。这番定不会让你将佛家殿当做武陵源就是。”

媚儿又问道:“大人,奴家为了见您,可是练了好久的琵琶。您怎生也不夸夸我弹的曲啊?是不是还不如我家若馨姐姐弹的好,就嫌弃奴家了?”

周泰笑道:“哪里哪里,逍遥舫的若馨弹的曲,那可是太守大人每次必须要听的。我又如何支使得动。你这曲儿弹的比之过往那是好了许多。来来来,你也来吃一杯茶。”

周泰刚拿起茶盏,就听耳边‘咚咚咚。。。’传来鼓声。手中茶盏砰的跌落在地,可一忽儿又不响了。心中暗道扫兴,要知道自汉以来各级官署大门必须各置一鼓一钟,并规定钟鼓一响,官必上堂,藉以显示便民、德政。刚欲再和媚儿调笑几句,那鼓声反而来的更是密集。周泰心中大火,一脚将亭内桌子踹倒,瓜果酒水水洒了一地,逍遥舫众人吓得连忙退出亭外。

周泰气的大骂:“一个清闲时光都不得,简直烦不胜烦。”嘴说着那贴身的笔帖式慌忙跑来,见地上一片狼藉,心知惹了周泰不快,连忙跪下颤声道:“大人,那德济堂的欧阳先生来了,说关乎城里城外数万人的性命,我阻拦不让他进来。他就跑去击鼓,小的失职,扰了大人清净。”

周泰骂道:“这个欧阳郎中就像个腐儒一般,夸大事情,北方一场大战也死不了万人啊。没有灾情是他施救有功,有了灾情他是遇事早立。妈的,正的反的都有理,其实心怀奸诈。自古以来,医生都喜欢去治些没病的人,然后再去邀功领赏。真他妈的败兴!”

那笔帖式半弯着腰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应道:“大人说的是,这夸大其词,要是传出去闹得人心惶惶的,那可如何是好。”

周泰点了点头,冷声道:“你说的没错,不能让他出去胡说闹得人心不稳,朝廷怪罪下来,我可是吃罪不起的。”

说话间来到前堂,周泰顿时换了一副面孔。疾步上前,伸出手去笑道:“哎呀呀,原来是欧阳先生啊。什么样的大事还要击鼓啊,欧阳先生难道有冤屈不成?”

欧阳德当即就要跪下,行民见官之礼。周泰又假作惺惺之态,双手托着欧阳德胳膊道:“唉,先生大可不必多礼。你世家行医,救人无数。前些时日又散药治虫,本官理当为全城百姓感谢先生才是啊。”转头又向那笔帖式道:“以后欧阳先生来访,直接进来禀报,不得拖延!”那笔帖式诺诺称是。

欧阳德见这周泰还是颇通情理,心中顿时也是轻松了许多。周泰拉着欧阳德在一旁坐下,那笔帖式甚是乖巧,连忙又去沏茶端了上来。周泰问道:“先生此来,定是有事啊,不知是何等急事啊?”

欧阳德忙又站起身来,道:“大人,草民这次得知城外流民头痛身热的症状已有蔓延之势,且陆续又有死人。恐这瘟疫已经有所开端,如不抓紧施救,将会延及大祸啊。”

周泰回道:“上次就已经依先生所言,安排下去了。前几日医道大家陈家家主陈闻仑已经来我舒州,看了几个病人,说都是伤寒。调养十余日即可啊。”

欧阳德道:“大人您可记得十几年前,交州疫气流行。境内几个郡县,瘟疫受感的人不知凡几。传染始发之际,郎中们误以伤寒法治之,结果很多病人都耽误了治疗,或病人误听七日当自愈,不过十余日就加重而死,因而失治。还有些甚至几日后就死的;要么是妄用峻剂功补失叙而死;要么遇医家疑虑不敢下药,心疑胆却,以急病用缓药,虽不即受其害,然而迟延而致死之人比比皆是。家境好的提前出去避祸的,还有些感之很轻的,尚获侥幸,感之重者,更加失治,枉死不可胜计啊。大人!”

周泰微微一皱眉,轻声问道:“那按先生的意思,该当如何啊?”

欧阳德道:“大人,周边流民日多,连片杂居。所感者也是连片,凡是有症候者,则全族需与无病的人隔离。有病的人先以汤药以缓其症,病重者还需单独区分隔离。已死者需按上次所说,深坑填埋,并撒上生石灰。城中百姓要减少出城,以免疫情入城,城内若有头痛身热者,可先由府衙派人安排去各大医堂治疗。再者,大人要向朝廷上折啊,单靠舒州一城之力,我们是不够的啊。”

周泰微微一笑,道:“先生,若是百姓都知道瘟疫来袭,惊恐四起。城内城外顿时乱作一团,先生又有何法可解?”

欧阳德听着觉得话风不对,道:“大人,草民只是就病论医,这治理百姓我心中可没有大人您那么大的天地啊。”

周泰端起了茶盏,用茶盖拨了拨漂在上面的茶水,语气逐渐冷淡的道:“先生所言我已知晓,我自当有所安排。其余各事,就不劳先生多虑了。”欧阳德见周泰已有逐客之意,知道多说无益,起身拱手道:“草民已安排舒州药会备了药材,如大人有所差遣,我等自会竭其所能。那草民告退。”

周泰点了点头,并未起身相送。只是向那笔帖式挥挥手,道:“你去驿馆去请陈闻仑先生来,顺便也请赵公子来一下吧。”那笔帖式刚要走,周泰又道:“慢,还是我去一趟驿馆为好。”备好了车驾,周泰一路来到驿馆。驿馆差役一看是城令大人到了,连忙上前引了进去。刚进院中,就见赵寒和陈闻仑正在院中对弈。那智云上人在一旁观战,巴尔扎袒胸露背的躺在藤椅上打呼噜,唯独不见储相言和乌青剑二人。周泰人还未进院中,赵寒就知道是他进来,故意未抬头看他。直到他们棋局胜负已分,这才故作惊讶道:“哎呀,原来是周大人亲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啊。”

周泰道:“我见赵公子对弈,这布局似运筹帷幄,落子如指点江山。小官能亲睹这绝妙棋艺,也是受益匪浅啊。我若贸然打扰,那岂不是小官的一大损失啊。”

北方羯族之间交往,说话往往直来直去,不像南方这般花样百出。赵寒即便是贵为皇戚,又何曾听过像周泰这般将阿谀奉承之功修炼到登峰造极的溜须拍马之言。心里也是极为受用,不由的面露得色。笑道:“大人谬赞了,我这刚才也是赢得惊险。你看陈先生的棋艺也是炉火纯青啊。”

陈闻仑轻捋颌下胡须,笑道:“赵公子夸奖了,我这如何能与公子相比,这手下败将,惭愧惭愧啊。”

赵寒转脸有对周泰道:“周大人来了定是有事,坐下说话。”

周泰坐下,道:“这次是来求教陈先生的,有些事情实在需要先生指点才是。”

陈闻仑笑道:“大人说哪里话,有事您尽管说。”

周泰道:“陈先生,德济堂的欧阳德你可识得?”

陈闻仑道:“识得。此人医道不浅,为人耿直,即便是家父当年也是对他赞赏有加。”

赵寒插道:“莫不是就是给我们驱虫止痒药的那个德济堂?”

周泰道:“正是。今天他来我府衙,说城外已经有瘟疫初始之兆,陆续已经有同类病症的不少死人了。我对医道不懂,所以特来向陈先生求教,您对这事怎么看的。”

陈闻仑低头想了想道:“大灾有大疫,这倒是自古以来常有的。不过舒州附近并无大灾,况且流民每日吃不果腹,体质虚弱这也是实属正常。况且再无药石而治其病,这死人也不必太多惊讶。来此途中,我本着医家的宗旨,也看了几个病人。其实辛温或攻下即可,大可不必当做瘟疫之源。要是如欧阳德所说瘟疫已经开始,那可是成片连舍,死者又岂会是这一点点。想必他为人谨慎,这才如此的吧。”

周泰听完放下心来,道:“有陈先生解惑,这才让本官如释重负啊。”当即又向赵寒拱手一礼,道:“赵公子你们好生休息,我先去处理点公务。”

赵寒笑道:“大人请便,我等就不送了。”

赵寒听在耳中,心中思量‘这欧阳德的小伙计都是那般人物,此人必有大才。有没有瘟疫不说,要是暗中安排人散布消息,让四处流民造反作乱。再将这次南朝的几州药会会长夺下,恐怕我大赵这次的计划就更有把握了。’心中计议已定,连忙回屋修书一封。唤来了几名精干随从,道:“将此信送与我父,并告知国师去与我父亲商议。过了南朝,拿我令牌,沿途换马,不惜脚力,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