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炎热的相城夜幕下,路边的烧烤摊鳞次栉比,到处充斥着啤酒和孜然的味道,整座城市似乎都笼罩在了一片烟熏火燎之中。人群之中到处充斥着猜拳行令和吹牛皮的嘈嘈嚷嚷。
“……啧啧!彭泽畴在澳门赌博一次就输了一个亿!你要知道那是什么年代!不得了!可他不在乎!——什么叫叱咤风云?一直到现在,他捐建的大彭希望小学还是响当当的,那都是要被载入历史的!他送给我老岳母的别墅,——叫什么名字?……我就是想不起来了!现在都成旅游景点了,叫什么,——就是‘集古今中外、建筑之大成!那个大气,豪华!!奶奶个熊!去年我去旅游还收了我的钱!……”
“吁——!”
“吁——!!”
廖光辉的一阵吹嘘立即引来了众人的一致连声唏嘘。尽管他的演说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人不屑地低了眉头去,一旦凡夫俗子总把那些大人物的生平事迹往自己身上扯的时候,就有人不服气地怀疑它的真实性了。尽管他说的也大都是在媒体舆论上得来的,另外又加上了他个人的感情色彩罢了。
廖光辉最近越见发福了,他光着个膀子,浑身油光肥腻的,屈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那一只戴着潘劲超的金戒指的手掌不停地在那张腆起的肚皮上来回胡搂着,他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就自得地端起了杯子一仰而尽:“哈……嘁!——滚!”饮罢他就朝旁边嘘气的那个泼皮胖子甩过去一巴掌。
“你白(别)说了,管不?都、听、腻了——!”胖子不耐烦地冲他呲起来一个嘴角子翻翻眼。
末了,廖光辉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着,冲着那胖子道:“——听腻了?滚!”
那胖子手里正把玩着一把小凳子,听到这里就不屑地朝后一扭脸就转过去了,然后,他的目光立刻就被什么吸引了似的,落在了不远处露天墙体上挂着的一台破旧的平板电视上面,瞬间连表情都凝滞了,向前抻着脑袋去瞧那电视里的画面,一边就喜不自胜地露出夸张的表情嘿嘿说道:“嗨~哟!李典呀!我可想死你了——”
“你算熊吧!还想死你了!你要是个大能人儿,她也跟着你玩儿!——唷!俺媳妇来了!——再稍等一会儿,马上结束!”廖光辉见状大手往头顶一挥,冲刚刚走到跟前的莹莹大咧咧地敬了个礼,随手忙拿起一个串儿递与莹莹:“媳妇你吃——”
还没等莹莹不屑地摇头,不远处马路边上的一辆面包车上就跳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飞奔着往这边跑过来:“俺爸!我也要吃羊肉串!”
“好好!来!蛋儿,坐这儿吃!”廖光辉怜爱地望着儿子贪婪地吃着羊肉串,桌上的几个人亦都热情地招呼着,给小蛋儿夹好吃的。
“快吃吧!——别胡说了管不?等一下孩子都困了!”莹莹刚刚似乎听到了廖光辉又在瞎吹了,就瞅了他一眼,心里颇有点不耐烦地催促道。尽管她对廖光辉的三观品相很反感,但也已经是习惯成自然。她的性格里面不知何时早已悄然生成了一套能够接纳他一切糟粕思想和行为的免疫系统。她刚刚进了货回来,顺便到寄宿班把孩子接回来,明天星期六不用上课。莹莹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女孩,思齐思圆个头已仿佛她一般了,均已生成了妙龄女孩。
“——咦?嫂子来了?”那胖子正痴痴地盯着电视,转过脸发现了身后的莹莹,惊异称呼道。
“嗯,打扰你看电视了!——”莹莹面目冷淡地说道。
如今的她不大爱笑了,脸上总像度上了一层冰霜,除了她望向孩子们的目光深处尚有一丝温暖的柔情外。如今她的世界和生活的目标就是这样单一,她不想关心别的,也没有心力跟别人多说话,哪怕对旁人一个微笑的心思都没有。胖子听了兀自伸了头没趣地去看电视。莹莹母女亦回头去看向那电视里的画面。
“据名侦探王六儿独家报道,日前,在名导黎小光为当红影星李典购置的超豪华海景别墅区,记者亲眼目睹了嘉泰影业CEO段时捷与李典两人共度休闲时光的画面,不知黎小光知道了该做何感想呢?——”
电视里面播放的是一名绝色名尤与一位霸道总裁正肆无忌惮亲密的视频,他就是如今雄霸江湖影视地位的名导黎小光,抛妻弃子,不惜动用一切资源来捧红一十八线艺人李典,如今刚刚被捧红又和霸道总裁如此高调秀恩爱实在是让人乍舌。
莹莹母女三个均聚精会神地望向荧屏上的画面,闪烁的荧光反射在她母女的脸上,显得是那样地宁静安详。如今的莹莹已经是一位幸福的妈妈,思齐也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思圆也已经很大了,她是个最灵巧最灵巧的小女孩,就像我们身边那些可爱又懂事的小姑娘一样。莹莹知道,长大了就会变的,每当她懂事又伶俐地在她面前喋喋不休时,莹莹就不动声色地任她说去,她嘴又甜,又会体谅人,常常在莹莹最疲乏的时候趴在她的面前要跟她捶捶背,捏捏肩,莹莹的面无表情既不欣喜也不夸她。思圆之后她又怀了孕,廖光辉跟她说过,生过男孩咱们就结婚,结了婚就给孩子办户口。因此当查出来又是个女孩时,廖光辉说,打掉吧,孩子多了养不起。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反正什么所有最坏的都来吧,她有无限的底线来承受最坏的一切。后来在怀了小蛋儿查出来是男孩以后,大着肚子他们才结了婚。娘家没有什么人来,她也不回去,只是简单领了证,上了户口。但是,她给了父亲一些钱,是在她母亲林红和外公外婆那边变卖了房产下来的一点财产。她的姥姥姥爷在那之后已早早过世,她帮忙料理了后事。
用了从她母亲林红处变卖过来的一些财产,在新开发区买了两间门面,又买了一辆面包车,廖光辉曾经风光了一阵,开着车风风火火地来回瞎跑,后来觉得并没有提升什么身份,就不怎么热衷了。她也拿了驾照,面包车倒是成了她的常用代步工具,只要有什么办的事,买的东西,她开起来就走。既不修边幅,也不打扮,整日里素颜朝天,就暴露出脸上大片的黄褐斑来,整日里又不笑,活脱脱一副无所不能的彪悍女人形象。有的人说过她傻,就连廖光辉都说过,当她从林红那儿继承过来那些为数不多的财产的时候,问她还会不会跟她过,她连搭理都不搭理,就把该买的门面买了,该办的事办了。她的心境已像那波澜不惊的湖面一样,沉静地激不起一丝涟漪来,她非常清楚地明白什么是该去做的,什么是些烟花流水,所有的好的坏的她都能够淡然面对,心中再也没了什么执念。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度过这一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很明白这一生是怎么回事。
廖光辉也不似先前那般了,很顾家也很疼孩子,尤其很疼思圆,莹莹起先最疼思齐,有那么一两年她是她全部活着的希望,现在她最疼小蛋儿。孩子多了,总有一个是父母心尖儿上的肉。这让莹莹再次地确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其实自从有了小蛋儿结了婚以后,日子就似乎明朗了许多。她和廖光辉常年操劳着生意和家庭,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了蓬勃的活力与快乐,他们的活力和快乐都建立在了孩子的身上。岁月已从他们的身上悄悄地抽去了青春的痕迹,相比较大街上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同龄女人们,她显得沧桑而憔悴,但是她从来不屑也不会去做搽粉涂口红之事,倒是廖光辉很不嫌弃她,他说:“搽什么搽抹什么抹,就那一个个歪瓜裂枣的胚子,再打扮也是个妖怪!”听到这个莹莹心底很不以为意,她永远记得廖光辉早些年馋嘴的样子,在她这么些年积淀下来的认可里,男人嘛,在那多么道貌岸然的身躯里,往往能够受到绝对支配的不是意志和大脑,而是那动物最原始的本能。然而这种动物的本能却是间歇的,短暂的,它只有一旦被释放了以后,才能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立于人世,社会和家庭。廖光辉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每当这时候,莹莹还是会想起大概天底下不全都是像廖光辉这样的男人的,——她想起了潘劲超来。但也仅限于一片迷茫的情愫,却空落落地什么都记不起来,——即使终日面对着廖光辉手上的那枚戒指,也只是在无限的幽怨排遣和各种的开脱里放弃了想象,继而麻木掉自己的灵魂。
但是她也并不是很健忘,对于自己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之途,很多的事情她都记忆地非常深刻,包括小时候夏天依偎在奶奶的怀里面睁着眼数天上的星星,李金凤带着淮北第一天走进家门的情景,还包括那些个夏天小军望向她那愁绪不开的眼眸……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深刻地镌刻进她的生命里,却是唯有些事情她是记不起来的。很多伟大女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委屈和求全里计较出一个于自己合理的值来,其实在看似和睦美满的外相下,是以自己终身的“幸福”为代价的。“幸福”可以丢弃,但是生活的希望还得继续。当然,莹莹有生活的希望。
小蛋儿还坐在桌子上吃着羊肉串,思圆走过来的时候,廖光辉也拿起几个串儿塞给她俩,却都非常礼貌地拒绝了。等她们娘儿仨亲昵地依偎着坐到旁边的一张长凳子上面去看电视的时候,廖光辉又开始和他的酒肉朋友开始猜拳行令了:
“——把这两瓶划完咱就结束哈?”
“好,开始!——”
“三桃园呀!”
“四季财呀!”
……
电视里面依旧播放着关于李典的八卦娱乐。旁边的思齐看着看着就开了口:“妈!你知道不,俺班上的好多的同学都迷恋李典,我就不喜欢;妈,她怎么能那么随便,一会儿跟他好,一会儿又跟另外一个人……”
“呵!……”莹莹听了冷冷地笑了一下,她的嘴角一抿,就露出一丝不屑地漠然来。论姿色她不承认李典占尽多少优势,但是她走过她走过的路程她很有感触,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或者说她很有些话她真的不能对孩子说起呵!——
一个女子,无论长得多么美丽,前途多么灿烂,要不成了皇后,要不成了名妓,要不成了一个才气横溢的才女——像死去了的蔡文姬,李清照,朱淑真……她们的一生都不太快乐。不比一个平凡的女子快乐:只成了人妻,却不必承担命运上诡谲而凄艳的煎熬……
“妈妈,我知道,‘女人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改造出来的。”思齐趴在莹莹的肩头轻轻地说道。说得莹莹吃惊地回头去望她,思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你的那些书我都看过了!”
莹莹听了心底就讶异地转回头去,望着电视,她突然之间就感觉到,她和思齐之间其实只是一个模板的复制罢了。
电视里依然播放着李典的画面,莹莹知道,多年前小彬投河死罢以后,那个离家出走的叫稀奇的小女孩,心胸之中依然氤氲着一片锦绣女儿天地,在那一片昭昭乾坤下,在世风日俗里,在几千年文明审判的原罪里,正恣意而倔强地盛开着。那个女孩,现在她叫李典。
与外面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的沸沸扬扬不同,孟刘窑也在庄前屋后,田间地头口口相传着一个关于凤凰飞上枝头的小女孩的故事。莉莉也说是的。春节回老家走亲戚的时候,见到了莉莉一家三口,莉莉刚介绍了一句:“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发小。”那个很斯文持重的男人就冲她点头笑笑带着孩子走去了。那种举案齐眉的关系莹莹很领会,然而在她的肩头依偎着两个可爱又俊俏的女孩的时候,对自己这种低到尘埃里的幸福亦很满足。但她到底还是羡慕莉莉的。
两个人迎面地站着聊天,两个女孩儿见状就一块儿玩去了。好多好多年没见,那种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情感在两个人的面前掺杂糅合着,却没有莹莹会以为的很尴尬。莉莉望着风尘沧桑的莹莹,眼光里没有了曾经的鄙夷,亦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扬,莉莉衣着亦很简洁很朴素。“终于又见到你了!”莉莉颇感慨地望着莹莹说道。“是的,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已是面目沧桑的莹莹说着就仰脸望向了冬季苍茫的天空,是的,一切都交给了岁月,时间终于从她们的身上抽去了最初的灵魂,还给了她们各自一个生活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又坚守了什么,余下的都是岁月和生活反馈给她的一些无能为力的东西,她接受的亦很坦然。
“莹莹,你知道现在的明星李典吗?”莉莉突然开口说道。
“好像听说过,——我不大看电视,噢——咱们庄上不是说出了一个大明星吗?是谁?”原本木讷的莹莹似乎恍悟。
“你还记得稀奇吗?”
莹莹摇摇头:“想不起来模样……我记得她小时候可怜兮兮的,——咦!她不是你堂妹吗?……”
“是的,自从我小彬婶儿死过以后,稀奇就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了,我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若不是她还念着俺叔养育她一场,回来给了她一大笔钱……”
“呵呵!……”莹莹听了苦涩地笑笑,想起来从前的稀奇的模样,感叹道:“那她能活出来真不容易!……”
说过去两个人心中都颇感慨,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这个闭塞乡村从前的光阴,又回到她们当年青葱萌蠢的岁月。
莉莉到底还是提起了小军。
“小军出家了,你知道吗?”
莹莹听了立时就怔忡了,她不能信用莉莉的话似地,喃喃地问道:“是的吗?我原来听说他结了婚后,老婆却得了一个什么病死了,没想到……他会走入……空门……”
有的时候,莹莹的心底会突然现出一片无涯的空茫。
***
历史的血痕
*
小时候,奶奶对我说:
“女子无才便是德!”
*
长大后,翻开了历史的书页,
我看到,上面赫然记载着的
无不是成王败寇的年代事迹
以及赤裸裸的写满了野蛮,血腥和暴力的文明
*
然后,在那记载了几千年文明的书脊上,
我还赫然地看到了,
淋漓着殷红的血迹!
那是女人被盘剥迫害的躯体
以及于命运无望而失神的眼眸里
流淌下来的血泪
*
隐隐约约,我听到
烽火台上褒姒“嘤咛”地一声冷笑
看到了杨玉环自缢马嵬坡前
最后无望的回眸
又或者武则天
于晚景末年中回眸凝望
身后的剑鞘削立
又是怎样一种脊骨凛然
*
苏妲己,李师师,陈圆圆……
我不信,
那些栽赃在她们身上的罪孽,
人而无仪,责乎旁乎?
哪有所谓“红颜祸水”“亡国妖女”?
不过是阴谋家的欲盖弥彰罢了
*
当然,也有“歌功颂德”如
《列女传》——
亦不过是被屡屡传写下来
顺时应境
而愚化于人的
一套精神枷锁罢了
*
其实,何必这样!
在那最初,最初
被暴力和野蛮征服的时候
同时被征服的还有
我们那残缺的人性和灵光了
*
就这样,
我们被野蛮,被征伐,被文明
裹挟着一路向前……
从此以后,
美,是用来取悦的;
爱,是被践踏的;
性,是带着罪恶的枷锁的
……
——完——
2018.6.5
***
本人简介:
姓名:陈灵利,汉族
籍贯:安徽省萧县,出生于1981年。自以为天生与文学有一种不解之缘的我,一直都在等待一个契机,向我的文学之梦做一个告白。如此多年以来,我不惧命运颠簸,不怕坚强背后的寂寞执着,能够笑着与尘事调和,只为了在我的心底处总有一个灵魂在等待着我,用这一生,来与它握手言和。
作品简介:
一股中原文化风的刮起,一篇女性的挽歌的诵读,一部关于女性原罪的救赎。。。
一部叙述几代多个女人怎样一步步沦为人类社会牺牲品的故事,全文18万字。林红,一个从小披着彩衣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到被人贩子拐卖再到沦为天涯人;林红在被人贩子蹂躏,抛下一个在不冷不热继母的家庭里哀啭的长大的莹莹;就连童年时期最贴心的依恋月兰姐,最终也难逃瘗玉埋香的命运……
(主线)莹莹,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女子,教你看她怎样一步步沦为人类社会的牺牲品……(辅线)林红,月兰,小彬,张玉凤,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