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周曾且说但是之后,峰回路转,因刚才吃得过猛过急,难受的胃,又骚动了起来,赶忙起身又押了一口温好的黄酒,顺了顺。王玄策也只能无奈的宛然一笑。
感觉已经舒缓不少的周曾,郑重其事地说:“前几日,我快到凉州之时,因为天黑迷路就直接往西而去。不曾想竟绕进了吐谷浑的腹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赶忙调转马头回走,随着天色渐亮,发现有大队马匹经过的痕迹,所以就更加小心了一些。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个吐谷浑的粮仓,浩浩荡荡,甚是壮观,看起来有半个洛口仓那么大。把手的兵丁也不是太多,似有三四千人。我就徐徐退了出来,在路上还遇到一些吐谷浑兵士,不停往凉州方向运粮。结果一不留神,我就被发现了,就这样一路追赶,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
周曾这一席话语,王玄策顿有所悟。随即将他引到,挂着的行军舆图前,指着图上的标注,对其说:“贤弟且看,这个方位是西边,这里是凉州城,这是吐谷浑大帐,这是两界山,你能否在行军图上指出粮仓之大致方位?
周曾望着行军舆图,细细端详一番之后,就指出了粮仓的大致位置。正是在凉州城正西一百五十里的黑山脚下,这里坐拥黑山的地形优势,更正对吐谷浑大帐。天柱王布置的果然高明,派出去的探子寻了一遍又一遍均是无果,谁也没有想到竟在眼皮子底下,果真是灯下黑,王玄策想。虽然粮仓周遭,吐谷浑的营寨,一个连着一个;但找到了藏粮之地,办法总会是有的。
王玄策脑瓜子一转,眼睛往上一翻,计上心来。他在周曾耳边几句嘀咕,周曾拍着胸腹当场给其保证:“大哥放心,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再敢闯一次。”王玄策为之大喜。在他细心安排之下,又挑选了十来个精壮机灵之士,乔装打扮一番之后,他们就跟随周曾出城办差去了。
天柱王的帅帐,和往常一样,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安放在大帐中央。上面一个支好的三角架子上,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锅。即将炖好的羊肉,咕嘟嘟冒着浓郁的热气,让整个大帐飘满了肉香。他用木勺搅动着浓郁的汤汁,浇在肥嫩的羊肉之上,便用小勺盛了一点,轻轻放在嘴边,吹了吹,咂上一口,一种满足感油然而起。他招呼侍从,将煮好的羊肉,分一些给正在一旁的慕容雷德。
慕容雷德谢过之后,就对他说:“昨夜有一彪形大汉,鬼鬼祟祟甚是可疑,既像是探子又不像是探子,一时也没闹明白。闯入了大营身后的黑山之地,被守将发现。可惜在凉州城外,被大唐兵士给救了回去,还折上了两员小将。”
天柱王些微思索之后问:“这人马上功夫如何?”
“马上功夫甚是娴熟,善用一口大刀,砍伤了不少士卒;听追击的兵士回报像是中原口音。进入我黑山之地,似有小半日光景。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探子才对,但是最后却被接应回了凉州城。我有所顾虑的是,咱们粮仓会不会就此暴露。”慕容雷德按照自己的分析,给天柱王说。
天柱王放下切着羊肉的小刀,随手捏了一块,送入嘴中,边嚼边思索着说:“李道宗老奸巨猾,在此危急之当口,不得不防。不过黑山之地,亦在我军层层包围之中,有一点动而全动,应该无虞。严密监视,让咱们的人都放机灵一些。”
虽说王玄策当场斩杀了他们两员小将,但因为周曾的单枪匹马,再加上天柱王对自己的自信,故而未曾引起他们足够警觉。真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疏忽,引发了一场不小后果……
也就一日功夫,周曾他们就陆陆续续回到了王玄策的大帐。打探到的消息,也从四面八方飘来。王玄策为了明确吐谷浑粮仓的准确位置,就让周曾带着这些精壮兵士;乔装成吐谷浑人或者山民的模样,沿着小路又一次深入吐谷浑大军身后。不仅探听到了消息,更摸清了他们的运粮规律,以及兵力部署情况。周曾告诉王玄策,吐谷浑巡逻兵士似比昨日更机瑾了一些,应该是因为那一番冲杀造成的后果,所幸兵力暂未增加。
王玄策弄明白事情大概,就带着周曾赶到了李道宗的帅帐。
这场战争已经相持太久,是该有一个结果了。用兵之道贵在知己知彼,更在瞅准时机;当机会出现时,将军更应如一头凶猛无比的草原狼,狠狠咬住猎物不放。相持阶段的李道宗,也甚是苦恼,虽说兵力占优,但是行军打仗贵在一鼓作气,被李景恒挫下去的锐气如何拾起,正是他思考的问题。原本谋划断了吐谷浑的粮道,但派出去不少探子,均是无果。历史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偶然事件,突然引发出一连串的故事,就会形成不一样的结局。
进了帅帐,三人一番礼节性寒暄,王玄策就将这周曾如何来投奔自己,如何偶遇吐谷浑粮仓之事,细细的给李道宗说了。他又将李道宗礼让到行军沙盘旁边,将又去摸清楚的情况,仔细指给了李道宗。至此时,李道宗才恍然大悟,正如王玄策所述,灯下黑。他也没有聊到老奸巨猾的天柱王,竟然将粮仓放在这个地方,随之大喜。
要说这元帅就是元帅,不会因为自己的个人恩怨,或者外部表象来判断一个人。往往都是根据这个人的言谈举止,以及所做的事情来判断这个人的能力大小。此刻的周曾在李道宗锐利的识人善任的眼神之中,已经感觉到他也是个人才。
其判断依据,正是他将王玄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加以补充,又详细做了讲述。心中大石顿然落地的李道宗,略带欣慰地打量了一番周曾。看起来和尉迟占飞一样的魁梧雄壮,虽然相貌有几分恶相,不过脑瓜子似乎更好使一些,鲁莽之中多了几分机灵,粗中有细,可堪大用。
既然找到了粮草供应地点,按理说就应该将其烧毁,吐谷浑自可不战而溃。虽说常理如此,但是对大局观念颇重的李道宗却不是如此谋划。他考验他们二位:“既已知这粮草供应之地,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王玄策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策,故而脱口而出:“末将之意思,请一支轻骑兵,马摘铃,人禁口,觅一黑夜,带足引火器具,烧了他。”周曾对兵法虽说不甚了解,但对冲锋陷阵,斩将杀敌之事,则是颇为在行;随着王玄策的话,给与其坚定支持。
将军终归是将军,王玄策也毕竟年轻,思虑的只是战术层面的问题。李道宗思考的则是战略层面的走向。王玄策这番话语,让李道宗对这个年轻人能有如此一番计谋,也颇为欣赏。不过这不是他想要的,因为他已经预感到,胜利的天平,又一次倾向了自己,就给他们讲解到,将军与元帅的区别:“为将者冲锋陷阵,于战阵之中取敌上将首级;而为帅者,更应全盘考虑,知人善用,通韬略,精战阵,抓住要害,一击即溃。”
凡事都有一个经历,面对凉州城下小试身手的王玄策,这已经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好计策。听闻李道宗此言,亦是赞同,思索着师父曾经说过的话语,也是体会更深。李道接着又说:“纵观天柱王排兵布阵,环环相扣,首尾相连,如果偷袭之时,不能一击即中,让他倾全力支援,岂不是回都回不来了。”
王玄策想也没想,激昂地回说:“末将不惧死,更不怕死,只要能成此计,虽万死而不辞。”周曾也附和着王玄策。
李道宗望着他们如此坚定之神情,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对他们说:“不怕死,不惧死,这种勇气甚是可嘉。然将军领兵打仗,更应畏死;只有畏死,方知生之可贵,方能不怕死,不惧死。这个道理你们可曾明白?”
怕死、惧死、畏死的论调;让王玄策懵懵懂懂,如堕雾中,一时显得茫然。周曾虽说也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人,打打杀杀什么阵仗没见过,但是听闻这一席话语,也是一脸懵圈。
看着不甚明了的二位,李道宗又是这么庄严一笑,对他们解释道:“不论是将军,还是元帅,打打杀杀见过太多的死亡,换句话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可是战争结束之后,面对着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虽然能够得到国家的抚恤,但是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了丈夫,老人没了孩子,这永远都是无法泯灭的一种伤痛!这种伤痛也只有家人才能深深体会!”
看着若有所悟的二人,李道宗又接着说:“为将帅者,更应考虑的就是让这样的悲剧少一些出现。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可就回不来了。只有畏惧死亡,方知生之可贵,作为行军打仗的统帅,考虑的就是如何从战略角度统筹布置,将伤亡降到最低,让战争获得胜利,这才是王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可能冒冒失失让你们冲入吐谷浑腹地,就算是残胜,这又有何意义呢?虽然你们都不怕死,不惧死,我深信在最后一刻,你们一定会为国捐躯,面对如此勇猛的勇士,我不能让你们死,更不忍看着你们死,这就是为帅的使命与责任。”
只有畏死,方知生之可贵。李道宗这一番从死人堆里摸索出来的生死论,让王玄策深感震撼,他被这个统帅折服。这一席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更让王玄策镌刻在心底,影响了他以后的军事生涯。大老粗的周曾,也是被这一番简明扼要的论述所吸引;一种醍醐灌顶的意境,涌上了心头。
两个人虽然没有太多话语,但李道宗已经明了他们。于是就说出了自己的战略谋划。他二人赶忙回过神来,倾听李道宗的详细讲述:“两方已经相持日久,此刻我凉州城的兵力远胜于天柱王,既如此那就给他来一个硬碰硬的大决战。我的意思就是,采取正面强攻,侧面佯攻,背后偷袭的的战略。有我从正面击敌,主动攻打吐谷浑,吸引天柱王主力。有你们率领两千精锐轻骑,从侧面沿小道,正如你所述,马摘铃,人禁口,绕道黑山脚下,来一个出其不意,一把火烧了粮草供应之地。再有众将领,从凉州城周围之丘陵地带侧击吐谷浑,让其首尾不能相顾,前后不能照应,这样你偷袭之压力自然就会减轻,天柱王想救也是分身乏术,他的连环寨自然破矣。到时候,你一把火烧了他粮仓,此战已定!”
李道宗如此详细的谋划,让王玄策理解了他一番高论之用意。元帅终归是元帅,行军作战的一番计谋,也让他更加详细地揣摩到师父所授的《鬼谷子兵书》之要义。虽然兵书所述甚妙,很多细节也深深印刻在脑海之中,但终归是纸上谈兵。虽有随机应变之心态,实无排兵布阵之经验;万事万物万变不离其宗,打仗更是如此,只有经过实践方能更深层次理解书上之用意。
若有深得的王玄策大喜道:“元帅此计甚善,不仅可以减少伤亡,更是一下将吐谷浑包了饺子;正如兵书所述:攻其一点,争取主动,痛哉。”
三个人会心地笑了。王玄策深明战机瞬息万变,故而请令立即行动。如若此时出征,恰好天黑时分方可到达黑山脚下,趁着夜色,一把火烧了他的粮仓。李道宗也正是此意,随即搬下令箭。
于是,王玄策与周曾,引着本部精兵两千,提前出发。好久没经过大阵仗的众位将士,虽然感觉事情来得甚是突然,但听闻是要偷袭吐谷浑粮草供应之地,也是士气高涨。
看着秘密出征的王玄策,李道宗随即传令其余众将,到帅帐之内听令。没多大一会,众将已经在这庄严肃穆的帅帐之中齐聚。但见李道宗干脆利落地说:“今日,就是咱们和天柱王决一死战的最后时刻!故而列位将士,均要听从我之将领,如有不尊将令者,定斩不饶。”
众将校,异口同声地回复到“唯”。
李道宗随即搬下军令:“李景恒带领一万人马,守好凉州城,防止天柱王偷袭。”李景恒稍加思索,就规规矩矩接过了父帅递下来的令箭。
“左厢军将军引军两万,有凉州城左侧七河原出击,拖住吐谷浑左侧之敌。右厢军将军引两万,从凉州城右侧襄陵原出击拖住吐谷浑右侧之敌”二位将军随即出列,恭恭敬敬地接过令箭。
李道宗接着又命令“有我亲率五万人马,正面强攻吐谷浑,冲击其营帐。特令尉迟占飞为前部先锋,此刻引五千精兵率先出击。”尉迟占飞也是端端正正接过令箭。
“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定要尽心用命,争取一举击溃天柱王所部,以振我大唐军威。”李道宗器宇轩昂地对着列位将校命令。
随着又一声,齐整且洪亮的“唯”列位将校有序退出帅帐,依计分头准备去了。
这一场生死决斗,吐谷浑一方又在作何?他们真的会束手被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