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薯捕头

豆大的汗珠开始从货郎脸上滑下,空气似乎静止了一般,没有人说话,甚至连气息都不敢大喘。

呔地一声!

货郎突然爆出一声大喝,双手骤然反方向用力,笔直坚硬的勺子竟然在他手中慢慢弯曲起来。

人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叹。

货郎双目暴突的死死盯着勺子,口中还不停碎碎念着。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而那柄勺子,起先还是一点点弧度,最后几乎被折成一个直角!

折到不能再折,他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一个尖细的声音蓦地响起。

“桥归桥,路归路,本君饶你不死,汝且去吧。”

火盆的光渐渐熄灭,他的表情也慢慢舒展,勺子在他手中又渐次直立起来。

“先···先生···”管家迟疑的问道:“可真有什么脏物?”

“没事了。”再开口,货郎的声音已经恢复原本温柔。

他随手将勺子放在桌上,早有好事者一把抄起,前后左右颠倒着看了又看。

勺子光洁闪亮,没有半点破损痕迹。又掰了一下,果真硬挺挺的,掰不动分毫。

管家再度开口,“先生··”

货郎扬起手,止住他的话,疲惫道:“睡前,还需捋捋孩子手臂,从手心向上一直捋到手腕,口中要不停骂驱着恶鬼,暖回阳气,三日即可痊愈。”

管家正要道谢,众人纷纷上前围住了货郎,七嘴八舌的央求着为自己看相测运。

货郎说话时微微的喘着气,额上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似乎十分的疲惫。他直言已经耗了力,不能再引仙,且身有要事还要赶路。

一旁的少女唇角微扬,勾出一抹淡淡笑意,悄然后退。

经过白衣男子时,她只递了个眼色,便拉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老旧的房门在身后轻轻闭合,男子苍白的脸色越来越冷,却还是默契的徐徐踱步,寻了一处角落静静伫立。

另一边,货郎收了银钱,收拾了挑担行囊,匆匆走出屋子。

众人不甘,还要前跟,老八却一把关上了木门,拦在门前赔笑着说道:“俺看货郎李也是累了,真像有急事的,就别烦人家了。”

仍有人不心甘,强挤过去推开了门。

屋外,只有硕大的雪花纷繁的飘摇,白茫茫的旷野中不见半个人影,格外幽静宁寂。

“真神了!”有人指着外面大喊,“你们瞧,这才两句话,货郎就不见了,地上也没有新脚印啊!”

大家定睛一看,之前的脚印都被新雪覆盖了大半,却没有新鲜的脚印出现。

老八也是一愣,顿了一会,才上前关了门,转身神秘兮兮的对大家说:“咱们赶紧回屋吧,别惊动了神人的仙气。”

众人陆续走回,只有那白衣男子静静的看着门扇,不发一言。

片刻之后,人群都平静了,他才缓步离开酒肆。出门后并没有走下木梯阶,而是转身绕到房山西侧。

披着蓑衣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手中掂着一个钱袋,正抬头望着远处的树林。

看到男子走来,她指着一旁的矮篱笆,不屑的冷哼一声,“瞅着书生一样瘦弱的人,跑起来可比兔子都快。”

“怎么,此番没动手?”男子循着看去,果见一行凌乱的脚印穿过了篱笆墙,最终隐没在了密林深处。

“这次我可没有偷。”少女将银子塞进怀里,晶亮的眸子闪出一抹得意的颜色,“只不过施了点小手段!”

男子不置可否,转身走下台阶,少女赶忙跟上,凑近着问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

“好奇。”他大步走着,头也没回。

“那你不问?”

“不需问,你自会说。”

“切。”

少女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她最烦他冷酷装十三的样子。

她是云西。

前世叫云曦,是二十一世纪里的一名黑道青年。

身为大姐大的她,说话自然直爽麻利,不仅对男子文绉绉的话风很不耐烦,对他冷如冰山一般的作风更是看不过眼。

只因一场荒诞的赌局,就穿越到了这个明朝少女的身上。

少女父亲因查出梃击案不为人知的重要证据,得罪于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在收买威胁均无果的情况下,被郑贵妃伙同其外戚指使锦衣卫秘密屠了满门。

幸而云父的结义兄弟李篆提前有所安排,才逃出了兄妹两个。

自此,兄妹二人就带着来自滕县一封引介信,千里投奔,来谋一个刑房小吏的职位。

不幸的是,离开京城不久,兄妹两人便被暗中杀手赶上,被逼着双双跳入悬崖深涧,妹妹当场毙命。

而她即是在此时穿越,改换了原本的名字——云曦,代替云家女儿——云西活了下来。

前面那个身着白绸长衫,外披素锦大氅的男子,便是她的双生哥哥。

姓云名修竹,单字一个南,人称云南。

云西对他的评价——冷心冷面,还特么穷清高!

明明都没饭吃了,还心心念念着什么要光耀门楣;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磨得她的耳朵都起老茧了。

在她看来,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妄想拯救宇宙的人,就是外表装比,内里无能,只会意淫的窝囊废!

举个现成的例子。

这一路,他们没有轿子没有车,没有骡子没有马,这些也就罢了;关键路面不仅没有水泥没铺砖,积雪下面的车辙印还特么坑坑洼洼的,都绊了她不知多少回。

上千里路,腿儿着下来,云西觉得自己水泡茧子横生的一双嫩脚丫,都可以直接拿去截肢了。

而前面这哥们,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要一举澄清大明刑狱的志向上了,现实情况却是,他连一双底儿厚些的鞋子都买不来。

这不,他的清高装十三范又来了。

云西皱了皱鼻子,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从袖中掏出两件东西,兴奋的举在眼前。“我料定这个江湖骗子会见好就收。所以提前堵在门后,他一出门就被我截住,拉到房山后面,顺手还摸出了他的道具。”

“怎么,你也会戏法?”

“不会呀,”云西惋惜的撇撇嘴,“真可惜,上辈子没多学点技艺傍身。”

上辈子她怎么就没学点特长呢!

不说盖世神功特工身手,就是变变戏法,学学医术,整点心理学常识,最次搞搞做菜也行啊!

虽然没穿越到啥架空王朝,但是她知道的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在现实中根本就用不上。

现实是,她在古代连话都不会说,好几次都差点让人当成神经病。

哦,不对,古代没有神经病的说法,古代的说法是气蒙心。

如今一朝穿越,要外挂没外挂,要光环没光环,一波奔波混得跟乞丐似的,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她用力摇摇头,驱散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但是我记住了一个细节!”

说着,她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半支勺柄,摞在一起比划着,“勺柄始终是在他手掌中,我们只能看到勺子两端移动,并不能看到全身。所以,当我从他袖中摸出了一个半勺子时,我就全明白啦。”

云西越说越得意。

云南眼睛跟着一亮,轻声赞道:“原是如此简单。”

“我假说已派人在屋中盯住了他的同伙老八,又强扭着要将他送官,他便吓得什么都不顾了,掏出银子,忙不迭就跑了。”她将勺子放回袖口,忽而又像是记起了什么,目光清冷的说道:“他肯定是有案底,不然以他的本事,不会这么快就被我搞定。”说着又兀自释然,笑了一声,道:“不过管他呢,总之银子到手啦!”

云南止了步,冷着脸看着云西:“勒索骗子也是勒索。记着,你是发过愿的!”

云西,一拍脑袋,有些懊恼的说道:“我特么都忘了这是滕邑了,别处可以黑吃黑,这里要是抓了骗子逮住贼,送去衙门,还能当成咱们的敲门砖,毕竟你那封推荐信不甚靠谱!”

云南的嘴角微微一抽,这样半俗语半古言的对话,真是怎么听怎么难受。

云西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嘁着鼻子,满不在乎的道:“要不是在意云家的名声,我直接出手顺光他身上银子,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口舌。我已经在努力改了,老话说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浪子回头可比你这种一直吃斋念佛的功德还高呢!”

不觉中,他们已行出好远。

雪也在不经意间停了,太阳穿过层云,射出几道耀眼的光线,投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反出莹莹的光。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片稀疏的小茅屋,雪色房顶中冒出头的烟囱里,有炊烟袅袅,遥升天际。

云西欣喜的问道:“那是滕邑吗?”

“应是了。”

云西刚要兴奋的叫喊,却见云南忽然凛了视线,声音也变得异常的阴冷,“有命案。”

“死人了?”云西疑惑的看向那片村落,眼中忽然放出异样的光彩。

“那鬼差没准还在,快!别让他们跑了!”她将蓑衣扔披在云南身上,全然不顾身上疲惫,踉跄着向前奔去。

云南穿好蓑衣,踏着云西的脚印跟了上去。

走近一看,村落房屋却不像远处显得那么密实,最先进入视线是两间相邻的房舍,它们孤零零的立在村庄边缘。

都用稀疏的篱笆隔离着,距村中很远,距山脚的密林反倒更近。

“这一片就两户人家?”云西好奇的探看着,两家都养有黑犬,一只趴在窝前打盹,一只早已嗅到了他们的气息,挣着锁链,冲着她不断吠叫。

云南环视着院中布局,沉声说道:“位近山林,檐下悬有兽皮,院中豢养巨犬,多半是猎户之家。”

云西抬头望去,可不是,两家檐下都淌下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冰凌晶锥,冰锥之下,几件轻飘的兽皮,随风轻晃着。

云西左右张望,“鬼差呢?”

云南摇摇头,示意不在。

“快!就在屋里!”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接着跑来一群人,为首的穿了一件兽皮,身后是七八个粗麻棉衣的村民,最后还跟着五六个骑着马的官差。

穿兽皮的那个跑到一个院子前,回身挥着手臂,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快!快!就在屋里!”

后面的人凑到跟前,望着茅草屋,脚步却都迟疑下来。

有人怯声问道:“吕德才真死了?”

兽皮男头点得捣蒜一般,“真的死了!今早俺回来,看到吕家的黑狗死了,去拍他家门,就见他躺在血水里,可惨啦!”

“几时看到的?”说话的是个捕快,俯身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后面捕快,单手扶着腰间佩刀,不急不忙的踱步而来。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不过,明显不是因为口吃,因为他嘴里叼着一块长形的物什,正咂摸得有滋有味。

离得远,云西看不清他叼的是什么,却看清了他一身的散漫不羁。

看那气质姿态不像什么官差,倒更像是个收保护费的。

“回官爷,小民天不亮就往家赶,雪路不好走,走到吕德才家,怎么也得亥时了。”

捕快歪着头,对身边衙役嘱咐道:“小六,记下,亥时。”说完便朝屋子做了个手势。

身后衙役们鱼贯进入茅屋,村民们也都好奇的跟了上去。

“闲杂人等,不许进屋!”那捕快吼了一句,才转回身,扶着腰间佩刀,大咧咧朝院中角落走去。

院子角落,有一个矮棚狗舍,棚中铺着厚厚的稻草。一条黑狗趴在旁边的雪地上,一动不动。

捕快摘下刀,用鞘尖翻过黑狗的头,只见黑狗紫红的大舌头耷拉着,嘴边尽是冻成冰碴子的涎沫,应是被人下了药,已僵死多时。

“药力不小啊。”

忽然飘出一个女声,捕头登时一惊,立刻举起刀,戒备的指向来人的方向。

出现的是一男一女,男子披着一件蓑衣,女子一身黑布麻衣。

“什么人?”捕快双手猛地按在佩刀上,眼中写满警惕,似乎随时准备抽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