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的大楼上飘扬着一面红旗,肆意地迎风招展。门口摆着两盆金桔树盆栽,边上挂着写有“滨海教育园区公安第三分局”醒目字样的金属牌。宽阔的台阶从门前向下延伸出去有十三四级,正临着一片开阔的大院停车场,两旁停着这种各样款式的警车、押运车、防暴车、巡逻摩托和通勤公务车辆。大院围墙很长,每隔十多米一段就会安装一个监控摄像头,朝着东南西北四面的围墙各开有两扇大门,都设有门防、出入闸和警务亭,各类人员和车辆从这里来来往往,川流不停。再往外看去,就是一片广厦林立、车水马龙,高架桥梁横飞贯通的都市森林。
女孩从警察局大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日正方中了。门口早有几位同学在等候,他们马上迎接过去,向女孩热切地问候。
“小瞳,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一位同龄的女生接过女孩的挎包,扶着她说道。
“谢谢,嘉仪。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有点累了。”关恩瞳摆手,轻轻摇了摇头。
“那些警察没有难为你吧?!如果他们怀疑你,我们都可以给你作证!”另一位男孩问道。
“没事,家修。他们只是对庄则渊和我的关系有些疑问,我已经向他们解释清楚了。”
“那个该死的庄则渊!死变态!跟踪狂!平时就纠缠着你不放,跳楼了还要牵扯上你。”叫嘉仪的女生生气得说道。
“算了,毕竟人都死了。你也少说两句吧,我马上开车过来。”旁边又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说着,跑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银红色越野车,挥动钥匙解开遥感车锁,又绅士地为女士们打开后车门。
嘉仪挽着关恩瞳往车后座走去,乘着远离男生的当口,低头小声在她耳边低语:“凌宇学长其实最担心你了。前几天他听说庄则渊跟踪你,差点去把那家伙给揍了。”
关恩瞳怯然一笑,面颊有些泛红了。
家修迈开步子,小跑着先钻上了车副驾驶座。嘉仪忍不住拍了他一把,斥他不够体贴。学长也忍不住莞尔。伺女生们都上了车后座,他才返身上车,坐进驾驶座发动起引擎来。
过了几分钟,越野车就飞快地跑在公路上,行驶向车流如潮的高架桥。
“小瞳,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情就把它彻底忘掉,明天一切都重新开始。”凌宇学长一面开着车,一面朝后视镜里的女孩说道。
关恩瞳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小瞳,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们说,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撑。我们能帮忙的一定会帮。”学长敏锐地瞥见了少女犹豫的神情,又道。
“实际上……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说,对警察也没有说……”关恩瞳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说道,嘉仪和家修都转过头来,意外地看着她。
“从两个月前开始,我就频繁地做恶梦。爸爸妈妈飞机失事的那个时候也是,昨天晚上也做了……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着看不清的东西在追赶着我……就算从梦中被吓醒,再次入眠的时候又会进入到相同的梦境。”
“是不是叔叔阿姨去世,你太伤心、太害怕了,所以梦由心生,才会不停做恶梦。”嘉仪安慰她道。
“不是的!你不明白!”关恩瞳焦虑地几乎叫出来,“我记得很清楚,从第一个恶梦开始的第二天,我才接到了爸爸妈妈的死讯!”
“别着急,别着急。”把握着方向盘的学长说,“我听说过有这样一种心理焦虑,一开始第一次做的恶梦是随机的,后来因为遭遇到了重大的变故,于是给了自己心理暗示,变成一直重复这样的恶梦。我明天陪你去看一看心理医生,也许他会给出好的建议。”
“可是爸爸妈妈……他们的声音,我在梦里就听见了!还有昨天晚上,我也恍恍惚惚听见了庄则渊的声音,这也许根本就不是巧合!”关恩瞳抱住了自己的头,发缕从指缝间垂落出来,不停颤抖着。
看到她惊惶失措近乎崩溃的样子,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车内一时沉默下来。
“那个……我也只是从导师那里的前辈嘴里说哦。”副驾驶座的家修挠了挠头,打破沉默说道,“好像碧江大学那里有个社团,专门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神神鬼鬼的灵异事件。说是叫做‘黑魔法研究会’,有些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的人不远千里专程去找他们,都被他们解决了呢,很厉害吧。”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别胡说八道,你给我闭嘴!”嘉仪厉声斥责道。
家修吐了吐舌头,马上噤声了。
越野车在高架桥上越开越快。车流依然繁忙,但不拥堵,就像奔腾不息的动脉一般,以一种充满秩序的迅速姿态,顺着高架桥在都市丛林中蔓延丛生。随着车辆持续前行,那些环绕于周边、光辉闪闪的玻璃幕墙大厦也渐渐分开,前方显露出一片又一片银白色的矮建筑群,连绵不绝,坐落于宽阔漫长的绿荫土地上,那是一座又一座知名的高等院校学府。在这一片被人称作是“滨海学都”的广大城市综合体,寸土寸金的地段中,散布着大量这样的学府集落区域,每所学校都规模庞大、人员众多,造型上也充满了现代尖端的气息。往更远处眺望过去,一道碧蓝色和天空同样明媚的海岸线正一点一点从天边出现。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关恩瞳醒来了。
睡前调好的闹钟并没有响过,房间里依旧黑得不透一丝光亮,显然夜还没有过去。窗户就在床边,窗帘垂在床铺上,伸手就可及。她顺手抓住窗帘,将其拉开。窗外没有月色,也没有星光,夜空像是被乌云遮挡住了,只有混混蒙蒙的一片。她用手肘撑起身躯,伸手去抓床头的闹钟,想要看一看时间,但手指空挥了几次,什么也没有碰到。闹钟应该是在那里的呀?
正在犹疑之间,浑蒙的窗外忽然被黑影彻底遮蔽住了。关恩瞳迟疑地回过头,惊见窗外好像有什么硕大体型的东西,匍匐在玻璃之外,蠕动着身躯往上爬。她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突然那黑暗的庞然之物好像低下了身体前端,仿佛发现了这扇撩开了窗帘的窗户一样,弓起难以名状的躯体,急促地敲打起窗户来。关恩瞳魂不附体,慌忙起身想要跑开,却感觉全身酥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她惊恐地张嘴大叫,可无论如何用力发声,她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几乎是扑到了地板上,在房间的阴影中缓慢爬行着,向门口的方向逃去。正当此时,房间里好像已经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从侧面发着轻微的鼻息声,逐渐向她挪来。她不用回头,就已经感到彻骨的凉意遍布全身,身体彷佛被死神攫住了一般,变得僵硬如冰。
“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
连声惊呼将关恩瞳的神志从迷离的幽暗中唤回,一股温暖从四面将她包围,直至笼罩她心灵的恐惧开始散去,身体的僵硬也渐渐消退。
关恩瞳定了定睛,眼前是明亮的灯光,一位年轻女孩的面容近在咫尺,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嘉仪……”她气若游丝。
“你又做恶梦了吧,你叫得好大声,我真的好害怕。”女孩流着泪,带着半哭丧的表情,紧紧簇拥着她。
是了,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她的宿舍寝室。因为长期被梦魇困扰难以安睡,她找来了自己最亲近的闺蜜陪自己一起睡觉。刚才一定是在梦中竭力嘶喊的时候,在现实中发出了声音,才把闺蜜也吵醒了。
她感到自己的手脚可以使上力气了,于是紧紧抱住了闺蜜,好害怕眼前的好友与光明也只是一场梦境,转瞬就会消逝。不自觉间,泪水已经溢满了脸庞。
天色已经大亮,夜晚带来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大半。关恩瞳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靠落地窗的桌台前,桌上摆着吃剩了大半的早餐。她没有什么胃口。
从口袋中取出钱包来,打开钱包,里面夹着一张自己的特写照片。照片上的自己明眸皓齿,笑容明媚灿烂。关恩瞳记得,那是初次和庄则渊见面时,庄则渊用立刻拍相机为自己拍摄的照片。
记得当初他们是在摄影爱好者协会认识的,那时候,自己只是被同学邀请来参观一下,而庄则渊是协会的会员。第一次碰面时,庄则渊的长相只能用不起眼来形容,如果不刻意去记,也许见过几次也不会记得他的样貌。而且言谈中显得沉闷又单调,说话有一句没一句,既无趣也没什么逻辑。
直到庄则渊提出要为自己拍摄一张照片,她甚至没来得及多想,对方就已经按下了快门。
看着手中那张庄则渊为自己拍的相片,关恩瞳也不禁惊艳于照片上自己飞扬的神采,从来未曾想过,自己竟会有如此明媚夺目的一瞬,而且是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孩捕获了下来。那大概是自己对于庄则渊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了。
她对庄则渊并不感到非常厌恶,即使后来被庄则渊当面表白过,她只觉得那是一个虽然比自己年纪略大,但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还是个大孩子的腼腆家伙。因为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所以明确地拒绝了他。之后庄则渊似乎不愿意就此放弃,仍然多次找上自己,一次次述说着爱意,也发生过多次在街头“偶遇”的情况。直到后来她终于在朋友的提点下逐渐明白了,庄则渊是在偷偷尾随自己,于是原本有的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女孩不会讨厌喜欢自己的人——在后者没有出格行为的情况下。有的人并不一定是坏人,只是表达的方式并不恰当。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从来没有希望庄则渊去死过。但有一天,却赫然听见了他的死讯,他的鲜血流满了整片图书馆后门前的地板。这样的消息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一个鲜活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无端端地送掉。
看着手里的照片,庄则渊甚至有些可怜。
“小瞳?你找我吗?”背着双肩包的家修从餐厅门口摇摇摆摆地一路小跑进来,直奔关恩瞳坐的台子。
“啊,真是不好意思,你今天上午还有课吧?”
“没关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是好朋友嘛!”家修笑嘻嘻地说道。
“那个……”关恩瞳停顿了一下,组织着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语。家修就在一旁等待着。
“你上次提到的,那个碧江大学的社团……”
“哎?哪个社团?”
“就是昨天你在车上说的,专门研究灵异事件的社团。”
“哦!‘黑魔法研究会’!”家修恍然。
“就是那个,你知不知道怎么样联系他们?”
“我也是听导师研究室的前辈提到的,具体不怎么清楚呢。这样吧,我去帮你问一下!”家修明快地说道。
“谢谢你,那就拜托你了。还有,这件事求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嘉仪也不要说。”关恩瞳仿佛下定了决心,疲惫的眼眸中焕发出一丝神采。
“没问题,就包在我身上了!”家修爽朗地回答道,甚至做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
关恩瞳轻笑起来,她往常一直觉得家修的这个手势很土,但这一次却意外地觉得帅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