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源商店,里院。
普通水杨做成的干净木桌,不名贵但闻着很舒服的熏香,两杯有点涩的新醅茶,两个人,一扇窗。
今天是个阴沉的天,不是下雨的那种,是阴沉着下不了的那种,
房间里没点灯,昏暗的天光从窗外映进来,印在唐雨惜白皙的脸庞上,陈十八的位置偏里一点,照不到,看不清楚脸。
唐雨惜端起桌上的新醅茶,抿了一小口,说:“我要带兮兮走。”
咯噔!
心里某个结被翻开,好像被锋利的冷刀狠狠捅了一下。
如果说经历两世之后,陈十八还有什么执念的话,那就是一个家。
两只鸟落在树上和一只鸟落在树上有什么区别?
两只鸟落在哪里都是家。
一只鸟落在哪里都是树。
兮兮,便是那个可以让树变成家的天使,如果有人要让她离开自己,陈十八不知道也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
陈十八手握紧大腿,强作镇定:“理由!”
唐雨惜又抿了一口涩口的新茶:“因为我的身份,兵家巨子候选人的身份。”
唐雨惜没有继续说,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紫色的小玉瓶,“这个东西你还记得吧?”
陈十八瞪大了眼睛,淹埋的记忆重新被唤醒。
唐雨惜与陈十八,一个天之骄女,一个普通武者,原本是两条完全平行的线却因为这个紫色小玉瓶交叉在了一起。
唐雨惜的兵魂是兵家三大传说级兵魂之一的七宝玲珑塔,越是强大的兵魂,弱点也就越明显。
七宝玲珑塔共分七阶,从一宝玲珑塔到七宝玲珑塔,需要经历七次的蜕变,而每次蜕变之时,唐雨惜会因为蜕变的原因被散尽修为,跟普通人无样,这就是七宝玲珑塔的弱点。
在唐雨惜第五次蜕变时,有人抓住了这个弱点,袭击了青冢密室,用这种小玉瓶里的催情药迷惑了唐雨惜,唐雨惜耗尽了元气才逃出青冢,天雷地火之际恰好遇上了陈十八。
陈十八虽然是个小武者,但为人还算忠厚老实,见唐雨惜那样一副状态,就把她往屋外推,然而,唐雨惜在那种情况下,鬼使神差地也不愿意走,哭得跟泪人一样硬要闯进来。
再然后,自然就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于停车枫林晚的事情,之后就有了兮兮。
唐雨惜把玩着紫色小玉瓶:“这是妖神谷的醉血欢神散,无论修为,只要被这东西沾上一滴立马就会意乱情迷,不由自己,就算在妖神谷那种地方也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语气忽然一凝,唐雨惜眼神冷下来:“你猜,我几番周折后最终查到了是谁买的这醉血欢神散?”
陈十八摇摇头。
唐雨惜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音节:“魏-绝-心!”
陈十八眉头一皱,这个名字就连他都很熟悉。
唐雨惜拥有七宝玲珑塔兵魂,是兵家巨子候选人之一,而这位魏绝心则拥有白煞伏龙鼎兵魂,是兵家的另一位巨子候选人,并且因为兵魂相融的原因,魏绝心一直希望能吞噬掉唐雨惜的兵魂,而将自己的白煞伏龙鼎兵魂进化成兵家祖师的歃血诛仙鼎,重临当年祖师的威风。
可惜兵魂吞噬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两大超级兵魂都会崩碎,故而兵家一直禁止魏绝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唐雨惜在这个时候提出他的名字,再结合醉血欢神散,以及她咬牙切齿的语气,傻子都能猜到其中的缘由了。
陈十八算不上多聪明,但他显然不傻,很快就脑补了其中因果。
想了想,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担心他会用兮兮逼你就范?”
唐雨惜点头:“执念深种便是魔,他已经疯狂了,对我执念已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再加上兵家巨子的接班人这两个月就要确定下来,候选人之间角力日渐加重,除了魏绝心,还有白成仙,少荡丘,这些人都盯着呢!兮兮是我的软处,他们知道不是我的对手,自然会不折手段地‘曲线救国’!”
唐雨惜对兮兮一直心存愧疚。
她很爱兮兮,不过唐雨惜自己也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醉心于修炼,再加上她兵家巨子候选人的身份,平日里各种事情需要她去应对,自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陪兮兮,在兵家的日子兮兮基本都是一个人渡过。
兵家斩去兮兮先天成道体的那一晚,她第一次跟兵家撕破了脸,仗着七宝玲珑塔的恐怖威势一路杀到兵家巨子面前,以退出兵家威胁,兵家巨子才将“抹杀”的命令改成“斩去先天成道体”。
将兮兮送到陈十八身边,是为了不想让她被这场权利的游戏波及,唐雨惜心里一直有一股执念,夺得兵家巨子继承人的身份,那样她就可以有足够的筹码将兮兮地接回来。
为了这个执念,她已经跟魏绝心一样近乎疯狂,可是,虽九死其犹未悔。
陈十八沉默了,他的心很乱,需要很长时间的思考。
唐雨惜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兵家面临争权的漩涡,那些盯着她的人对付不了她,会把黑手伸向兮兮,毕竟这是她可能存在的最大的突破口。
“我不想兮兮有什么事,你没有能力保护得了兮兮,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所以我要带兮兮走。”唐雨惜说。
陈十八没说话,从木椅上起身,走到窗前,抬头,看着低沉沉的天,如果此时能够有烟,他会毫不犹豫地点上一支,虽然他不会抽烟。
昏暗的天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太懂,但......你还是错了!”陈十八忽然开口,“但有些事呢,就好像雨天打着的伞,一场暴雨突如其来,你狼狈仓促地冲进房间,把它收起来扔在了一角,那褶皱里仍夹着这夜的雨水,过来了很久再撑开,一股发潮的气息扑鼻而来,即使是个晴天,也会令你想起那场遥远的雨!”
“兮兮是我的小公主,我关心她胜过自己,你或许不是个好妈妈,但兮兮爱你,你可以是个好母亲。”
陈十八将茶壶里的新醅茶倒掉,重新沏上一壶:“先天成道体的事情没过去呢,七十二道诛仙铡,刀刀入魂,只为了斩灭一个两岁大孩儿的道基,呵呵,这就是兵家的气量?你或许尽力阻拦过,但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是事实,所以我说,你或许不是个好妈妈,但你可以是个好母亲。可是,对兮兮来说,那七十二道诛仙铡是解不开的梦魇,是无论经历过多少个晴天,还是会想起的那场雨,这是心结,而你现在却要把她带回那个噩梦之地。所以,你错了!”
陈十八没有搭理唐雨惜,沏好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一杯。
陈十八给唐雨惜也倒上一杯,忽然笑道:“你猜猜我的梦想是什么?”
唐雨惜一愣,不知道陈十八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摇摇头,眼睛里有复杂的色彩。
将杯中的苦茶一饮而尽,陈十八说:“我以前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多赚点钱,然后找一个因为我的钱而爱上我的女子,而不是单纯的喜欢我的聪明才华和美貌。”
段子还是那个段子,不过此时听着,唐雨惜却没有丝毫想笑的冲动。
“不过现在梦想变了,我现在的梦想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的小low逼不再low了,我就手持如意金箍棒,脚踏七色彩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踏碎山门,直捣兵家,七十二变,火眼金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陈十八忽然死死盯住唐雨惜的眼睛,最后一句话是一字一句地从嘴巴里吐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夏天,唐雨惜忽然感觉后背一凉,明明是玩笑的话语,唐雨惜却觉得比她听过最狠毒的话都要凌厉,一如冷冬的风,猎猎作响,刮得人遍体生寒。
“你斗不过兵家的,直捣兵家,根本不可能实现。”唐雨惜神色严肃,冷冷道:“永远不可能!”
陈十八摆摆手,将杯中苦茶倒掉,抓起一坛烈酒,斟了一杯,笑道:
“试试看吧,梦想总是要有的!有位大佬曾经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虽然我已经不是少年,虽然我也没有一枚黑戒指,黑戒指里也没有一个神通广大的老爷爷,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不是,人没有梦想跟绿毛龟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