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很多秘密被揭开的时侯都是俗不可耐,柳万峰不过就是又一个唐朝版的“慕容复”故事而已,只不过慕容复要复的是国,而他要复的则是家。
这样的故事在封建王朝史上真是太多太多了。加之柳轻侯也并非真正的无花,所以这个听来很悲怆、本应也是很热血的故事激不起他半点兴奋。
他也更没有兴趣与柳万洲讨论柳万峰做的对还是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种事情也无法用对错来衡量,归根结底不过成王败寇四字而已。
说实话,当无花的身世真个被揭穿时,柳轻侯此刻最真实的感受是意兴阑珊,还不如让兔子继续躲在洞里更好。
柳万洲将旧事说完,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别再干造反的事了,没机会的”,柳轻侯顿了顿,复又加重语气,“一点机会都没有”
柳万洲手把着酒樽笑了笑,“尔祖父祖母,父母姨娘乃至家中童仆上上下下五十多口子性命啊,你是没见着那血是怎么把整个院子都浸红的。
当年李三郎从临淄偷着跑回长安的时侯也是你这个年纪,非奉诏而私自还京也是重罪,他欲发动宫变时能召集到的禁军不过三百。以区区三百之数想要攻入宫城诛杀已大权在握的韦氏,你以为他当时有几成机会?”
闻听此言,柳轻侯直接起身就走,到了门口手已搭上门框时停了一下,“京兆府已经知道你进了京畿道,如今正严加防范”
说话时他没回头,说完更是直接拉开门就走了。这个柳万洲执念之深已入骨髓,加之像他这种能把造反当个事业干的人往往都是心坚如铁,能听人劝?尤其还是一个他眼中的晚辈。
柳轻侯走了,他出来时没搭理的柳寒光转身进了屋子。
柳万洲没说话,缓缓将樽中酒一点点呷尽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软裹,“走吧,陪我去看看漏春寺”
“义父,无花他……”
柳万洲像是没听到柳寒光的话般打开软裹,而后双手穿花蝴蝶似的在脸上忙碌起来。
“来,你再跟我详细说说三门山的事儿,寨子到底有几股?从山中出官道最近的距离又需耗时多久?这么好的地方以前竟没注意到,尽他娘在淮南折腾真是舍近求远了。另外,光德坊的宅子可准备好了?”
当两人最终从柳寒光所居院落走出来时,可惜柳轻侯没有碰到,否则他一定不敢相信此刻跟着柳寒光的这人会是他之前见过的柳万洲。
不过柳轻侯即便知道实情也绝不会为此惋惜,他现在只想离柳万洲越远越好,刚才最后两句话的逐客之意已很明显,想必他能听得懂。
早晨从洞房里出来的时侯就有些烦,此刻从柳寒光这里出来后更是烦上加烦,不仅烦,心里还跟坠了块儿大石头一样。
因是心情很差,想来想去索性逛去了西园,时令已交三月中,一片春光灿烂的西园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路过宅中正堂时见到很是热闹,瞅了两眼却是九娘子正以主母身份接受家中仆役们的见礼,看她那举重若轻的样子也不知提前练了多久,想必宅中很快就会立起新的规矩。
目睹此状,柳轻侯对所谓的穿越者光环算是彻底绝望了。从九娘子到柳万洲,一个人是不可能超越他所生活的世界与环境的,纵然再是穿越者,你更多的还是被改变,又能改变谁?
这一想之后索性懒的再看,自去酒窖取了鱼儿酒,又去冰窖掏摸出一盘子小冰鱼后到了西园。
偌大的西园中空无一人,但越是如此,柳轻侯反倒心中松快了不少。自寻了一处很喜欢的僻静之地边小口啜饮鱼儿酒,边感慨男人终究还是无牵无挂的单身狗过着最舒服。
想想这次结婚之前多自在吧,想咋咋,愿咋咋。但这一结婚之后身边蓦然多出两个亲近人,九娘子是感情身份上的亲近,柳万洲是血缘上的亲近,人反倒活的不那么自在了。
可怜柳轻侯在后世也没结过婚,家庭又是那么个情况也匮乏与家族亲人相处时的体验之道。要是碰到敌人也好说,该咋斗咋斗,但对柳万洲和柳寒光你能咋办?是能翻脸还是报官,然后大义灭亲?
尤其是后者,尽管从理智上来说这样的应对是最明智的,但心里就是下不了狠心做不出来啊,毕竟此人不仅是跟无花,也跟他这个穿越客柳轻侯有着实实在在的血缘之亲,尽管这份血缘隔着几十代之远,但也毕竟是祖宗中的一个。
特么老祖宗要持之以恒的造反,你让后世的孙子能怎么整?又该怎么整?心塞!
一个人呆在西园中感慨结婚无趣,人生无趣,尽管饿着肚子也懒得回去吃中饭。分明有人来西园找他,但即便喊少爷的声音距离很近他也没答应,懒得答应。他现在想的就是哥很烦,最好全世界谁特么都别理我。
喝着、懒着、发呆着,最后也不知怎么着居然是睡着了。当其从睡梦状态被摇醒时,一抬头就看到了一片异常明亮的星空以及星空下明艳的脸。
这是在后世的城市中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明净星空,而脸的颜值之高按常规情况来说在后世跟他的关系也不大,“你怎么来了?”
“瞅瞅吧,这天都黑了。天地为被,山石为榻,官人倒是好大的雅兴!”九娘子说着就欲扶柳轻侯起身,反倒被柳轻候给拉的坐了下来。
再然后他的头就枕在了九娘子腿上。
九娘子低下头看看大腿上的柳轻侯,再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天,这才注意到今晚的天气真是异常的好,虽然月是一弯下弦月,但星河灿灿清澈明净的就像刚刚洗过一样。哪怕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整个人却似迷失在了星河中一般,“真漂亮啊!”
柳轻侯闻言亦是一声轻叹,“如此星辰如此夜,确实是漂亮”
“官人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说不见就不见了一整天”
柳轻侯依旧看着星空,似乎他整个人已经迷失其间,如此一来就连他的声音也都透出了几分幽渺的空灵,“要是真的能,我倒愿一辈子做个孩子,永不长大该多好”
九娘子闻言低下头,看着大腿上的柳轻侯长长睫毛下的眼睛亮晶晶的,亮的就像天上的星,看着就会迷失进去,“以前常盼着成亲,没想到成亲的第一天竟然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你在洞房花烛夜醉睡过去,早晨起来还让我打了一巴掌”九娘子说着竟咯咯轻笑起来,“这跟大姐和八姐她们说的可不一样”
柳轻候拉过她的手轻捻着,“她们还说什么了?”
“说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我如今是状元夫人,不再是以前的傻丫头了。要改,要懂规矩,明白规矩,要学大户人家的样子立规矩”
“咱俩结婚,要什么规矩?”
九娘子闻言怔了一下,这明显跟大娘子反复强调的不一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柳轻侯的眼神从星空中收回来转到了九娘子眸子上,“结婚就是要让两个人过的更好。要什么方,要什么圆,爱方方爱圆圆,九丫头你得明白,这里是家啊,家是什么?”
这一问又把九娘子给问住了。她从小就没有正常的家,却又无比渴望着一个家,但也正因为如此,此时反倒回答不上来了,心中分明有很多东西,却就是觉得说哪一个似乎都不对,都不够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