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齐灭亡(上)

563年五月,高湛迁都邺城。

563年十二月,北周联合突厥自恒州分为三道,攻掠北齐。当时,连月大雨雪,大雪南北千余里平地数尺。不久,高湛亲至晋阳鼓舞士气。

564年正月,北周军队至城下列队为阵,与北齐在城西大战。当周突联军踏着积雪,艰难攻到城下之时,北齐精锐英勇杀出,吓得突厥军不战而逃。剩下的周军孤掌难鸣,被北齐军杀得惨败,一路逃回关中去了。突厥军出征千里,颜面尽失,出塞后便将晋阳以北七百多里的地方扫荡一空,满载而归,退至陉岭时,由于地冻路滑,突厥军只好“铺毡以度”,胡马疲弱,甚至膝盖下都被冻得没了毛。等突厥兵走至长城后,军马已死亡殆尽,士兵也已被冻死无数,最后未死士兵只有截断长矛,当成拐棍拄着回去了。

而南路的周军败得更惨。北齐司空耶律光率三万步兵驻守平阳,阻拦达奚武的攻势。晋阳大捷消息传来,达奚武立即撤兵,耶律光亲自带兵掩杀,追至北周境内,俘获两千人,大胜而归。

三月,高湛杀太师、彭城王高浟。

四月,高湛传位于年仅十岁的皇太子高纬,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天统,高湛被尊为太上皇。

六月,杀乐陵王高百年。

高百年乃高演之子、曾经的太子、后来被降封为乐陵王,亦是北齐名将斛律光的女婿。高演死时,高百年年仅九岁,而高湛虽在高演死时应允不动高百年,他却是横在高湛心头的一根刺。

564年的五月,术士说天生异象,高湛便想着用高百年的血来祭奠——压住邪气。正巧,博陵人贾德胄教高百年写下“赦”字,并报告给高湛,高湛借此机会命侍卫殴打高百年,高百年大哭,苦苦求饶,“愿与阿叔作奴”,闻者无不落泪,高湛却稳坐龙椅之上,置若罔闻。高百年所到之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等到高百年气息微弱之时,才命人将其杀死,扔进水池。

高百年死时年仅十二岁。

高百年的妻子斛律氏与百年感情甚笃,闻此噩耗,看着丈夫留下的佩玉哀呼绝食,一个多月后随之而去。死时手里紧紧握着那枚佩玉,直至父亲斛律光亲手去掰,才拿出了佩玉。

564年九月,突厥再次攻打幽州,北周军三道并出,中部由宇文护亲率,以柱国尉迟迥为前锋攻掠洛阳;南路以大将军权景宣为帅,领荆州、襄阳之兵逼近悬瓠;北路由少帅杨檦统领,出兵轵关。十一月,尉迟迥等围困洛阳。北齐太尉娄睿在轵关大破北周军,擒拿杨檦。

十二月,豫州刺史王士良举城投降了北周大将权景宣。高湛听说后自晋阳南下攻讨。太师段韶大破尉迟迥,解洛阳之围。

中部兰陵王高长恭身穿铠甲,戴上一副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率五百骑兵冲进了周军的包围圈,趁着周军目瞪口呆之际,高长恭顺势一路杀至洛阳东面的金墉城下,金墉城守仓惶迎战,被打得四处溃散,从邙山到谷水间三十里范围内,到处都是周军丢弃的兵器、铠甲和营帐。

邙山之战促使北齐军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随后北齐大军与洛阳守军联合出击,彻底打破了周军的包围圈。宇文宪连夜拔兵撤退,权景宣听说洛阳退兵,也放弃豫州退走,接应突厥的杨忠部也只好原路返回。

此次战役,换来了北齐数年的和平,随后《齐律》得以完成并施行,北齐帝国迎来了一段难得的治世时光。而领着五百骑兵、带着面具驰骋疆场、力挽狂澜的兰陵王高长恭也因邙山之战一举成名,他的声名大噪,为他的人生埋下了隐患,而北齐小人趁势而起、君王沉溺酒色,也注定了北齐帝国的覆亡之路。

转眼已到567年,这一年高湛正好三十岁,由于整日与和士开等人饮酒作乐,高湛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这日他与和士开大醉一场后,和士开醒来便发现不见了高湛的身影。

“陛下……?陛下——?”和士开找遍了殿内外,都不见高湛的影子,突然他想到了一处地方。

文宣皇后的昭信宫。

昔日高湛将都城从晋阳迁至邺城,试图抛却在晋阳的一切,可是过了两年,高湛又想要将都城迁回晋阳,为了阻拦高湛,和士开便暗自为人为他建造了一所与昭信宫一模一样的宫殿,高湛为此大发脾气,却是湮了来回迁都的念头。

他来到了这所昭信殿,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昔日在朱雀殿握槊欢笑的场景,还有最后一刻,文宣皇后与太原王高绍德鲜血淋漓躺在地上的模样。

他握紧门环的手停顿了许久,终是慢慢推开了那清冷寂静的宫殿,“陛下?”

他在昭信内殿的合欢树下找到了高湛,他站在回廊处,看着坐在树下安静望着远处的高湛,一时竟不知道是要靠近,还是要沉默地离开。

“陛下……”他犹豫了很久,终是轻声唤了一句。

他明白,那一年给高湛留下的伤口,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

“今天……”高湛声音平静,却轻而飘渺,“今天是她的生辰。”

和士开哑然。

568年三月,高湛突然病重。和士开亲自骑马赶至寺庙,求她前去一见。

她身着素裳,头裹尼帽,朝远赴而来的和士开双掌合十,躬身一礼,决绝转身关上大门。

这一扇大门,隔开了生与死。

和士开第二次来到寺庙的时候,送来了高湛最后一封书信,还有高湛的死讯。

她没有去接那一封沾染了百合花香的书信,只是低垂着眸,紧抿着唇,待和士开说完后,她手指微微颤抖地合掌行礼,沉默转身。

那天夜里,那封书信被寺中老尼拿进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桌案上。

信件上用漂亮的字体写着“阿姊收”三个字。她很早便熄了油灯,却在夜色中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她又起来挑亮油灯,坐了许久才拆开那封信件。

“阿姊:昨夜看了一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岁岁与君好。我时常想,如果我是高洋该多好?只是因为比你小了九岁,我便错过了与你相遇的最好时光,我便被你始终当成孩子和弟弟。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身为人母,我爱上你的时候,你被另一个男人欺负,我终于能够拥有你、保护你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的死亡与杀戮。”

“阿姊,我知道,我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所以,我知道,我亦是活不长的。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是,阿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现在还记得你进高府的时候,我六岁。第一次跟你说话,是在两年后,你生下高殷,抱着他哼唱汉家歌谣时温柔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女子的声音可以那样婉转而温柔。你见我望着你,对着我笑,那时候我就想天天都看见你。十二岁那晚,你从大哥房里出来,我的心也和你一样痛,那时候我才想变强,我和二哥设计了东柏堂的刺杀事件。我知道,这个时候,你肯定又会觉得我是那样可怕与无情。可是,阿姊,你被保护的太好了,你未体会过生命时时悬于利刃之上的惶恐,你便不能体会男人对权力的渴望,你不曾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因此便不能体会到心爱之人被他人占有的嫉恨。你从未真正接触过战争,便不知道乱世之中人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元善见、高洋、高演哪一个不是手染鲜血,可是阿姊为什么唯独对我如此绝情?你的心里,有元善见,有高洋,就是没有我。我到死也还不明白为什么。”

“这四年来,我惟有借助酒精,才能够在梦里梦见你,梦见我们的女儿,我才不会那么痛。可是酒醒之后,我的心又会更痛,我知道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我也知道你永远走了。你们都不会再回来了。于是我只有日夜饮酒,只是想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美好。如今,我也要走了,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可是,你会有一点点的难过与心痛吗?”

“阿姊,我给你在赵郡留了最后一份礼物,阿姊,你可以再叫我一声阿落吗?”

她放下信,慢慢地将纸叠成原来的样子。她将灯熄灭,一切安静的可怕。

没有痛哭,没有流泪,没有声嘶力竭,她拥着被子、闭上眼睛平静地睡着了。

似乎就像高湛所说的,她的心给了元善见、给了高洋,却惟独没有给他。他的死、他的生、他的怨、他的怒,在她的心里再也激不起一丝的波澜。

“二嫂——这是什么游戏啊?”

“这叫握槊。”

“——你输了,给你画一个大花脸。”

“二嫂,为什么输得总是我啊?”

“等阿落长大了,就不会再输了。”

“九弟,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可以好好的。”

“那我是吗?我算是皇嫂爱的人吗?”

“九弟,你是我的亲人。”

“你为什么要杀掉朕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杀了朕的女儿,朕杀了你的儿子。李祖娥,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欠。”

夜风吹过窗外的竹林,呜呜作响。她的眉尖蹙起,泪水在眼角连成线,沉沉坠到玉枕上滑落下来,折射出晶莹哀愁的水光。

正如他所说,当他能够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杀戮与死亡。

所以,她连祭奠他,都只能在梦里。只有在白天与黑夜更替之时,朝阳从漆黑的天际显露出微弱的光芒的那一刻,他的身影会在她的梦里一闪而过,留下模糊的光影。

571年七月,专权八年的北齐权臣和士开被高湛三子琅琊王高俨设计擒获斩首。和士开一死,洛阳全城沸腾。

572年,高纬听信祖逖等人之言,以谋反之罪将斛律光全族诛杀。斛律光为斛律金之子,在十七岁时便极受高欢赏识与重任,任为世子高澄的亲信都督,一手精湛的箭术曾被时人赞为“落雁都督”,并且多次领军击退北周的进攻,可谓是功勋卓著。不仅如此,斛律光一个女儿做了皇后,两个女儿成为太子妃,子弟皆封候拜将,娶了三位公主。全家功高位显,门第极盛,他也因此极为谨慎小心,不干涉朝政。可即便如此,斛律光仍遭受奸臣陷害,满门抄斩。惹得北齐上下纷纷叹息。而北齐名将斛律光一死的消息传至北周,乐坏了北周帝王宇文邕,为此他还大赦天下,这时候消停了许久的北周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而接下来高纬毒死北齐的传奇英雄、兰陵王高长恭则大大鼓舞了陈国北伐军的士气,他们很快以压倒之势尽陷江、淮大片土地。

陈国已是宣帝陈顼统治时期,陈顼原是陈废帝陈伯宗的辅佐大臣,在568年废陈伯宗自立,成为陈国第四任帝王。陈顼见此时北齐朝政混乱、小人当道,便设法趁火打劫,甚至想要攻灭北齐。

574年,寿阳沦陷,北齐在徐州一战击退陈军,使其撤回淮河以南。陈国占领北齐江淮大部分领土后,攻势稍有减缓。

576年十月,北周攻打晋州,十二月,齐军大败,高纬改年号为隆化,委任高澄第五子、堂兄弟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自己则带领数人投奔突厥,被劝谏返回。高延宗则改隆化为德昌,在晋阳称帝,企图抵抗周军入侵,却在短短两天内便被北周俘获。高纬进入邺城,传位太子高恒,自己成为太上皇。

577年正月,后主高纬被擒获,北齐亡。

北周的军队撞开妙胜寺大门、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她正在大殿禅房内跟着住持诵经。那是她一天中内心最为平和安静的时刻,初升的朝阳穿透轩窗,洒满禅房,光束集聚在面前的神佛之像时,令人不由自主地虔诚祈祷。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不见了一切苦厄与黑暗,只有神佛的光芒笼罩在身上,洁净灵魂的污浊与沉重,使其获得重生。

曾经不是她选择了佛,可是如今,她已愿意将余生献给佛。

她以为她的一生就会这样平静地度过,可是,她未想到,北周的军队就这样攻破了齐国的都城,她作为皇室的一员,沦为北周的俘虏,送往周国。

在押送北齐皇戚的队伍中,她见到了曾十分熟悉的面孔,其中便有胡皇后。胡皇后坐在她的对面,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不堪,嘴角噙着冰冷讥讽的微笑。她亦见到了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那为百姓唾骂不已的北齐后主——高纬。曾经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长成了英俊年轻的男人,他护着身后女人的样子,令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高湛的影子,心里有些窒闷。

长长的俘虏队伍途径长安的时候,北周百姓不断地拿起鸡蛋打向囚车,打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不停地谩骂。高纬始终将怀中女子护好,另一辆囚车上年幼的高恒躲进母亲的怀抱中,委屈惶恐地问道,“阿家,为什么他们要拿鸡蛋打我们?”

他的母亲流着眼泪,“因为我们亡国了……”

“为什么会亡国?”

孩子稚嫩而懵懂的语气响起,得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敢回答他这个问题。

鸡蛋打在木栏上破裂开来,溅到她的衣裳上,脸上。她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挺直了背,闭着眼睛拨动手中的念珠,可不知不觉,她的脑海里便会浮现高湛于信中写得那一句话,“阿姊,你被保护的太好了。”

正在这时,坐在她对面一直沉默的胡皇后笑了一声,“明明是周人灭了齐国,却反倒对齐人恨之入骨。”

她置若罔闻,胡皇后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念珠,讥讽地笑道,“你嘴上念着佛,可心里想得是佛吗?”胡皇后玩弄着念珠,打量着她,“过了十几年,你的容貌还是一点未变,不会也在庙里藏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和尚吧?”

她微微蹙眉,安静地凝视着胡皇后,胡皇后继续讥讽道,“我们可真是有缘啊!你是皇后,我亦是皇后,我觉得你这皇后会一直比我幸运呢。当初疯帝高洋鞭笞万人,惟独对你敬爱有加,而我的夫君高湛,都想废我立你为后,可没想到,你最后会看着亲生儿女死在面前,裸露身体被鞭笞丢进水渠中,更没想到,我们会在同一辆囚车里相遇。”胡皇后附掌大笑,神态癫狂,“不知让高洋、高湛看见会做何反应?”

“不要提他!”

“他?他是谁?高洋?高湛?高殷还是高绍德?”看着她的神色,胡皇后满意地笑了,“李祖娥,曾经我以为我比你惨,自嫁入长广王府起,我就知道我的夫君心里住的是别人,是北齐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我这长广王妃只是空有虚名。后来,当我终于成为了皇后娘娘,我以为我赢了,可是我的夫君却夜夜宿于你昭信宫,都道齐国有两后,可真正的皇后娘娘还是你李祖娥。可是我没想到你竟会这样惨,爱你的人你不爱,你爱的人因你而死,你孑然一身,而我却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哈哈——”胡皇后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活到现在呢?”

她的背脊仍旧挺直,面色苍白却仍不失骄傲与镇静,四十九岁的她,经过丧夫之痛、丧子之痛、心理和肉体上极致的苦楚都已经承受过了,还有哪些言论是能够令她失控的呢?

“只可惜,我这儿子是个窝囊废,懦弱,没骨气。如果当初……我再小心一点,俨儿也不会死,那么大齐,也不会亡。”

胡皇后幽幽叹了一句,她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高纬。胡皇后口中的高俨是高湛第三子,因过于聪慧神武而被高纬忌惮杀害,死时年仅十四岁。

“你不知道俨儿死的时候,才十四岁啊,被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加害,而我,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亲生儿子杀了另一个亲生儿子,我连仇人都没办法有。”胡皇后絮絮叨叨地道,“这高氏子弟真没一个好东西啊。兄杀弟,叔杀侄,子弑父,乱伦,男宠,这样的国家怎会不亡,哈哈——可怜乱世中的女人,身如浮萍,无法自主——”胡皇后将脸埋进手掌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默然,心却在微微地颤抖,囚车的木栏上糊满了鸡蛋清液,黏黏地透出一股腥气。

正在这时,一个鸡蛋朝她砸过来,在木栏上炸开,液体溅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另一个鸡蛋直直地朝她额头飞过来的时候,一个身影在木栏前面走过去,似是无意替她挡住了那次攻击,那是一个身材适中的男子,头戴白色笠纱,身着黑色衣袍,他过去的时候,浅淡的清香驱散了蛋液的腥气,他站在了人群中,默然地凝视着囚车的方向,她的囚车在他的身旁驱使过去的时候,那股染于衣袍的芳香令她有种落泪的冲动,微风微微扬起他的笠纱,她还来不及看清他显露出来的容颜,囚车已经辘辘而过。

她转过头,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却感觉到那男子笠纱下也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凝视着她,莫名地使她心里传来一股窒痛感。

“你想知道,你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吗?”胡皇后敛了悲戚的语气,又换上了冰冷而讥讽的微笑,她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想知道?呵,真是一个狠心无情的女人啊。可是我偏偏要告诉你,你越不想知道的事情,我就越想让你知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你的女儿,她是我让人掐死的!”

她沉默了一会,抑住心底的情绪,淡淡地道,“我知道。”她抬眸望向胡皇后,眼眸一如从前的莹润沉静,越发的神秘与美丽,她轻轻地道,“佛说,凡事有因必有果。冤冤相报何时了。”

胡皇后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望着她怔然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胡皇后又说,“那你可还恨高湛?你可知道高湛临死之前念得可还是你的名字……”

她脸色一白,“不要说了!”

胡皇后却似乎抓住了她的痛处,继续道,“那你知道高湛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你害死的,他是被你毁掉的——”胡皇后抓住她肩膀,变得狰狞起来,“他不要命一样酗酒作乐,你知道死的前一个月他做了什么吗?他醉酒骑马骑到妙胜寺外,却不敢进去,他在寺外饮酒大哭,从马背上摔下,被人抬回宫里,你说他是不是死在你的手里,是不是?!”

“你不要说了——”

“我偏要说,我还要大声地说,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北齐武成帝是多么痴情愚蠢,而你,一身侍二帝的文宣皇后,又是多么的无情——多么残忍的一个人——他临死前还想着你呢,想你是如何承欢塌下——”

“不要说了——”她忍住胃部翻涌而起、排山倒海的反感,捂住耳朵,她不想再听到这些,可是胡皇后却大笑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囚车在北周太庙前停下,宇文邕命人将他们放出来,令高纬等皇族成员站在前面,齐国王公大臣依次排着队站在高纬身后,再后面便是齐国的车马、旗帜和旗帜。沿途站着上万百姓,高呼万岁。

宇文邕指着高纬大声道,:“他,便是齐国的太上皇高纬!站在他身后的,是大齐的皇帝高恒,还有这个,是晋阳的皇帝高延宗,后面皆是齐国的血脉宗亲,如今,朕将高欢所有后人双手奉上,以他们的血来祭先祖,还望太祖皇帝庇佑我大周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此言一出,高纬等人吓得惨无人色,身后的穆皇后紧紧搂住了年幼的高恒。

而宇文邕却微微一笑,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把剑已经从两人的脖子上划过,鲜血四溅,两颗人头滚落下来,众人连声尖叫着后退。

宇文邕高举滴血的剑,高喊道,“齐主昏聩,韩长鸾、穆提婆二人朝夕伴随齐主左右,大被亲狎,卖官鬻爵,欲壑难填,擅权弄过,残害忠良,无所不为。见到敌国来攻,不上马抵抗,反而出卖主人,但求自保。他们不配为大齐的臣子,亦不配做大周的臣子!高阿那肱、韩长鸾、穆提婆,他们这齐国最后的‘三贵’,也是齐国灭亡之罪魁祸首。今日就让他们代齐主流血,以他们的项上人头来祭祀大周吧!”百姓不再惧怕,反而变得狂热起来,高举起手臂呼喊起来。

宇文邕将二人的头盛放在太庙里皇帝的神主前,高喊道:“阿父!阿兄!大周的八柱国十二将军,你们都睁眼看看哪!齐国亡了!齐国灭亡了!”

宇文邕的那句“齐国亡了”,如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她沉静如水的心湖上,掀起狂风巨浪。她几欲落下泪来。身边的周人在呼唤呐喊,齐人却在低声哭泣,她在那一刻才突然又感觉到无比的难过,高洋的齐国,她夫君高洋的齐国,从此再也不复存在了啊。

她的泪水顺着苍白清瘦的脸颊流淌下来,仿佛在空气中凝结成了冰,撕裂着她的皮肤。

十一月的雪花开始落下来,飘洒在她们的身上,侵进她们的衣裳,融进她们的骨髓,冰寒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