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误伤陈队
或许是有点认床的缘故,卿清在午夜突然毫无预兆地清醒过来。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怕影响陈队他们休息,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2点30分,外面骤雨方歇,窗梁上积的雨水一滴接一滴湿嗒嗒地往下砸。她在清醒之前做了一个噩梦,陷在梦境里的她被一个男人追杀,他穿着深色风衣,身型挺拔,在他一刀刺穿她心脏的同时,她竭力扯下他遮面的口罩,暴露出来的那张脸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卿清按了按太阳穴,半夜醒来神经发胀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放下水杯,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就在她准备返回房间的时候,静谧的窗外响起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心跳倏地颤了颤。
卿清凑近窗前往外探视。暗淡的路灯并没有让窗外的午夜清晰一点儿。相反模糊不明的光线像一层薄纱,让黑暗更加幽深,卿清看见躲在树荫深处的那道黑影,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那道黑影开始迅速朝前移动,离窗口越来越近……
卿清抓起砧板上的刀,步步后退,窗口那道近在咫尺的黑影却突然消失了……
“卿清!”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带着嘈杂,模糊又恐怖。
卿清出于本能,迅速转身,反手一刀划下去。
“啊!”陈队苦叫一声,倏地让她回过神来。
眼前的陈队正捂着手上流血的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哐当——”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响声冰冷又清脆。
“陈叔叔……”卿清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杨阿姨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打开灯,顿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
“怎么了,这是?”她看见地上带血的刀,难以置信地望向卿清,“卿清!你干什么呀?”
是呀,她在干什么呢?就在刚刚,她神志不清到错把陈队当成那个黑衣人。
“对不起,陈队……对不起,阿姨。”
“卿清,你……”杨阿姨皱着眉还要再说什么,陈队拉住她。
“好啦,别说了,也怪我自己不小心。你去拿医药箱来,小伤而已,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杨阿姨戒备地看卿清一眼,转身到里屋去取医药箱。
卿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半低着头站在原地,无助又自责,不敢轻易动作。
陈队拍拍她的肩,宽慰地笑说:“你是不是看你陈叔最近长胖了,给我放放血啊。”
“陈叔叔,我……”她抿了抿唇说,“对不起,我神经太紧张了。”
“没事。”陈队安慰说,“身体恢复好了,心理上那道坎儿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以为她是劫后余生的心理紧张。
卿清看一眼窗外,幽幽地对陈队说:“陈叔叔,我刚刚看见窗外有一个黑影。”
陈队听她这样说,想起胡骏扬还活着的事,也紧张起来,走到窗口往外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异样。
“没事,时间不早了,你快回房间休息,别想太多,有你陈叔叔在这儿,不会让你出事的!”见卿清还站着不动,陈队推了推她,严肃地说,“听话,快回房间去!”
卿清挪步往房间里走,杨阿姨提着医药箱出来,两人照面,卿清歉疚地小声开口:“阿姨,对不起。”
杨阿姨没看她,只低声说了句:“回去睡觉吧。”转而给陈队包扎伤口。
这一夜,卿清注定无法再入眠。她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客厅的动静隔了一道转角和一扇门传进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愧疚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再没有异响,她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现在是凌晨3点15分,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楚西辞的号码。
没响两声,那边就接起来。
“还没睡?”熟悉的声音淡淡传入耳里。
“睡不着……”卿清无声地叹出口气,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平静了不少,“你在哪儿?”她顿了顿,说,“……我想见你。”
她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好,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能解决的事,依照她的性格,不会这么晚打电话跟他说这些。
楚西辞看一眼时间,没有拒绝:“先睡一会儿,8点我来接你。”说完,准备挂电话。
“沉默先生……”卿清欲言又止。
“嗯?”楚西辞将手机重新贴上耳畔。
卿清蜷起身体,单手环抱住膝盖,她鼻子有点发酸,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很费力才吐出几个字。
“我……我刚刚用刀刺伤了陈队。”
楚西辞端起水杯的手微微一滞,继续摇晃着里面的液体,淡声对她说:“等我过去。”
卿清挂断电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她承认,楚西辞的声音让她心里的不安消散了许多,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这一天积累的疲惫让她很快进入到睡眠状态。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已亮,她看一眼时间,早晨6点25分,再也没有想睡的意识,于是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一番,出门去买早点。等到回来的时候,陈队和杨阿姨都还没醒,她把早餐搁在桌上,吃了药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她给陈队发了条短信,解释行踪,而后就在路口等着楚西辞出现。现在时间还早,而楚西辞一向是个守时的人,这就意味着,她还需要站在路边等上一个多小时。
十分钟后,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她看见楚西辞的号码微愣了愣,接听。
“你又有事不能来了吗?”她忍不住有点生气。
电话那端的人坐在车里无声地笑了笑:“你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你到了?!”卿清眼底的阴郁一扫而空,转头四处张望。她见楚西辞的车正停在路口,就快步走过去,电话却没挂:“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提前忙完了。”
“吃早餐了吗?”卿清关心地问道。
“没有。”
她早猜到了他的回答。
“那你等我一下。”
楚西辞透过车前的单面透视玻璃看着卿清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横过马路,去到对面的早餐铺。转身回来的时候,手里已提着两杯豆浆和一袋包子。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挺愉快的,全然不像几小时前给他打电话时忍着哭腔的模样。
楚西辞按了按眉心,一整晚不停歇地忙碌让他有点疲倦,本来还打算在等她的时候待在车里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早就在路边等他。
“吃早餐。”卿清拉开车门坐在他旁边。
楚西辞咬了一口包子,有点嫌弃,吃完一整个,将袋子里剩下的推给卿清,喝着豆浆说:“回去给我做一份早餐。”
卿清眼珠一转,咬着吸管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推到陈队家的……”
楚西辞像是没听见,喝完豆浆,发动车,淡淡问她:“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卿清脑子里涌上来很多东西,她想梳清条理,思绪却越来越乱,她觉得太阳穴胀痛得难受,头抵在车窗上,沉吟多时才开口。
“昨天晚上,我在医院等你的时候,被人袭击,那个人身手很不错……”
楚西辞打断她:“看清样子了吗?”
“没有。”卿清微微摇了摇头,视线转到他脸上说,“他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见脸,但他的身形跟你很像。”
楚西辞侧目,迎上她的视线。
“所以,你想知道我那时候在哪儿是吗?”
卿清怕他误会多想,着急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想过怀疑你……”
“受伤了吗?”楚西辞打断她,淡声问。
“一点轻伤,没什么关系……”卿清默了片刻,“你是不是知道,谁要杀我?”
楚西辞没回答,他的沉默在卿清看来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承认。
“你把我交给陈队,是想保护我吗?”
驾驶座上的人盯着前方路况,没有分心开口。卿清叹出口气。楚西辞从车内后视镜里望她一眼,发觉她比在医院的时候,气色更差了些。
卿清有点失落,但声音很温和地说道:“很高兴你能关心我,为我着想,但是这种单方面的行为,我不接受。楚教授,我是你的助理,是你的朋友,是……”第三种身份她没法说出口,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今天凌晨2点多醒过来,我看见窗户外面有个黑影,很像医院里要杀我的人,我想我可能是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还不小心用刀砍伤了陈队。你应该清楚,我不怕死也不怕危险,我跟你一样,只怕查不到的真相。”
楚西辞依旧保持着缄默,深邃的眼睛里蕴含着平静,但他并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专注于开车。袭击卿清的人未必真的想要她的命,而是想让卿清认为,要杀她的人是楚西辞。而卿清后面看到的幻觉,除了她以为的精神高度紧张之外,他想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二)出现幻觉
楚西辞思虑了许久,淡淡地告诉卿清:“胡骏扬还活着,而且他认定的下一个目标是你。”
“什么?!”卿清吃了一惊,“那师母还活着吗?”
这个反问显然出乎楚西辞的意料,他略微诧异地抬眉看她,见卿清一脸期待,无奈地抬了抬嘴角,回答:“活着。”
卿清这才放松下来,师母还活着的消息让她很高兴,但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被杀人魔盯上的女人,这让她有些惶恐不安,之前被胡骏扬绑架的那段经历也从记忆里汹涌奔腾出来。她发现自己的手在不自觉地发抖,为了不让楚西辞担心,她悄无声息地把手藏到身后,勉强用镇定的口吻说话:“他们不是驾车坠崖了吗?两具烧焦的尸体都发现了,如果不是胡骏扬和师母,那会是谁?”
“两个无关紧要也无处可查的人。”
“这个消息陈队他们……”话说到一半,卿清就停住了。
楚西辞肯定已经通知了陈队这个消息,所以陈队才会让何斌接自己去他家,而且光凭借楚西辞的一面之词,在刚刚宣布结案的情况下,警方也不可能公开出警追查。
“胡骏扬下一个要杀的人是你。”楚西辞声音平静地说,“在我抓住他之前,我希望陈队照顾你是因为你弱点太多:善良、好管闲事,并且经常被眼前的是非善恶干扰理智,胡骏扬那种毫无道德感可言的人,想抓住你有一百种方法,而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你身边。”
“那你现在查到什么了吗?”
“更多的谜团。”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路面。宽阔的马路,车辆川流不息,他穿梭在其中,去寻找暗处的那双眼睛,这很容易激活他大脑的亢奋因子,但肉体的疲乏感在固定的时间就会袭来,他实在不愿意浪费时间去休息。
俩人正沉默着,卿清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陈队号码,有点发怵。
楚西辞伸手接过:“我来跟他说。”
卿清把手机交给他。
“陈队,”楚西辞接听,“我是楚西辞,卿清现在和我在一起。”
那边陈队不知道说些什么,楚西辞耐心地听完,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三个字:“我知道。”挂断电话,把手机扔给卿清。
“陈队说了什么?”卿清忍不住问。
楚西辞皱皱眉,淡淡地说:“废话而已。”
卿清揉了揉太阳穴,无奈摇头,转而看向窗外。车已经开离市区,四周只零星可见几处住宅楼,被包裹在田垄山丘里。卿清放下车窗,凉爽的清风把空气里的沉寂刮进车里。
卿清不经意望一眼后视镜,田野里赫然立着一道黑影,那道黑影没有随着田野倒退,反而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大——他在向她逼近,手里还提着短刀,上面流淌着黏稠的血液。卿清不由得一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颤抖着死死拽住旁边人的衣角,眼睛里尽是恐惧。
“楚西辞……我看见他了!”她艰难地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声音。
楚西辞把车靠在路边停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卿清,别害怕,看着我!看着我!”
她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恢复了冷静,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我看见他了!他就在后面,跟着我……”
楚西辞坚定地告诉她:“没有人跟着你。”
卿清将信将疑地重新望向后视镜,那里面只有旷野田地,刚才看到的黑影荡然无存。
“对不起。”卿清紧绷的神经和肌肉都放松下来,她有些无力,“对不起,我……我太紧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楚西辞松开手,温声安慰道:“没事,快到家了。”
卿清闭上眼睛,头轻轻靠在车窗上。那道挥之不去的黑影从田野钻进她脑海里,一刀刀割着她的神经。
楚西辞看一眼旁边的卿清,她紧闭着眼睛,眉头深锁,弓起的身子在座椅上几乎蜷成一团。卿清似乎也察觉到了楚西辞投来的目光,勉强笑一笑说:“楚西辞,你别偷看我,好好开车。”
十分钟后,黑色的高档轿车在地处偏僻的复式楼前稳稳停下。
卿清下车的时候,脚步有点虚。她和楚西辞一前一后走进客厅。
离开这栋房子不过几天,但感觉却好像隔了很久,卿清心里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卿清,”楚西辞边往二楼走边说,“牛排我要五分熟的。”
卿清正在厨房准备他要的早餐,她的包就放在沙发上,楚西辞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有两盒药,效用是消炎防感染。
他问厨房里的人:“你早上吃过药吗?”
“吃过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楚西辞果断将两盒药换走,另外从楼上取了消炎药放进包里。
卿清做好早餐端出厨房,往客厅里望一眼,那个极度聪明又极度幼稚的教授正坐在皮椅上一只手翻着杂志,一只手拿着飞镖往对面的墙上扔。
“吃早餐了。”卿清叫了一声,看着楚西辞放下杂志走了过来。他习惯性地将椅子拉开坐下,再用刀叉熟练地将牛排切成小块……卿清凝视着这一切,感觉这几天内心的空白瞬间被这些熟悉的生活画面所填充。
“沉默先生。”
“嗯?”
卿清双手托着下巴,凑到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血色,露出一贯的笑容,眉眼弯弯的,可爱又可怜。
“我明天、后天早上也煎牛排荷包蛋,给你做早餐好不好?”
这句话隐含的前提条件楚西辞自然清楚,他不置可否地抬了抬嘴角,问起另一个问题。
“你包里的药是谁给的?”
“医生开的啊,有什么问题吗?”卿清想起自己包里装着的昨天从医院带回来的消炎药,不在意地说。
“你自己去取的药吗?”
“何斌去帮我取的,我当时回病房换衣服了。”
“还有别的吗?”
卿清想了想,说:“……没有了吧,不过何斌一直呆得像木头一样,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提点了,来接我的时候还特地带了束花。”
楚西辞点头表示了解,继续吃早餐。
卿清有点着急:“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楚西辞吞下最后一块牛肉,用餐巾纸优雅地擦拭嘴角,看着她说:“卿清,你清楚我对生命的态度,你不怕死,并不代表你不渴望活着。”
“远离你,也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平安无事,医院的事……”
“相信我,比起留在我身边,离开要安全得多。”楚西辞淡淡打断她的话,“我在跟一个神秘的对手打交道,必须集中精神,全力以赴。”楚西辞自视甚高,眼光自然也甚高,“对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卿清知道事情远比她预料的要严重复杂。
“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你用生命来替我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楚西辞站起身,他个子很高,居高临下望着卿清的目光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头发,柔声说道:“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长久相处不觉得煎熬的人。”
“你别像说遗言一样行不行?”卿清声音有点哽咽。她本想气势十足地责备他,却觉得喉咙里像磨砂一样难受,“我想留在家里,我是你的助理,你不能把我丢开……不能什么都瞒着我,自己行动……”
楚西辞默而不答,将手收进口袋里,那深邃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常态,淡漠而疏离。
她无力地反抗:“楚西辞,你不能这样!”
“你是自由的。”他语气恢复一贯的平淡,“而我也为你做过打算。”
“谢谢你的好意。”卿清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拒绝,“我也清楚地告诉你,我不需要。”
“很好。”楚西辞端起她准备的牛奶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绕过她,带上手机径自往外走。
(三)身边危险
卿清追到窗口看着楚西辞驾车离开。她从车库里取出备用的银色轿车远远跟上去。卿清没有领教过楚西辞的反侦察能力,只能尽力做到最隐蔽。她一路都开得小心翼翼,躲在其他车辆后面,避免引起前面人的注意。
楚西辞瞥一眼后视镜,给江河打了个电话:“江河,我把卿清的定位发给你,看好她。”
卿清很快就跟丢了楚西辞。她从一辆白色轿车后面开出来,就再也找不到楚西辞的踪迹。他们之间的差距,以及他对她自作聪明介入他生活的抗拒和排斥,在这条车来车往的宽阔公路上昭然若揭。她木然地坐在车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前方指示灯上绿灯亮起,直到身后的司机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她才慌忙回过神来继续开车,但喇叭声接连不断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催促着她加速再加速。
“不要,不要……别吵了!”卿清用力甩了甩头,涣散的视线瞥见旁边并行开着的车内的车主,那人在大声跟她喊着什么,他的脸却在眼前模糊起来,变成漆黑一片……
卿清猛地一脚踩住刹车,将车停在马路中间。后面的车主惊险绕过,放下车窗大骂:“你找死啊!会不会开车?!”
卿清像没听见一样,头抵在方向盘上,喃喃低语,一遍遍告诉自己:“是幻觉,是幻觉……”
“卿清姐!”有人用力地拍着车前的挡风玻璃。
卿清愣愣地抬起头,见到江河焦急担心的脸出现在眼前,不由得一脸诧异。
江河让她坐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开车倒进路边一个空闲停车位。他担忧地注视着旁边的人,卿清脸色还很苍白,眼里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无助,江河从未见过这样的卿清,他心疼之余,只觉得手足无措。
“卿清姐……”他轻声喊她。
卿清转头看着他,勉强露出个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楚西辞让你来的吗?”
江河点了点头,更关心她现在的情况。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没事。”卿清仍惦记着楚西辞,问道,“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江河面露难色:“楚哥的行踪除非他自己愿意说,不然没人猜得到。”
“也是。”卿清低头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却很落寞,“他也从来没真正信任过任何人。”
“卿清姐,那个……”江河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附近有个小公园,景色挺不错的,我们去坐坐?”
卿清点点头,摘下安全带。江河先一步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公园里人不多,江河跑去买热奶茶,卿清独自静坐在长椅上。昨天晚上下过雨,地面上深深浅浅地分布着水圈,现在还是早晨,天边阴云薄雾的,看起来像是日落以后的苍茫暮色。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看到江河一脸忐忑地走来。
“卿清姐。”江河叫了声发愣的卿清,朝她傻笑一下,坐在旁边,顺手递上热奶茶。
卿清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捧在手心却没喝,眼睛看着天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她在难过,可江河弄不清楚原因,他费力地想从脑海里搜罗出什么有意思的话题。
“卿清姐,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江河,”卿清没有听笑话的心情,她转过头问他,“你知道楚西辞最近在查什么吗?”
“这个……”江河有点犯难。
卿清继续说:“楚西辞没有说过不让你告诉我吧?”
“这倒是没有。”江河叹了口气,说,“我只知道楚哥最近在调查许儒妍和另外一个女人。”
卿清想起楚西辞曾提起过的一个名字,追问:“是叫苏音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楚哥现在交给我的任务是让我照顾好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偏了偏视线,没敢直视她的眼睛。
“江河,我现在的确不太好。”卿清认真地看着他说,“但楚西辞他自己现在也处在麻烦当中,你应该和我一样想帮他。”
“可是楚哥他没有吩咐,我们能做什么?”
卿清跟他碰了一下奶茶杯,笑着说:“楚西辞他不懂的东西太多,我们可以教他什么叫朋友之间的信任,什么叫两肋插刀……”
此时,142号房,医院的VIP病房。楚西辞正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病床上的人,她已经很老了,应该有七十多岁,刚刚经历一场大手术,呼吸还需要依靠氧气瓶。
医院的病房真是最安静的地方,如果不是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他很喜欢待在这里——生与死,一线之隔的地方。在这里,因平庸而被挥霍到接近腐烂的时间也忽然变得珍贵起来,药水瓶给时间汇聚的死水潭注入了新鲜的活力,他们开始贪婪地吮吸,觉得这一切来之不易……
老人浑浊的眼睛此时是睁开的,她不能说话,只能有极小幅度的肢体晃动。
“不用担心。”楚西辞淡淡开口,“你孙子马上就会过来。”
他让一个陌生人假装成医院的看护给何斌打了电话。楚西辞看一眼时间,最多再过五分钟,何斌就会冲进来。
不过事实证明,何斌比他预料的还要紧张心急,两分钟后,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看见悠然静坐在房间里久候他多时的楚西辞,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
他走到病床边,握住老人枯瘦微凉的手,低声宽慰:“奶奶,没事。他是我的一个同事,过来看看您。”说完,何斌转过头看向楚西辞,目光里流露出卑微的恳切,“楚教授,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楚西辞很配合地起身往外走,脸上的神色淡漠如常。在他看来,让其他人成为自己软肋的人,往往不堪一击。
“楚教授……”何斌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
“想忏悔去找卿清。”楚西辞打断他的话,“我只想知道是谁在联系你?”
“对不起,楚教授。我现在不能拿我奶奶的命冒险。”何斌说,“等她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会去自首。”
“所以,卿清的命就无关紧要了是吗?”楚西辞有些激动,言语里透露出责怪。
“不是的!”何斌情绪激动起来,涨红了脸反驳,“她跟我保证过,不会伤害到卿清!”
楚西辞讽刺地抬了抬嘴角:“何斌,在你近三十年的人类生活中,从来没用上过大脑这个器官吗?”
被如此羞辱,何斌脸上起了怒色,他提高了嗓门,喊了句“楚教授”!本还想争辩,但看见楚西辞犀利的眼神,顿时软了下去。
楚西辞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动手取他身上的手机,待何斌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防备,楚西辞已经快他一步,拿着手机抽身到窗边。四位数字的密码,他猜测或许是何斌奶奶的生日,幸好刚才在病房时看过老太太的病历本,输入出生月日后,顺利地解开了。
何斌愤怒地冲上来想抢回手机,楚西辞一面漫不经心地躲避,一面翻着通话记录和短信往来,很快从里面发现了三个未知来源地的通话记录,其中最近的一次是在前天深夜。
“换掉卿清的药,让她产生神经性错觉,接下来,‘他’还安排你做什么?”楚西辞步步紧逼。
何斌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我没想过伤害卿清,可是我没有选择……”
答非所问,楚西辞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给你选择。”他将手机扔给何斌,声音冷淡,“今天结束以前去自首,否则我会再来拜访一次老太太。”
(四)鱼儿上钩
黑夜是欲望澎湃的时间,而夜店无疑是一个容纳箱。舞池里,炫目迷幻的灯光搭配重金属音乐,在感官和灵魂的双重刺激下,几十平方米的空间开始不断膨胀,容纳着众生迷醉的放浪形骸。
楚西辞要了一杯马天尼,不动声色地看着舞池中间的那个女人。这里的苏音,格外抓人眼球——一袭紧身的流苏短裙,浓妆艳抹的娇艳面容和眼里毫不掩饰的勾魂媚态让她身边围满了荷尔蒙激增的男人。她显然也注意到他,挑衅一般迎上他的视线,贴着旁边的男人,身体像蛇一样灵活妖娆地扭动起来。
楚西辞边喝着杯子里浓烈的液体,边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一杯酒喝完,一首舞曲正好结束,楚西辞起身离开座位。他穿过嘈杂的人群,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墙,点燃烟,此刻,他像一个耐心极好的垂钓人,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嗒——嗒——嗒——”高跟鞋的声音,缓慢地由远及近。他微微侧目,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看着走来的女人。她踩着尖头高跟鞋,猫一样优雅从容的步子,走到他身前。苏音个子并不算矮,但楚西辞身型出挑,她踩上高跟,正好看齐楚西辞耳际几缕垂下的黑发,而楚西辞的视线却能由上至下肆无忌惮地将她看个透彻。
他向来不以君子自居,深邃的眼眸微微带笑,目光如同看一件艺术品般细致流连,自她上挑的眼角、挺翘的鼻尖一路向下,在娇艳欲滴的红唇处略滞,落在形状优美的锁骨上……
“好美。”他低声轻叹,垂眸专注的神情落在苏音眼里,成了不带亵渎的、纯粹的风流。苏音明白,这样的男人,想让一个女人心动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她并不想尽快抽身——她不愿意让他这么快得手,却已经开始隐隐期待跟他的第三次见面了。
她拉着他的手,缓慢地把他指间的烟喂到自己嘴边,轻吸了一口,朝着他一点点吐出烟雾。楚西辞低头笑了笑,大手不紧不慢地托住她的腰,用力往身前一带,低头靠近她艳烈的红唇,她娇笑着抬手挡住他的唇。
“这位先生,我跟你好像……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她轻抬眼角,由下而上一寸寸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魅惑一笑,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引领着他往下,自己则抬高了身体,曲意逢迎。轻微的喘息带着热度覆盖上男人微颤的喉结,随后极慢地往上游走,靠近他的脖颈处,在他的衬衣领上,用力留下一个烈焰般鲜红的唇印。
“打给我。”她说完这三个字,潇洒地松开手,留给身后人一个身姿曼妙的背影。
楚西辞看向自己手心多出来的那张名片,眼底浮现出极淡的笑意。
第二天早晨,苏音刚踏进公司,就被前台的海伦叫住。
“音音,这里有你一束花,我帮你签收了。”
“谢谢亲爱的。”苏音朝她扬唇一笑,接过那一大捧花束——九十九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附赠的卡片上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祝我的维纳斯拥有愉快的一天。
没有署名,但她猜到了送花的人。
“长那么帅,字倒是写得一般。”苏音勾了勾嘴角,随手将卡片插进花里,腰肢轻动,走向办公室,她的内心已开始迫不及待地等着晚上的赴约。
高档的法式餐厅,音乐舒缓悠扬,暖黄的灯光明亮却不刺目,气氛柔和暧昧得恰到好处。
楚西辞脱掉一贯的深色风衣,换了一身休闲西装,不过仍然是暗色系,衬衣松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之间那块凹处,像内心影射在肉体上的一角深渊。
苏音小口喝着红酒,目光被室内的暖气加温,一寸寸打量着他。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把西装穿得这么性感。”
楚西辞抬了抬嘴角,露出个温和又绅士的笑容,弧度恰到好处。他将放置在手边的礼品盒推到她面前。
“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深蓝色的丝绒盒上低调地印着象征价格不菲的奢侈品标志。
苏音打开看了看,里面的水晶项链几乎叫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不过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苏音合上盖子,原封不动将它推回去,“楚先生,我受之有愧。”苏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和安德森在咖啡馆约会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面对如此睿智深奥的男人,自己还是不轻举妄动为好。
楚西辞笑而不语,从盒子里取出项链,起身缓步绕到苏音身后。他从没有给女人戴过这些玩意儿,但显然,男人对这方面有着出众的天赋,他动作熟练、温柔得像是个久经情场的老手。
当冰凉的水晶触碰到苏音脖子上温热的皮肤时,他感觉到她原本放松的身体更加慵懒从容了。楚西辞借机诱她上钩,笑眼迷离地靠近她耳边浅浅地说:“苏小姐,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苏音转头望着他,眼波流转,风情无限:“楚先生,我只信一个词,叫‘见色起意’。”
“这个词,我们俩都很适用。”楚西辞轻抚了抚她的耳垂,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苏音瞥一眼壁钟,提包起身说:“不好意思,楚先生,我要出去打个电话。”
楚西辞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轻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苏音边拨号码边往外走的身影。此刻,外面开始下起绵绵细雨,先是细密的雨丝黏在飘窗上,很快就变成豆粒大的雨珠在冰冷的窗户上摔得粉碎,苏音踩着高跟鞋不慌不忙地走进来。她头发上沾了点雨水,有几根黏在脸上,妆容没花,没有显出她自己所期待的楚楚可怜,楚西辞注意到她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失意。看来,刚才电话那边的人没能让她如意。
他取了张纸巾,站起来轻轻擦拭她湿润的发梢,苏音抓住他的手,声音很轻地说:“楚先生,我有点冷,你送我回家好吗?”
楚西辞微笑了笑,说道:“我的荣幸。”随后起身驱车送她到家门口,见她醉得不轻,又好意扶她上楼。
苏音半挂在楚西辞身上,从包里摸出钥匙,试了两遍才顺利插进锁孔。楚西辞拥着她往屋内走。
“今天对着你,我酒量好像特别差一些。”苏音蹬掉脚上的高跟鞋,整个人如同藤蔓一样攀附在楚西辞身上,食指轻点着他的鼻尖,调笑地问,“楚先生,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迷魂药?”
楚西辞不置可否地抬起嘴角:“抱歉,我不知道苏小姐酒量这么差。”
一小时前,在餐桌上给她倒酒的时候,他将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粉悄悄混进倒出来的那股红酒里,在她眼皮子底下完成了投药。他本就有备无患,今天晚上这场及时雨,恰好是老天额外帮忙。
苏音用力推开他,咯咯笑着,踩着舞步往前,涂着驼红色指甲油的脚趾陷在柔软的地毯里,像藏身草丛里的蛇吐出来的信子。
楚西辞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内,房子里所有细小的物品都成了对她的介绍:苏音是在三个月前搬进来的;骨子里深藏着虚荣、精明、自卑;从小单亲家庭长大、三流艺校毕业、工作发展不顺、不久前打过胎……
“楚先生……”苏音旋转着跌落在床上,那张脸因为醉意和困倦显得媚态娇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赤裸裸的欲望。
“你花这些心思追我,想要什么?”苏音笑得娇媚万分,却像个单纯无辜的孩子一样轻轻咬着手指,“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不过我这个人也不喜欢谈感情,只喜欢风月和钱。”
楚西辞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一眼房间里的音响问她:“方便放点音乐吗?”
苏音做了个请的手势。楚西辞打开音响,矫揉造作的女声和着烂俗狗血的歌词,他费了点力气才做出欣赏的表情。
“苏小姐。”他走到床边,双手撑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低沉,“你不用担心我的目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苏音勾起艳红的唇角,带着几分慵懒,缓缓朝他凑近。楚西辞在她贴近的前一秒,直起身体,大手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你喝醉了。”他说。另一只手却打开她扔在床上的电脑,轻细的启动声很好地被音乐盖过,电脑需要登录密码,六位数字,应该不难破译。
楚西辞不动声色地将电脑合上,再松开苏音,很明显药效上来了,她想要抬起眼皮都显得很费力。
“晚安。”他松开手,看着她跌回床上,长臂一捞,拿起旁边的电脑加上从她包里翻出来的手机,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开始破译。不过在第一次密码输入错误后,他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苏音电脑和手机的防御系统。
这套防御系统不是出自太平洋公司,它虽然没有安德森的那么严密,但是设有自动警报,如果连续三次输错密码,系统就会自动将入侵消息生成报告通知这套防御系统的设计方——如果他估计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S先生。那么,他花在苏音身上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他还剩下最后两次机会。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得想个办法尽快得到密码……
(五)为了未知
当苏音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翌日中午11点,她从床上坐起身,一种宿醉之后的头疼感随之而来,现在地上十几个空酒瓶对她现在抽痛的太阳穴做出了解释。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起身走过来,他刚刚洗过澡,身上穿着她早准备好搁在浴室里的一套新浴袍。
苏音瞥一眼被褥下的身体,只有贴身的衣物,她慵懒地蜷起身子,像未睡醒的猫一样趴在枕头上看着他。
“楚先生,陪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待了一夜,感觉如何?”
楚西辞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爱怜地说:“如果你的手机不一直震动的话,我会更愉悦。”
“抱歉,亲爱的。”苏音拉住他的手,吻了吻,伸手去够自己的手机。
她输入完密码,手机解开却自动关机了。
“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了。”苏音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楚西辞体贴地取过手机替她插上充电器,温柔地询问:“午餐想吃什么?”
“定份外卖吧,我不太想出门。”她爬到床尾,裸露的背部弯曲成一座凸桥,凑到楚西辞跟前,鼻尖贴上他的脸颊,笑容亲昵地说,“你昨天晚上灌了我多少酒呀?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楚西辞虽然很想推开她,但仍然保持着笑容不变,故作暧昧地说:“这个可不赖我,是你非要我去买的酒。”
“我饿了。”苏音撒娇一样,对他说,“你订外卖吧,我去洗漱一下。”
好在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起身往洗漱间走。楚西辞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怀里。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呢?”
“随便你啊。”苏音娇笑着,抬起精巧的下巴望着他,流转的眼波里却有几分骄傲和散漫,“楚先生,我有必要告诉你,我只喜欢风月,不喜欢谈感情。”
楚西辞淡淡笑着,告诉她:“我两者都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找上我?”苏音打了个寒战。
“为了未知。”他松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音眼里的困惑一掠而过:“不管怎样,我喜欢跟你相处。”
“这是我的荣幸。”楚西辞绅士地说完,目送她走进洗漱间。转身将她正在充电的“冒牌”手机取下来换上原版,原来,楚西辞昨夜趁着苏音昏睡后,偷偷拿着她的手机、电脑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型号,并在上面做了手脚。现在她刚刚输入的密码,已经以短信的形式发送到楚西辞自己的手机上来了。
他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苏音在洗漱间里待了近两小时,出来的时候又是妆容精致,妩媚动人。
桌上的外卖已经拆开了包装。她将正在充电的手机开机,查看最新消息,有个来自不明区域的号码给她打了五个电话,她不动声色地将号码记下,略带埋怨地说:“周末都不让人放松一下,一连五个电话!”
楚西辞已经换好衣服,此刻正专注地盯着电视,听见声音,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公司打来的?”
“一个无聊的同事,不用管他。”
楚西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头看她一眼说:“我没想到你会在里面待这么久,午餐我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了。”
“谢谢亲爱的。”苏音送上一记香吻,红唇印在他脸上,转身走向厨房。
楚西辞几乎在她转身的瞬间,极快地抽取一张纸巾将她刚刚留下的印记擦拭干净。他将餐巾纸卷成团,扔进垃圾桶里,双手舒展地靠在沙发上,耐心地继续盯着屏幕。现在的他虽然两耳嘈杂,但是大脑却异常清醒。他觉得苏音的反应很有趣,她手机上那五个未接来电正是自己拨过去的,号码来自未知区域无法追查,而她却完全否认了这些,只说是一个无聊的同事。看来她对于不明来路的号码毫无意外,也极力掩饰着什么。很显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接到来历不明的电话,而且对方估计经常更换号码。从她的表情动作可以看出,她对于这样的来电并不太高兴,说明她厌烦了受制于人。
苏音端着热好的饭菜走到他旁边坐下,舀了一勺饭喂到楚西辞嘴边。楚西辞没张口接,轻轻推开了。他微笑地看着她,眼睛里却很平静。
“你在远华工作,认识一个叫S先生的人吗?”
“S先生?”苏音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楚西辞从她的表情得出结论——她并不认识。
“哦,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而已,可能是我记错了他工作的地方。”楚西辞温柔地笑着,继续问,“对了,我有一个助教叫许儒妍,她提起过你。”
“许儒妍?”苏音想了想,有些抱歉,“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吗?那就算了。”楚西辞转过头,重新盯着电视屏幕。
看来苏音并不知道S先生的存在,也不认识许儒妍,她跟许儒妍的联系完全是受人安排,有一个能让她什么都不问就心甘情愿去做事的人,而且苏音从太平洋公司离职,跳槽到一个比之前公司规模小得多的新公司,很可能也跟那个人有关……
(六)私自行动
在复式楼里,卿清和江河正商量着如何暗中帮助楚西辞调查真相,江河把这几天楚西辞安排他做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卿清。
“楚哥怀疑许儒妍就是那个匿名报案说我撞死人的女人,所以他让我跟踪了许儒妍一段时间。”江河把从家里取来的文件袋解开,朝下一倒,纷纷扬扬的照片散落一地,“这些就是那段时间拍的。”
卿清拿起手边的几张看了看,问江河:“你有什么发现吗?”
“什么都没有。”江河耸耸肩说,“我就觉得是一个看起来很正经的女孩子,我还在想是不是楚哥想多了……噢,对了!”
他费了点力气从里面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卿清:“楚哥当时特别留意到的照片就是这张。”
照片上面有两个女人,一个是许儒妍,另一个有点眼熟……卿清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努力回想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张妖娆妩媚的脸。
“我见过她!”卿清忽然出声,吓了江河一跳。
江河立马平复了心情,高兴地追问:“是谁?”
“不知道名字。”卿清摇了摇头。她除了对这张娇媚无比的脸印象深刻之外,其他一无所知。不过她随即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眼里闪出兴奋的光芒,“有个人知道。”卿清手脚并用爬到茶几旁,拉开最下层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张名片。
她按照上面的号码打过去,待对方接起时,旋即笑眼弯弯,礼貌客气地说:“您好,安德森先生,我是卿清。”
“噢,我弟弟的私人助理呀。”显然安德森对她还有印象,不过对于她的突然来电还是有些意外,“美丽的姑娘,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苏音吗?”安德森猜测。
“你怎么知道?”
安德森笑而不答,只问:“我能得到什么呢?”
卿清想起楚西辞曾说过,安德森这个人以利益为重,可她没什么利益能提供给他。她咬了咬下唇,暗自琢磨,如果换作楚西辞,他会怎么做?
“如果您不答应的话,我会把贵公司发生命案的消息,以您的名义泄露给你们的竞争对手。”卿清快速说完,一阵心虚。
安德森在那边低低地笑起来:“卿小姐,你脸皮太薄,我弟弟那一套,你还需要花点儿工夫来学。”
“安德森先生,拜托您告诉我吧,我……我身上真没什么钱,要不我请您吃饭吧。”
“谢谢邀请,不过我最近很忙。”安德森松了口,“而且我对你口袋里那几枚硬币也不感兴趣。这样吧,就算卿小姐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我需要的时候再还如何?”
“好!”卿清一口应下。
“爽快!”安德森微笑着说,“苏音的信息我待会儿发给你。”
卿清挂断通话朝江河做了个OK的手势。不到五分钟,她想要了解的讯息便以简讯的形式传到了她手机上。
“速度真快。”江河忍不住说。
卿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生意人重效率是应该的。”
“生意?什么生意?”江河不理解地追问。
“没什么。”卿清不想多说,她欠下安德森一个人情,但这无关紧要,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这个叫苏音的女人先不用着急,楚教授已经在跟她打交道了,我们去找许儒妍。”卿清眉心轻轻皱起,她想起楚西辞曾经说过,许儒妍向校方举报了他进行违规实验,并提供了一份录音证据。如果许儒妍真是那个报案人,那么她究竟想做什么?又有什么样的动机呢?卿清决定一探究竟。
江河犹豫着问:“就我们俩行动,不用通知楚哥一声吗?”
“不用,有消息再告诉他吧。”卿清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楚哥让我保护好你,我怕……”江河面露难色,挣扎了一番,咬牙说,“卿姐,我和你说实话吧,不过你可别害怕,有我在,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卿清猜到了几分,轻描淡写地说:“你是说胡骏扬还活着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江河面露诧异。
“楚西辞跟我说过了。”卿清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笑道,“护花使者,咱走吧!”
“好嘞!”江河见卿清执意要帮楚西辞,不好再阻拦,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拿着苏音那张照片,不觉盯着多看了两眼,眼里流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姐,我觉得楚哥特别留意她,说不定还有点私心呢。”
“少胡说八道。”卿清一脚踹过去。虽是玩笑的口吻,但卿清先前因许儒妍而微皱的眉心此刻锁得更紧了。她虽然自知楚西辞向来对女人不感兴趣,但是面对如此魅惑的女人,他能否抵挡得住,卿清心底打起了问号,她故作镇定地安慰自己,希望楚西辞一切安好。
(七)被她发现
卿清和江河两人开车赶到警官学院。从学校东大门进去的时候江河不自觉地提了提衣领,盯着来往的学生,有点新奇,半边身子躲在卿清后边。
“呵,我可是第一次直面这么多穿制服的人,女学生盯着我就算了,为什么那些男的也看着我?”
“老鼠怕猫的本性。”卿清将他从身后拽出来,忍住笑说,“如果你走路不像小偷那样,就不会有人看你。”
许儒妍是化学系的研究生,卿清自然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院系学工办,当天值班的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一身学究气的女人,卿清谎称自己是许儒妍的表姐想来看看她在学校的情况,那老师忙着整理手头的工作,简单询问了两句,面有不耐地替她调出了资料。
卿清查看时,意外地发现许儒妍在半个多月前已经提交了退学申请,上面没有详细写明原因,而申请在昨天已经被批准。
卿清被这一消息弄得措手不及,旁边的江河也放下手机一脸不解。两个人从学工办走出来。
卿清皱眉思索着说:“许儒妍不在学校,那她估计在家。昨天退学申请才批下来应该没有那么快离开。江河,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吧?”
“知道,”江河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我刚刚拍的。”
“什么啊?”卿清接过来一看,画面是电脑屏幕,里面的内容正是刚刚她查看的许儒妍的相关资料。
“你刚刚看得太快,说不定会遗漏什么东西,还是拍下来比较保险,到时候还可以拿给楚哥看看。”
“没想到你这么用心呢。”卿清一张张照片翻过,夸耀起江河。
江河十指交叠垫在脑后,得意地看她一眼:“小爷我是那么不务正业的人吗?”
“真能干。”卿清伸手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手机屏幕。
见她脸上的表情因为认真而显得凝重起来,江河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关切地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卿清缓缓地摇了摇头。资料上显示的许儒妍几乎无可挑剔,国内重点高中毕业后去美国学习,然后凭借优异的成绩以全额奖学金回国读研。她是一年前回国的,一年前楚西辞也在美国,但这能说明什么?卿清脑子里冒出个大胆的猜想:她难道是特意为了楚西辞回国的?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卿清否决掉。她想那时候楚西辞还在美国读书,许儒妍怎么可能预知到后来发生的事呢?而且,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许儒妍租住的房子离学校有半小时的车程,在一座普通住宅小区里。江河跟踪许儒妍来过很多次,他领着卿清拐了两道弯,走进一栋楼房内,熟门熟路地上了三楼。
“这就是了。”他指着左边紧闭的房门说。
卿清按响门铃,又敲了敲门:“许小姐,在家吗?”
等了两三分钟,没有人回应。
“应该不在家。”江河对卿清说,“帮我注意一下。”说完老练地拿出随身带的工具,猫着腰撬锁。
卿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跟江河搭档,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了,搁在几个月前她打死都想不到自己会干这种事。
江河最初就是靠溜门撬锁混口饭吃的,所以这种老化过时的门锁自然是难不倒他。只见他没费多少时间捣鼓了几下,门锁就“咔嗒”一松,紧闭的房门弹开一条小缝。
两人推门进去一瞧,屋子里果然没人。卿清视线在屋内极快地扫了一圈,发现房子很空,她应该已经做好了搬家的准备。
江河按了按墙上的电灯开关,客厅里的灯却毫无反应。
“真是够抠门的,人走立马断电。”
“算了,用手机电筒照明也行。”卿清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我们分头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好。”江河应声道,去了里间卧室。
卿清在略显空荡的客厅搜寻,她蹲在地上将柜子抽屉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时,卧房内的江河却有了发现。
“卿姐,你过来看看!”
卿清起身往卧室里赶,刚走近,听见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背脊一僵,回过头,许儒妍一身长裙,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卿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屋里没开灯,楼道天窗透进来的光阴森森地映照在她脸上,愈发显出气氛的阴冷。
“我……”卿清嘴笨,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反问道,“许助教,昨天你的退学审核才通过,今天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吗?”
“家里有事,不方便多留,我还想请卿小姐替我跟楚教授道个别呢。”许儒妍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镇定下来,好脾气地温声追问,“卿小姐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呢?”
“许助教,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绕弯子。”卿清不动声色地制止房间另一端想要走过来的江河,“我今天是以楚西辞助理的身份来找你,想跟你聊聊。”
“想和我聊聊?聊什么呢?”许儒妍显然对卿清的回答有些意外,不过她转而又说,“我已经订好了明天的机票。今天恐怕也是卿小姐最后一次见到我了,既然你想聊,我们就出去坐坐,权当告别吧。”
距离和光线让卿清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但从传来的柔软声音还是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神情,一定还是温柔带笑的。卿清心里涌上一股寒意。她点头说:“好。”随后迈步走向门口,顺手带上房门,跟着许儒妍一道下楼。
到了屋外,光线才明朗起来。卿清上下打量着许儒妍,她穿着件条纹羊毛衫,衣领是一字型,背后有优美的蝴蝶骨撑起衣服,这让两肩之间的布料不那么贴身。卿清跟在她身后几阶楼梯俯视下去,正好看见她背后露出一块深色胎记一样的东西,看形状很像月牙。
卿清跟着许儒妍走进小区对面的咖啡馆。这个时间,咖啡馆里人不多,许儒妍挑了角落一隅靠着墙壁的位置坐下。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又为卿清要了杯果汁,慢慢品了起来。
“卿小姐想跟我聊什么呢?”许儒妍身体微倾向后呈放松姿态,微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我想知道,你和楚教授之间的事。”
“我和楚教授?”许儒妍低低地笑起来,单手托着下巴,笑容清纯懵懂,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我和楚教授的关系算是——单方面暗恋未遂吧。”
卿清皱了皱眉,许儒妍此刻温柔无害的神情,在她看来像张黏附在表层的假面,内里的真实模样如何,她看不透。
“你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打电话诬陷江河、同时向学校举报楚西辞进行违规实验的人,是你吧?”卿清决定单刀直入,不给她兜圈子的机会。
但是许儒妍有意避开了第一个问题:“楚教授的确进行了违规实验,我只是为了学生的安全考虑才向校方说明的。”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是不会……”卿清为楚西辞辩解道。
“你真的相信他?”许儒妍打断了她的话,在那一瞬间,目光带着锐气,直直逼进她眼里。
卿清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许儒妍神色又恢复了柔和:“卿小姐,虽说你和楚教授青梅竹马,但在我看来,你好像还没我了解他。楚教授这个人,不只会在学生身上做实验,对自己也毫不手软,至于他所做的事情会不会违法,会不会有悖道德,他完全不会在意……”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候服务员端上来两杯饮品。
“谢谢。”她微笑着谢过。
“二位慢用。”服务员踩着坡度不高的鞋走开了。
卿清觉得嘴巴干得厉害,喝了口果汁。
“卿小姐,”许儒妍声音温柔地继续说道,“虽然你是他的助理,但你也应该清楚,你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那不关你的事。”卿清放下玻璃杯,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意味不明的坚定,她看着她说,“你还没有说清楚江河的事。”
许儒妍用小茶匙轻轻搅拌着杯中的咖啡,眼里精光内敛,她已经对眼下的局势有了初步判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楚西辞都没打算将卿清卷入这场博弈中来。她是独自摸索追查到这里来的,既然她要查,干脆就给她指一条死路吧。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儒妍将视线移到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你和楚教授一样,总是喜欢说些让人费解的话,楚教授还问过我认不认识S先生。”
“S先生?”
“卿小姐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吗?”许儒妍无辜地眨了眨眼。
卿清没有说话,她知道,从许儒妍身上问不出任何东西,她更加不能对她怎么样。气氛正尴尬着,卿清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她拿出来查看,是江河发来的短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平安离开。卿清心想自己再跟许儒妍这样耗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许小姐,”卿清站起身,“我们后会有期。”
许儒妍端起咖啡杯,笑意浅浅地说:“恐怕……我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卿清从咖啡馆出来,根据江河短信上的指示前往某个路口。江河的车早已停在路边等候多时了。
“你在她家找到什么了吗?”卿清一坐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
“她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只找到一本相册,估计是被落下的。”江河说着将手边一本相册递给卿清。
相册有些年头了,封面泛黄陈旧,里面大多是许儒妍小学、中学时候的照片,卿清来回看了几遍没发觉什么异样,看来是她不小心忘带走了。
“先留着吧。”卿清将相册放到座位旁边,建议道,“回去给你楚哥看看,说不定他能发现什么。”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江河话刚说完,肚子发出声音,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搔头笑笑,“那什么,早上没吃东西,有点饿了。”
卿清系上安全带,轻笑着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再去找楚西辞。”
(八)酒后真言
楚西辞在苏音的房子里陪着她消磨了小半个下午。
苏音能明显地感觉到,她从洗漱间出来以后,楚西辞对她的兴致远没有先前那么高了。
下午5点43分,她打开电脑,输入密码,系统提示错误,她又连试了三次,最后屏幕显示已锁定,需十分钟后再次尝试。
楚西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收到的最新信息,然后又锁上手机,优雅地起身向她发出邀请:“苏小姐,时候不早了,想出去吃晚饭吗?”
“也好。”苏音合上电脑,抬头朝他笑了笑。
楚西辞关心地问:“电脑出什么故障了吗?”
“不知道怎么开不了机了。”苏音无奈摇头,“明天得拿去公司让人修一下。”
“那就等明天再解决吧。”楚西辞一脸轻松地说。
“也只能这样了。”苏音扔下电脑,深情地望着楚西辞,“这附近有家餐厅不错,我们去那儿吃吧。”
苏音说的餐厅离她住的地方不太远,走路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两个人并肩走在街边,暮色渐渐变得暗了,霓虹初上,星星在这样的城市上空要费点力气才能看清。
苏音看着天空,一脸憧憬地问:“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未来生活。”楚西辞淡淡地答道。
“那你觉出我想要的是怎样的生活了吗?”苏音饶有趣味地追问。
“宁静的乡村、别墅和另一个男人。”
苏音有些惊讶:“你怎么……”
“刚刚经过一家精品店,你看橱窗里那间郊外别墅模型的眼神,跟你看见这条项链的时候一模一样。”楚西辞看一眼她挂在脖子上的那条由他选送的项链,语速轻快地继续说道,“在这之后,一路上你抬头看了四次月亮,表情都很落寞。但你紧接下来的动作是盯着路面,而不是看我,显然你希望与你一起居住在幻想别墅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人应该就是能让她无条件服从,甚至情愿堕胎的人。”楚西辞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口。
“楚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了解我的男人。”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他是她见过观察力最好的男人。但她对付男人,一向不会说真话。
“谢谢。”楚西辞漫不经心地回应,目光却看着前面步步走近的两个人。他看见卿清一路都保持着灿烂大方的笑容,而江河则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卿清这时也看清楚西辞和一个女人在街头散步,不由猛地一愣,但随即平复心情,装作漠不在乎的样子打起招呼:“楚教授、苏小姐,好巧。”这是卿清第一次看见楚西辞和陌生女人如此亲密地在一起,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尤物应该就是苏音,虽然她相信楚西辞定是出于某种特殊原因才会跟苏音假戏真做,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确实养眼般配。
卿清心里有点难受,如果可以,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嫉妒。
“你认识我?”苏音疑惑地问。
卿清笑说:“苏小姐这样的女人,见过一面,很难没有印象。”
苏音盯着她看了会儿,也有了点印象,询问楚西辞:“这位就是那天在咖啡馆和你一起的女生吧?”
楚西辞点头:“是我的助理。”
卿清伸出手,礼貌地问好:“你好,苏小姐,我是卿清。”
“你好。”苏音也礼节性地握了握她的手,提议道,“既然大家都认识,就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卿清就等着她这句话,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饭馆,饭菜味道不错。”
苏音没有异议,攀着楚西辞的手臂撒起娇来:“正好我在那家饭店也吃腻了,我们换换口味吧。”
“就在前面,我们走吧。”不待楚西辞回答,卿清已抢先一步,满面笑容地一把拉过苏音,挽起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看背影,真是亲密无间的两个女人。
江河脸上笑容讪讪,战战兢兢地走到楚西辞旁边,小声解释:“哥,我们就是瞎逛逛,不小心给碰上了。”
楚西辞双手插进口袋里,看着前面两个女人的背影,淡淡说:“待会儿她们俩就交给你了。”
“什么?”
楚西辞这句话的深意,江河在饭桌上才理解过来。
卿清在菜上齐之后,点了两箱啤酒和三瓶度数不低的白酒,准备开怀畅饮。江河扯了扯她的袖子,有些为难地说:“卿清姐,我待会儿还得开车……”
“没关系,我想跟苏小姐喝两杯,你不用。”
苏音笑道:“看来卿小姐酒量不错啊。不过我昨天晚上被楚教授灌醉了,今天还不知道行不行呢。”
“没事,量力而为,喝得开心就好。”卿清豪爽地说道。
楚西辞没有开口,只是拿过酒瓶替苏音倒满一杯,顺便重复了之前的伎俩,隐秘地在众人眼皮底下完成下药的步骤。
他在苏音一杯酒喝完之后,找了个借口离席,前往苏音家里更换电脑,然后拷贝下她手机及电脑里的所有资料,同时收拾好残局,将他留下的痕迹全部清除干净。
等楚西辞做完这一切返身回去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喝完了一箱啤酒,两瓶白酒,站不稳的卿清还端着酒瓶,不依不饶地去拉苏音,嘴里喊着:“继续!继续!苏小姐,你别怂!”
苏音在药效和酒力的作用下,已经昏昏欲睡,杯中酒几乎洒出一半。
江河夹在两人中间,刚把这边的酒瓶拿开,那边又喝了起来,他急得头都大了,看见楚西辞走过来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楚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她们两个姑奶奶都喝大了,劝都劝不住,现在怎么办啊?”
楚西辞不紧不慢地从皮夹里取出钞票递给他:“你先去结账。”
“好。”江河连忙应允着,抽身去柜台结账。等回来时饭桌上只剩下靠在椅子上睡过去的苏音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口袋里的手机先震动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是楚西辞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有一个简短的地址,不用想也知道是苏音住的地方。
江河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苏音扶起来,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唉,不是说好卿清姐交给我照顾吗?!”
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市霓虹闪烁,五光十色。
趴在楚西辞背上的卿清一路都很不安分,借着酒劲唱歌、说胡话……晚风把她的头发撩拨下来,散落在楚西辞颈脖两边,有些轻微发痒。楚西辞嗅觉一向敏感,很容易捕捉到她的发香,感觉像夏天里的柔风一样清新,让他暂时忘却了疲惫,只觉得亲近。
卿清趴在他的背上,一脸醉态。她使劲捏着他的耳朵,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背我?”
楚西辞耐着性子,柔声说道:“我是楚西辞。”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他也在问自己。
“楚西辞啊……”背上的人念着他的名字安分了些,趴在他肩头,醉得睁不开的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隙,梦呓一般追问,“那你为什么不背苏音啊?”
楚西辞想了想,在她跟苏音之间,确实有个完美的理由让他选择前者。
“你看起来轻一点儿。”
他背上的人闭着眼睛笑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怎样傻乎乎的模样。
“楚西辞!”她忽然叫着他的名字,立正一样大幅度地挺直身体,险些从他背上栽下去,楚西辞不得不停下来,有点头疼地托着她往上提了提,低声警告她:“好好说话,别乱动。”
“好吧……”卿清撇撇嘴,像一根蔫了的豆苗,软趴趴地缩了缩身体,小心凑到他耳边,“我告诉你个秘密……”
她喷着酒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么久……吃胖了两斤。”
“……那你下来吧。”楚西辞故作生气地说。
“不行!”她理直气壮地拒绝,“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楚西辞不想继续跟一个醉得胡言乱语的女人对话。
“如果你能保持沉默,我就不扔你下来。”
“好吧……那我可不可以唱歌?”
“……随便,只要不跟我说话就行。”
拉开车门的时候,楚西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把卿清扔在车后座。他花了点儿工夫才给她系好安全带,开车回去的路上,她倒是表现得很不错,自己哼着不着调的歌,唱累了,头一歪靠在玻璃上安静地睡着了。
楚西辞看一眼卿清醉酒后有些疲惫的脸,猜测今早她服用的致幻药物效力估计已经过去。楚西辞在这片刻宁静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在抓住卿清之前,胡骏扬应该不会离开这座城市,一个被官方证实死亡的人,就算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街头,也不会有人怀疑。现在的胡骏扬就像一滴藏进汪洋里的水,而他能做的是让其浮出水面,跳进囚笼。但他的对手——那个在背后操控胡骏扬的人,究竟藏身于这个世界的哪处角落呢?
楚西辞静静地看着前方路面,黑夜里一辆辆车从身边飞速而过,他们当中或许就藏着S先生的“眼睛”,代替他在暗处以局外人的身份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楚西辞!你给我站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卿清忽然叫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视线还是模糊而混乱的,她扭头看着旁边开车的人,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楚西辞,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梦呓般地喃喃自语,“现在跟以前都一样,你说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没用,但对于你来说,我还是不够聪明,只能帮倒忙吗?”她缓慢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像触碰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你非要……非要选择孤独地活着吗?你不喜欢我,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但你不要……太过分了……”她嗓子喑哑,低低地埋怨,“楚西辞,她问我相不相信你?我相信你,我一直一直都相信你,可是你啊,从来就没相信过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楚西辞一愣,低声问:“‘她’是谁?”
“她就是她……就是许儒妍!”
她们见面了?楚西辞淡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袖口处忽然攀上一只纤细的小手,他低头看了眼,那只手死死地拽住他一角布料,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而手的主人,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话:“楚西辞……S先生,S先生是谁?”
楚西辞沉默地想,S先生的事,应该也是许儒妍透露给她的,她想让她也卷进来……或许他该考虑换个助理的事了。
“楚西辞,你……需不需要我?”
楚西辞觉得大脑停了一秒,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抓住他衣角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开始发麻,卿清觉得眼睛酸涩,轻闭了闭,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向耳朵,她收回手,轻轻擦拭了下,侧过身体,慢慢地在座椅上蜷缩成一团,像极了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没有半点安全感,只有极端的无助。
楚西辞沉默着加快了车速,身旁的人在小声啜泣中重新陷入睡眠。他有点庆幸卿清此刻是醉酒糊涂的,如果她在清醒的情况下跟他说出这些话,他想自己会有点不知所措。
车在郊外复式楼房前稳稳停下。副驾驶座上的人昏睡了一路,车熄火的时候,迷糊着醒过来,醉眼蒙眬地盯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看了很久,直到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楚西辞俯下身询问:“能自己走吗?”
卿清点点头,小幅度的晃动让她脑袋更加昏沉。她扶着楚西辞递上来的手从车内下来,迎面的冷风吹得她打了几个寒战,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冲到一旁,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楚西辞跟过来,单手托住她的额头,呕吐物的味道和浓烈的酒精味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屏住呼吸。
卿清就着他的手站起来,两眼猩红地道歉说:“对不起啊,我喝太多了。”
楚西辞把外套脱给她,问:“自己能走回去吗?”
“没问题的。”卿清故作坚强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楚西辞收回手,转身大步往前,边走边不忘叮嘱,“慢慢走。”
……
卿清走进屋的时候,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杯醒酒茶。她一口气喝下去,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楚西辞直奔二楼工作室,仔细研究起刚刚从苏音那里拿到的资料:她的私人邮件、短信讯息、通讯记录以及消费情况。
勾引已婚男人、借高利贷、雇人做见不得光的事……这个女人的私生活比他设想的还要丰富。不过最重要的……楚西辞懒懒地靠上椅背,盯着面前屏幕里的资料,一个熟悉的人名涌现在他的眼前。
韩珵——太平洋零江分公司的财务总监。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太平洋零江分公司的会议厅里,楚西辞在分析着保安被杀的案情,而韩珵作为分公司高管,也坐在现场聆听。
楚西辞唇角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看来苏音那栋幻想别墅里的男人已经找到了。正当楚西辞得意之时,手机忽然传来短信提示音。他拿起来查看,又是来自未知区域的号码。
“建安新路,香舍园。——S先生。”
他看着落款处“S先生”三个字,不由得皱了皱眉,愉悦口吻中带着一点身不由己地叹息:“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名字。”
一小时后,楚西辞离开工作室。路过卿清房间的时候,他往里面望了一眼,人不在。楚西辞走下楼,看见茶几上的醒酒茶喝了一半,卿清已经倒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睡着了。
“卿清,”他推醒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条项链,“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圣诞?”还没完全清醒的姑娘勉强撑开眼睛,目光困惑。
“是的,圣诞。”他微笑着说,“我给你戴上。”
他将她的头发拨到一侧,耐心地替她戴上项链。
吊坠是一个菱形的盒子。楚西辞说:“答应我,圣诞节再打开。”
他声音很轻很柔,卿清觉得自己像在梦里被蛊惑了一样,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楚西辞满意地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乖。”转身离开房间。
(九)落入圈套
香舍园是一个早已建成的住宅小区,但不知道因为哪步手续出了问题,一直没有正式交付使用。小区门口设有路障,不能通车,楚西辞把车停在几米开外的空地,步行进去。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城市灯火在这一带渐次稀落,只剩下幽暗的路灯。楚西辞借助昏黄的灯光看见路障旁边有个临时搭建的保安室,走近一瞧里面的灯亮着,却没有人。
楚西辞从窗口向内瞥一眼,女人高跟鞋留在地板上的磨痕、朝向门口的座椅、打翻在地的热水瓶、墙上的抓痕……这个小房间里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迅速重演:打完热水回来的保安发现屋里坐着一个女人,正要发问,他身后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在求救的过程中指甲在墙壁上留下划痕……
楚西辞继续往前走。
小区内部像所有荒凉的闲置楼一样,没有半点人气,楼墙外一扇扇安装整齐的窗户,在惨白的路灯照射下,如同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楚教授,你迟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从暗处传出来,楚西辞停在原地,看着女人的影子一点点暴露在灯光下。
许儒妍出现在他眼前,她身后是两腿不停发抖的保安——他脑袋后面正顶着一把枪,那把枪他很熟悉,吉乌尔扎9mm自动手枪,射程一百米,可用于杀伤五十米内穿有I级,II级,或III级防弹衣的有生目标。这是他的最爱,藏于风衣下,如非必要,从不离身。
此刻,那支拿枪的手戴着手套,手的主人则裹着口罩和帽子,穿着跟楚西辞同样的深色风衣。在这样朦胧的夜色下,他的身形与楚西辞一比,足可以乱真。
卿清在医院看见的人就是他。而那条短信,自然也是为了引楚西辞出来的幌子。楚西辞想起从太平洋公司离开的那天晚上,他曾经追击过一个黑衣人,有没有可能也是他?
片刻思索后,楚西辞紧盯着这位全副武装的男人看了看,问:“方便跑两步给我看看吗?”
蒙面的男人跟许儒妍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楚西辞进一步解释:“我只记得一个背影,不太确定是不是你……”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儒妍抢先一步开口道:“楚教授,你好像越来越幽默了。”
楚西辞看她一眼,淡淡地说:“不和我一起工作之后,你倒是更愚蠢了。”
许儒妍好脾气地微笑着,看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保安,命令道:“往前走。”
那保安哆嗦着,往前迈开脚步。
“砰!”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前胸。
楚西辞看着他在眼前倒下,生命迹象一点点抽离。
许儒妍耸了耸肩,有些抱歉地看向他:“不好意思楚教授,你杀人了。”
她旁边的蒙面男人步步朝后退去。
楚西辞单手伸进风衣里,许儒妍垂在身侧握枪的手几乎是在同时抬起来,枪口指向他,脸上笑容很温柔。
“楚教授,忘了告诉你,我的枪法很不错。”
楚西辞微笑了笑:“在美国和英国的时候,我倒是经常被人像这样拿枪指着,不过在中国,这还是第一次。”
“我的荣幸。”许儒妍嘴角上扬,弯成一个美丽的弧度。
“当然。”他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余光却敏锐地注意着她身旁的男人,“没有长裙掩饰,你的小腿比我想象中健硕很多。对了,你擅自透露S先生的行踪给卿清,不会被惩罚吗?”
“我……”就在许儒妍因他这句话分神的瞬间,楚西辞一面避开她的准头,一面迅速拔枪瞄准射击,极快地一枪击碎许儒妍头顶的路灯,灯光暗下来的瞬间,玻璃碎片四溅。
紧接着两声枪响,子弹从许儒妍肩头擦过。她飞身扑进一旁的楼道里,等自己的视线重新适应昏暗的光线时,外面只剩下一具逐渐冷却的尸体。
两个身影极度相似的男人在夜幕下穿梭。楚西辞对这一片区域并不熟悉,但跑在前面的那个冒牌货却截然相反,看来他准备得很充分。
楚西辞看着“冒牌货”钻进那辆早就准备好的黑色高档轿车——车型、车款、新旧程度都与他那辆毫无异样。虽然他能轻易地从轮胎和其他细节找出差别,但是对于其他人而言,模仿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盲目追车这个选项很愚蠢,楚西辞决定停下来。他根据车开走的方向和周围的建筑结构,在几秒钟之内找出了一条隐藏可行的捷径——
这里一栋栋楼房的间距很近,他箭步冲上楼顶,在天台之间穿梭,这样很快就领先于那辆黑色轿车。见到轿车慢慢朝着自己所在的楼房驶来,楚西辞顺着水管下到二楼,等车靠近时,飞身一跃,跳向车顶。车内驾驶人感觉到了车顶的异样,猛力打转方向盘,楚西辞险些被甩下车,他顺势趴下身子,两只手死死攀住了车顶边缘。
这条偏僻的道路上,深夜里空无一人。楚西辞叹了口气,大声通知车内的人:“你最好选择现在叫辆救护车。”
车身一阵颠簸乱转,这是车里人给他的回答,挑衅意味十足。
“很好。”楚西辞用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摸出枪,贴着车壁扣动扳机。
“砰!”隐隐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没有听到惨叫,应该是打偏了。
后坐力震得他的手有点发麻,另一只手也松了力,楚西辞不再苦苦支撑,从车上跳下来。他来不及开第二枪,车就在十米开外转弯离开,不过……他耳朵轻动了动,捕捉到一声急刹车响,紧接着,又一声枪响。楚西辞迈步冲过去,黑色的高档轿车停在路边,车门是敞开的,里面早已不见人影,而何斌却倒在几步开外的血泊里。
楚西辞感觉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网中,而幕后的猎人,开始一点点收紧绳索。
(十)绝对信任
今天晚上轮到陆佳琦值班。
坐了两个多小时,她觉得身体有点累,揉着肩膀转了转脖子,不经意间瞥见一个人影从门口进来,那人戴着帽子,头压得很低。
陆佳琦一瞬间紧张起来,警惕地问道:“干什么的?”
那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她面前,缓缓取下帽子,那张脸一寸寸暴露在白炽灯下。
“陆副队,你好。”那人微笑着说,“我是来自首的。”
陆佳琦惊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叫道:“胡骏扬?!”
审讯室里的光线算不上明亮,灯光是偏灰色的惨白,打在人脸上,让每个表情都像是被镀上一层凝固的水泥。
相比起陆佳琦眼里的惊愕,陈队看着坐在对面的胡骏扬,神色更显得淡定。
“说吧,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陈大队长,我没有死里逃生,从一开始,我就不在车上……”他扶了扶眼镜,像是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紧张和恐惧,“有人……他在钱静失踪之后就找到了我,然后……我就在他的操控下……完成了接下来的犯罪,是他……都是他强迫我作案,我不能反抗……”
“是谁在操控你?”陈队厉声追问。
胡骏扬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是……楚西辞!”
“胡说八道!”陈队猛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楚教授有什么动机做这些事?”
胡骏扬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唯唯诺诺地说:“陈队,他……他是个疯子,不择手段的疯子……他只为了自己开心,寻找刺激,他不需要什么理由和动机……”
陈队脸色铁青,愤怒道:“胡骏扬!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有你好受的!”说完,重新坐回椅子上,心里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当时楚西辞是第一个找到卿清的,所以他完全有时间跟胡骏扬接触,后来局里追踪的也不过是卿清的手机,然后看着车坠崖爆炸。如果胡骏扬说的是实话,那么全局包括全市的人,一直被楚西辞耍得团团转……而他真正需要什么?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陈队想起九年前的楚西辞:十八岁的少年,面对犯罪现场却冷静、沉稳得可怕,他当时用超出他们想象的推理能力,一路抽丝剥茧找出凶手,而现在陈队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却是他看见被捕凶手时的眼神——不屑、冷漠。
他曾上前想对他表示感谢,却听见他声音很轻地自言自语:“如果我来犯案,一定不会被人抓住。”
这样一个人……他的内心会是怎样的呢?陈队不敢想下去。
深夜,卿清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她太阳穴还胀得难受,皮肤下面的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痛,接电话时的声音也很疲惫,带着浓浓的倦意。
“喂,陈队,怎么了?”
陈队听见她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随即严肃地问:“卿清你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跟楚西辞在一起?”
“楚西辞?”她摸到胸前的项链,神志渐渐清醒过来,“楚教授好像出去了,出什么事了吗?”
陈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胡骏扬来公安局自首了,楚西辞他可能才是真正的都市屠夫。”
“啊?!”卿清顿时完全清醒,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一会儿,逆风送来轻细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楚西辞极轻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检查何斌的伤口。子弹是瞄准心脏射击的,不过可能是情况紧急,凶手射击的时候偏离了心脏,好在这种子弹会穿透人体,不会留在体内,但他现在由于失血过多,已经休克,能不能救回来还要看运气。
楚西辞连忙替何斌做了急救措施,让血流失得尽量慢一点。呼啸的警笛声压沉了空气,楚西辞站起来,有点无奈地看着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警车,他想揉揉眉心,考虑到自己两手是血,还是放弃了这个动作。
十几个枪口正对准着他,楚西辞配合地举起了双手。卿清从车里下来,看见满手鲜血的楚西辞和倒在血泊中的何斌,因为残留的酒精作用而难受的大脑疼得更加厉害。
陈队第一时间吩咐人上前将何斌抬走送往医院,自己则怒目盯着楚西辞,问道:“楚教授,胡骏扬已经到公安局自首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去局里说清楚吧。”说完侧身吩咐,“小五、老张,你们去搜搜他身。”
看着自己崇拜的偶像此刻被当成犯罪嫌疑人对待,小五心里很不好受,他低头叹了口气,走到楚西辞面前:“楚教授,对不起了,我真不相信你是凶手。”他低下头伸手开始搜他身,身旁的老张用枪指着楚西辞替他作掩护。
楚西辞不动声色地任由小五搜身。小五摸到他背后一块硬物时,身体骤然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楚西辞,后者朝他微微笑了笑,忽然出手,动作干脆利落,不过眨眼的工夫已将小五挟持到身前,手握着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围在四周的警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楚西辞!”陈队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楚西辞淡淡开口:“陈队,看紧胡骏扬,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处理。”
卿清立马冲上前,焦急又气愤地吼道:“楚西辞!你别在这个时候耍混蛋任性!我们都愿意相信你,去局里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楚西辞对卿清口中的“我们”可不感兴趣,他就像置身事外的看客一样,神情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平和,他淡漠如常地对卿清说:“我跟他们解释不清,你相信我吗?”深邃如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卿清,任谁也猜不透这静默中隐藏着什么。
卿清在四目相对中,恢复了理智平静,她坚定地点点头,目光里是无声的信任。
楚西辞露出满意的微笑:“卿清,作为我的助理,你要学着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作为他的助理……卿清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这一晚上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但既然她选择相信楚西辞,那么她必须做些什么。
楚西辞一路以小五为掩护,朝那辆黑色的高档轿车走去。
趁所有人视线都在楚西辞身上时,卿清退后几步,隐秘而迅速地给江河发去一条短信。
小五一路被挟持着往前走,快要靠近车门的时候他打算做最后一搏,挣扎起来:“楚教授,我相信你不会开枪。”
“砰!”小五话音未落,一枚子弹射穿他脚边几厘米的地方。
“都别动!”陈队担心小五的安全,高声喝住几个蠢蠢欲动打算跟上去的警员。
小五被楚西辞带上车,几辆警车一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车开出一里路,驾驶座旁的车门打开,小五从车上滚下来,黑色的高档轿车加快车速,扬长而去,身后警笛大作。卿清很清楚楚西辞的车技,果然追出十五分钟后,几辆警车在一个岔路口同时失去他的踪迹。
陈队吩咐警员分头去搜,十分钟后,在路边发现那辆黑色轿车,但里面的人已不知所踪。
“砰!”陈队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巨大的声响让车内本就压抑的气氛陷入凝滞。
“管他什么教授!”他低骂了一句,“老子就知道这毛头小子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愿意相信胡骏扬说的话,但眼下楚西辞绑架警员、拒捕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陈队。”坐在后座的卿清倾身向前,低声说,“我了解楚教授,他这么做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你少替他解释!”陈队转头看她,满脸怒色稍霁,“把楚西辞家的地址给我。”
“陈队……”卿清张了张嘴,硬着头皮说出后面的话,“我们是不是要先申请搜查令?”
“情况紧急,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手续后面再补!”
“可是……”卿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陈队恶狠狠的目光无疑是在警告她,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反驳,只好低声报出了一串地址。
陈队让人记下,随后吩咐卿清上了另一辆警车原路返回公安局。
开车的老刘是一名老警员,快到退休的年纪,所以看开了很多事,也有更多事看不开了。
“什么天才啊?哪有那么多天才。我一开始就觉得那个教授啊,不对劲,事情没那么玄乎!网上把他吹得太厉害,局里居然还聘他帮助破案,好嘛,引狼入室了吧……”
卿清头靠着椅背,皱着眉打断:“不好意思,您能安静一会儿吗?”
她了解陈队,知道他在追踪楚西辞失败后一定会立马去他家里进行搜查。所以,她已经事先通知江河先去家里带走有疑点的东西。她虽然能确定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家里不存在任何对楚西辞不利的东西,但她很少进入楚西辞的房间和工作室,那里面会不会存放着什么?毕竟楚西辞这个人无所谓对错,唯一信仰的准则只有他自己。而且眼下这么敏感的关头,一切可疑的东西都会被夸大。
卿清独自坐在走廊外面冰冷的长椅上,右手握着胸前的吊坠,冰凉的金属已经被她的体温带暖,掌心的皮肤却能轻易感觉到它尖利的棱角。
这是楚西辞送给她的礼物。他说到了圣诞节才能打开,这是什么意思呢?最后的告别吗?她觉得很难受,手掌合拢,吊坠被收得更紧,几乎割破掌纹。
老刘从旁边的办公室里给她端了杯咖啡出来,他不知道她不喜欢喝咖啡。陈队让他照顾她,换句话说,就是看着她。卿清心不在焉地说了声“谢谢”,两只手握着咖啡杯接过来。现在是深夜,除了值班室,警局里几乎没有人。卿清一直静默着没有说话,惨白的脸色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更透出一股疲惫的病态。
“叮咚”她随身背的小包拉链间隙里透出一点光,有新信息进来。卿清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老刘:“伯伯,我有点冷,能给我拿条毛毯过来吗?”
老刘认识卿清的父亲,十几年见面打招呼的交情让他对眼前的这位姑娘有点心疼,他起身说:“我去给你找找。”
卿清看着他走出视线,迅速取出手机读取信息。这条短信来自江河——
“姐,没有可疑的东西,勿担心。”
难道楚西辞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这个结果了吗?卿清有点诧异,听见老刘的脚步声,极快地删掉短信将手机放回包里。
“谢谢。”她接过毛毯盖在身上,转而焦急地望向门外。两小时后,陈队带着人返回。
“陈队。”卿清起身迎上去。
陈队沉沉地看她一眼,没说话,径自走进办公室。其他人的表情也都不太好看,难道是在家里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楚西辞不会做那些事,他是被冤枉的。”卿清竭力想说服自己,心里却是一阵不安,她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平静地问陆佳琦:“陆副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陆佳琦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我们在楚西辞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但是负责继续追踪楚西辞的警员在香舍园发现一具被枪杀的尸体,死亡时间就在几小时以前。”
“你们怀疑凶手是楚西辞?”卿清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个还需要进一步侦查,而且……”陆佳琦看着她,有些不忍心,“陈队准备颁布通缉令了,很快消息就会传达各个区。”
她话音未落,陈队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卿清,”他看她一眼,吩咐说,“楚西辞很可能会跟你联系,我们需要监听,暂时把你的手机上交,你这几天也留在公安局。”
“陈队!”卿清叫住他,“我能见见胡骏扬吗?”
陈队没有立刻拒绝,看着卿清坚定的眼神,他沉默半晌,答应下来:“你先去休息一下,明天我安排你们见一次。”
(十一)孤身寻凶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门口保安室负责值夜班的保安泡了一杯咖啡来强打精神。
楚西辞走进医院大楼,立起大衣衣领,遮住下半边脸。他走路的速度很快,步履均匀平稳,在走廊转角,悄无声息地拿走推车上一副蓝色医用手套,套在自己血迹凝固的手上。
巡房的医生检查了一圈VIP病房,在准备下楼的时候碰上匆匆上楼的人影,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刚从外地赶过来。年轻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楚西辞眼眶泛红,看起来很悲切,余光却关注着他胸口的身份牌——赵西,住院医师。
“您好,请问我舅外婆的情况怎么样?她就住在142号病房。”楚西辞一面说话,一面在脑海里回想着他一路走来时走廊两边房间的情况,很快搜寻到赵西办公室所在的位置,就在楼下进门左手边第三间。
“啊……”医生恢复了镇定,脸上流露出官方式的宽慰,“您节哀,老人家在晚上8点过世了。”
“什么?这样……谢谢您。”楚西辞稍稍有些震惊。
“您请节哀。”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离开。
楚西辞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叫住医生:“赵医生,请问太平间在哪里?”
“在地下室,不过现在……”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紧接着后颈一阵酸麻,失去了知觉。
“谢谢。”楚西辞扶住他倒下来的身体,拖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他已是一身医生的工作服,戴着口罩,步伐也不像进门时的模样,倒是将赵西走路的样子学了个七八分。
他快步赶到太平间。何斌奶奶的遗体是今天晚上才被推进来的,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停尸冰柜。
揭开盖尸的白布,老人的遗容在低温下显得苍白安详。
楚西辞说了句:“抱歉。”动手解开她的衣服检查了一遍尸体,最后摸到老人后颈时动作微微顿了顿,尸体脑后部颈椎发生错位,一个安然死去的病人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显然她死前曾有过挣扎。
楚西辞闭上眼睛,大脑毫不费力地将死者生前的遭遇重现一遍:躺在病床上的死者,被忽然走进来的人摘掉氧气罩,又取出她垫在脑后的枕头将她活活闷死。在这个过程中,死者曾奋力挣扎,由此导致颈椎出现幅度不小的错位。凶手做完这一切,又重新替她戴上氧气罩,悄无声息地离开,心电图上的心跳逐渐减弱趋于一条直线。
楚西辞缓缓睁开眼睛,替老人盖上白布,将遗体推回冰柜内,转身大步离开。他猜想何斌应该是发现了凶手,气愤之下丧失理智,一路被引到案发地点,遭遇枪击。
按照S先生的设计,何斌应该当场身亡,而楚西辞则顺利被一个死人冤枉。
“呵,真是有趣。”楚西辞冷笑一声,随手脱下白大褂,将它塞进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快步融入这城市深沉的夜色里……
清晨6点,一夜的寒凉还没有褪散,柔和的曙光漫不经心地从云层里透出来,显得凄冷晦暗。
韩珵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电脑开机的声音,他费力地撑开眼皮想分辨清楚那声音来自梦里还是现实。
“早上好。”坐在电脑前的男人淡淡开口,像个熟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屏幕的荧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显得神色平静又安详。
楚西辞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韩珵的电脑跟苏音的手机真的使用的是同一个密码,看来感情这东西果然会让人变得愚蠢。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韩珵的声音还算镇定,他一面留心着房间里的男人,一面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
楚西辞朝他示意了一下掌心的手机,笑笑说:“别找了,在我这儿。”随后将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韩珵脸上。
“在安德森手底下贪污公款,做得不错。”楚西辞真心实意地表示夸奖,但在韩珵听来无疑是讽刺。
“我想起你是谁了,楚教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要为难我?”
“恐怕为难你的不是我……”楚西辞将电脑搁在一旁,看着他缓慢地说,“是S先生吧?”
听见这个称呼,韩珵先是一怔,平静下来后立刻否认:“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知道。”楚西辞面带微笑着朝他走近两步,“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实话了。”
“我……我只是按吩咐做事,别的什么都不清楚……”韩珵结结巴巴地说道。
“闭嘴。”楚西辞打断他的话,朝他招了招手说,“起来。”
韩珵不明所以,按照他的吩咐从床上起来。楚西辞将枕头换了一面,自己躺在上面,有点困倦地用一只手按了按眉心,合上眼皮,另一只手摸出身后的枪,黝黑的枪口瞄准了身前的人。
原本还想趁机偷袭的韩珵这回彻底不敢动了。
“我问你答就可以了。”楚西辞声音淡淡地说道,“S先生第一次联系你是在什么时候?”
韩珵心里挣扎了一番,终究不敢在枪口面前嘴硬:“大概是两个月以前,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他要求你做什么?”
“找可靠的人送点东西给一个叫许儒妍的女人。”
看来那个可靠的人就是苏音了。
“除此之外呢?”楚西辞抬眼看他。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楚西辞在韩珵回答问题的时候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脸:他的说话速度明显加快,声音果断并且重复问题,同时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扫了扫鼻尖,眼睛朝右上方转动,这两个无意识的细小动作都表明——他在说谎。
楚西辞忍耐般地叹出口气:“我现在有点困,所以脾气不会太好,如果手不小心扣到扳机,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韩珵吞了吞口水,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男人带给他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他呼吸颤了颤,犹犹豫豫地开口:“S先生他……他还让我帮他,帮他……”
“苏音对你们俩的未来有一个很诱人的构想,”楚西辞慢条斯理地开口,“她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住在一栋没有人打扰的郊外别墅里……”
韩珵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你怎么认识苏音的?”韩珵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紧张地继续说,“这件事和苏音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帮我的忙而已。”
“保持这个语速,把S先生交代的事说清楚。”
韩珵吞了吞口水,不敢再有迟疑:“S先生让我更换公司的安保系统,截取……截取高管的私密信息。”
截取高管的私密信息?看来他还没有成功,至少安德森建立的信息网络防御系统还没有被篡改……这么大的安保帝国,S先生真的认为仅凭分公司一个小小的财务总监就能拿到高层的资料并且入侵安保系统吗?
楚西辞沉默地陷入思考,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眼睛是闭着的,这让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韩珵尝试性地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就在这时候,楚西辞的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接听。
“楚哥……”
“我知道了。”楚西辞淡淡打断他的话,吩咐,“如果我中午12点之前没有给你电话,韩总监的情人就不用留活口了。”
“啊?韩什么……”还没等江河惊讶完,楚西辞已经挂断通话。
城市另一个角落里,原本歪躺在沙发上的江河坐起身,他摸着后脑勺颇为费解地自言自语:“韩总监的情人是谁?不留活口?这……还要我杀个人啊?!”
楚西辞微笑地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的韩珵。
“韩总监,我想借你的地方休息一下,不介意今天早点去公司吧?”
“不……不介意。”他嘴唇哆嗦着回答,楚西辞放下枪,看着他去衣橱取西服。
“韩总监,李董是不是在公司?”
韩珵虽然奇怪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董事长,但也没敢多问,如实回答:“在,李董之前在汾津,本来准备回总部的,临走前突然想来零江再看看。”
“什么时候到的?”
“有三天了。”
“什么时候走?”
“这个……董事长的行程,我真的不清楚。”
楚西辞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韩珵手脚颤抖地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听见卧室里传来声音。
“韩总监……”
他准备开门的手停下来,掌心渗出了冷汗。
那声音平静地继续说:“放松一点儿,我这是把玩具枪。”
(十二)擦肩而过
上午10点,没有任何征兆,突来的暴雨像从天而降的瀑布,洗刷了城市。一辆轿车在经过太平洋公司门口的时候熄了火。
保安室内的保安隔着窗户看见一个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掀开车前盖检查了一番,有些无奈地四处看了看,最后披着深色风衣走过来。
“不好意思,我的车出问题了,我手机没电,能让我进去打个电话吗?”
保安犹豫了一下。
他接着说:“不然,手机借我用一下行吗?”
“你先进来吧。”保安放松了警惕,打开门。
男人走进来,一面说着“谢谢”,一面脱下身上的风衣,视线却极快地将保安从头扫到脚,心里有了个大概的判断:这名保安腰椎有毛病,可以用五分力道让他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再攻击颈部神经……
对面的保安却对此毫无察觉,握着手机说:“你报个号码,我帮你……”他话还没说完,深色风衣带着雨水的沁凉已经蒙着在他的头上,他心里暗叫不妙,努力挣扎着想掀开衣服,可是还没反抗两下,腰部就被挨了一拳,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紧接着后颈又吃下一击,整个人顿时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楚西辞忙换上保安的衣服,拿上墙角的雨伞,往公司里走去。滂沱大雨中,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从办公大楼里出来,走在前面的男人戴了顶帽子,雨水形成天然幕布,模糊了楚西辞的视线。他把伞檐压低,遮住大半张脸,快步从他们身旁经过。擦肩而过的瞬间,楚西辞闻到一股浓浓的雪茄味袭来,他顿了顿神,瞥见男人立起的深色衣领与帽子间隙,依稀可见花白的头发。
公司大楼内部需要刷卡才能进出,楚西辞从保安的衣服口袋里取出门禁卡,大摇大摆地刷卡进入。
他清楚李季临时办公室的位置所在,因而顺利地避开倒咖啡的秘书,潜入办公室反手锁上门。戴着眼镜的老人听见异样的响动,抬起头,不知是他记忆力出众还是对楚西辞印象太深刻,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楚西辞教授。”李季脸上没有意外的神情,像对待常客一样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你用这一身打扮进来,看来公司里的安保还是很不错的。”
楚西辞的目光扫了一遍室内,茶几上的咖啡和屋里留下的痕迹都表明,不久前这里有过两位客人。他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雪茄味,应该就是他在楼下偶遇的那两个男人。
楚西辞在李季对面坐下,瞥一眼办公桌上的建筑模型,打趣地说:“没想到,李先生还对建筑感兴趣?”
“何止感兴趣,年轻时候还为它疯狂过。”
楚西辞淡哂,移开了话题:“关于我的事,李先生应该都清楚吧?”
李季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什么新鲜事?倒是楚教授今天来找李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为了S先生。”
李季没有否认:“能一路查到我这里,楚教授倒是够资格做他的对手。”
“看来,李董对韩珵的所作所为也是知情的了?”
李季饶有兴趣地反问:“何以见得?”
“安德森曾经说过,公司的安保系统是由他跟您一起负责的。”楚西辞靠在椅背上,身体呈现放松姿态,看着眼前的老人说,“我试着入侵过,很不错的防御系统。S先生想让韩珵窃取公司高层私密信息,同时更改公司内部的网络防御系统,如果这背后没有人帮忙,分公司一个小小的财务总监有何德何能被给予如此厚望?另外,我还在苏音的邮箱里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楚西辞微抬了抬嘴角,继续说:“她去远华工作的推荐信,是李董亲自写的。”
“你怀疑是我在背后帮助他?”李季大笑起来,“楚教授,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我也知道年底的股东大会将会重新选举董事长。换句话说,因为在任期间由于公司业绩不佳,你即将卸任董事长一职。”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李季愕然。
“在进来之前,我只知道你出任董事长的五年来,公司虽然稳坐业内第一交椅,但业绩却呈现下滑趋势,而现在……”楚西辞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股权变更的通知和那些用来做年终总结的资料告诉我,你的位置不保。”
“聪明。”李季赞许地点点头。
“现在换你了。”楚西辞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李季并不想多隐瞒什么,他站起身,因为阴雨天而隐隐作痛的关节让他走路缓慢:“可以说我今天能坐上这个位置离不开S先生的帮助,我们利益互换。”李季慢慢地说,“可他是个疯子,他享受操控一切的感觉,但没有人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
楚西辞跟在他身后,补充道:“他同时也操控着你,所以我从你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是吗?”
李季没说话,他将衣帽架上一顶帽子取下来扔给楚西辞:“我想楚教授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顶半旧的紫貂皮帽,价格不菲,根据帽檐内侧的痕迹可以看出它很受主人喜爱,长时间佩戴,但这很明显不是李季的——作为董事长的李季长期居住在太平洋公司位于美国夏威夷州的总部,根本用不着这样的帽子。
楚西辞微微凝目,从紫貂皮帽中取出一根花白的头发……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看向李季的目光里流露出少有的震惊之色。
“他刚刚来过?!”楚西辞心里一紧,想起刚才在雨中见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S先生,而他戴走的是李季的帽子。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有关他的信息,而是我对他,一无所知。”李季缓步走到他面前,那张已经透出衰老的脸上,依然透出野心和不甘,“楚教授,如果你有需要,我很愿意提供一些能力范围内的帮助。”
“想借他的手,在毫无损失的前提下,除掉对他有威胁的S先生。”楚西辞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将帽子重新挂回原处。
“李董,我倒是真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请说。”李季不假思索。
楚西辞有点嫌恶地闻了闻身上带着汗臭的保安服,缓缓地说道:“首先我需要一套干净的衣服,其次,我想请你牵线,让我见一个人……”
韩珵这一个上午都过得提心吊胆的,他给苏音打了个电话,但她好像没察觉到什么异样,韩珵不敢多说,只约她中午出来吃饭。
苏音酸他:“怎么?你女朋友不用管了?”
韩珵变了脸色,不耐烦地说:“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中午去接你。”
一到下班的时间,韩珵就立即往外走。就在他刷完门禁卡将要出大门时,有一抹身影自后赶上来从他身旁挤了出去。韩珵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前面的人转过头留下个绅士的微笑。
“再见,韩总监。”
韩珵险些跌倒在地。
(十三)自投罗网
卿清在局里从清晨等到夜幕降临,都没能如愿见到胡骏扬。只因为一夜之间,楚西辞的事迅速发酵,消息传遍整个城市。
《胡骏扬死而复生,真正的都市屠夫另有其人》
《天才教授原来是疯狂的杀人魔》
《披着英雄外衣的地狱恶魔》
《视学生生命如草芥,变态教授早已显露端倪》……
一串串恐怖犀利的字眼铺天盖地而来,霸占了零江新闻的头条。
媒体总喜欢用一些夸张的噱头搞得人心惶惶,刚刚从“都市屠夫”恐惧中解脱出来的市民,又坠入了另一个不安的火坑。而楚西辞也在一夜间名誉扫地,从人人崇拜的“天才救世主”,堕落成人人可怖的“变态杀人魔”,整个城市陷入新一轮恐慌中。
此刻,公安局里的气氛也异常紧张,人人忙得焦头烂额。刑警、武警和各个分区的片警联合行动,在全市范围内分时段进行步巡和车巡。
而这个时候,警官学院官网上公布的对楚西辞的解聘书无疑是雪上加霜。对于解聘原因,校方虽然只是官腔地表示,楚西辞作为教授存在不当失职行为,但是这样一个引人浮想联翩的理由,足够让当前的舆论更加扑朔迷离。
卿清想起住院的时候楚西辞曾告诉她,自己可能会被解聘,因为许儒妍提供给校方一份录音。但当时她并没有追问录音的内容,楚西辞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是关于实验的。他究竟做了什么实验,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实验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不良后果,只是学校方面喜欢小题大做。”卿清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楚西辞那晚说过的话,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楚西辞这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又何况是其他人?他会不会真的拿学生做实验了?可是他问过自己,愿不愿意相信他?自己本能地愿意相信,那就不应该怀疑。卿清想到这些,迷茫中多了些坚定。
“师姐!”卿清正出神地思索着,小五的身影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冲出来,他气喘吁吁地说,“楚教……哦,不,楚西辞给你的手机打电话了!”
技术科里很安静,只剩下手机在响,急促的铃声绷在每个人心弦上,似乎将呼吸也压沉了一分。
卿清看一眼旁边的陈队,点点头。他替她按下接听键,同时打开免提。旁边技术科的警员已经做好了录音监听和追踪的准备,卿清很清楚自己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通话时长,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找到楚西辞现在所处的位置。
“喂……”卿清单手撑着桌面,弯身说话的时候,胸前吊坠垂下来,晃在半空,沉甸甸得几乎压得她直不起脖子。
“卿清,是我。”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她感觉自己眼睛里像被倒进了陈醋一样,酸涩得厉害。
卿清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你在哪儿?”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淡淡地说:“我需要你帮个忙。”
卿清看着计时表上一秒秒增加的时间,平稳呼吸,问他:“什么忙?”
“我有些东西藏在厨房后面的泥地里,很重要,你帮我挖出来交给安德森。”
“楚西辞。”卿清眼眶猩红,喊着他的名字,语气里饱含着担忧和紧张,“你到底在哪儿?”
……那边在一阵令她窒息的沉默后,结束了通话。
“追踪到了!”技术科的警员高声宣布,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他看向陈队说,“信号显示,嫌疑人就在公安局里。”
陈队立刻吩咐:“小五,你带几个人守住公安局大门,严格排查进出的人!老于,你带人去楚西辞家里挖证物!其他人把局里每一层楼、每一寸地都给我翻遍了!务必把人找出来!”
“是!”
命令下达,全体警员立刻行动起来,纷乱杂沓的脚步声让卿清觉得头隐隐作痛,她跟出门口,想一起去看看,但陈队却已经替她做好了安排——让老刘继续看着卿清。
卿清踹了一脚墙角,半低着头,垂下来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优美的嘴角微微抿着,形成一条落寞的唇线。
突然,一个胡子拉碴,戴着眼镜的警员从老刘面前小跑经过,没留意到站在前面的卿清,差点将她撞倒。他拉住卿清的手,顺势扶了她一把:“不好意思。”一口地道的零江方言。
“没事。”卿清没在意地点了点头,准备抽回手,那人却握得更紧。她微皱了皱眉,打算让对方知道乱占女孩子便宜的后果,但身体还没来得及动作,掌心却多了点东西,她重新去看眼前的人,对方却很快地松开手,消失在眼前。
莫非是他?卿清心里泛起了嘀咕。但从背影来看,那人两肩宽阔,背有点驼,连走路的姿势都跟楚西辞很不一样……不过,这种程度的伪装对楚西辞来说,应该不难。卿清心跳得厉害,她不动声色地将掌心的纸条塞进口袋,叫了一声老刘。
“伯伯,我想去一趟厕所。”
卿清反锁上卫生间的门,从口袋里取出纸条。
“后天中午1点赶到火车站。”
纸条上没有署名,但略显潦草的繁体字,每一横、每一竖……无一不在向她说明着主人的身份。卿清知道,多少年来,楚西辞一直保持着使用繁体字书写的习惯。
伪装成警员的楚西辞在人来人往的走廊给李季打了个电话。
“李董,就现在。”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他将手机收进口袋里,边往外走边卸掉身上的伪装——胡茬、帽子、眼镜、刻意加宽肩膀的外套、驼下去的背以及不正的步伐……
等他走到门口,又成了楚西辞。他咳嗽一声,成功吸引到外面一众警员的注意,瞬间十几把抢对准了他。
“别紧张。”楚西辞举起双手,微笑示意,“我投降。”随后在原地转了个圈,以示自己毫无威胁。
有警员要上前逮捕,但经过上次小五被挟持的事,陈队心有余悸,拦住他,将一副手铐扔到楚西辞脚边。
“自己铐上!”等到楚西辞配合地照办后,他才吩咐人上前搜身检查。
警员将楚西辞从头到脚搜查了一遍,确认无异常,朝陈队点点头。
陈队把枪放回腰侧,四处看了一圈,沉声说:“通缉令给我撤了!在案情还没彻底确认清楚之前,楚西辞被抓的消息谁都不准走漏风声!”
审讯室内,昏暗的灯光令气氛愈发压抑。楚西辞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小五打开一盏强光灯,对准了他。突来的强光让楚西辞很不适应,他紧闭了闭眼,平复神情。
隔了一方桌子,负责审讯的陆佳琦和小五严肃的表情里都带着不同以往的复杂,陈队站在旁边,眉心拧成川字。
陆佳琦先开了口,问道:“楚西辞,根据胡骏扬的笔录交代,你才是之前五起命案的主谋,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他提供证据了吗?”楚西辞饶有趣味地问,面部表情很平静,好像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场审讯,而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他手机上有跟你的信息来往记录。”
“怎么证明那些信息就是我发的?”楚西辞不慌不忙地说道。
陈队猛地冲上来,一把揪住楚西辞的衣领,吼道:“你干了什么最好老老实实给我交代!何斌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他要是醒不过来,老子饶不了你!”
“陈队!”陆佳琦和小五起身拉住他,“你冷静一点。”
陈队甩开手,楚西辞低头看一眼胸前皱成一团的白衬衣,他想到待会儿安德森也会被带过来,希望他穿了那件最昂贵的衬衣。
陈队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走出审讯室,在外面观看。
陆佳琦继续这场审讯。
“根据我们的调查,在香舍园发现的那名被枪杀的保安和何斌是被同一种子弹射穿了身体,我们全部警员也看见你非法持枪,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楚西辞静静地看着她:“在我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单独见见我的那名同谋——胡骏扬。”
楚西辞闭起眼睛在审讯室里休息。这个姿势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坦白说这种旧款式的手铐只需要一点工具,他就能很轻易地解开。
审讯室的门传来声响,有人走进来,脚上的镣铐传出钝重又笨拙的响声。直到胡骏扬在他对面坐下,楚西辞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胡骏扬脸上表演痕迹浓厚的正义神色在他看来,滑稽得足够引人发笑。
“楚教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就知道能看见你被抓住的这一天。”
楚西辞微笑了笑,鄙夷地说:“我更愿意见到你的尸体。”
胡骏扬愤怒地说:“要不是你的‘悉心教导’,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楚西辞讥讽道:“我没有他那么饥不择食,我从来不教废物。”
胡骏扬脸上的表情微变了变,不过瞬间,又变成了谦卑的模样,在外面监察的人看来无疑是一种惧怕和尊重。
“楚教授,你还是坦白从宽吧。”他怯生生地抬眼看他,卑微的眼神下,透着一种嘲讽,“否则,你就只能被判处死刑。”
“没人能判处我死刑。”楚西辞从椅子上站起来,倾身向前直视着胡骏扬,深不可见的眼底像静夜下的一潭死水,悄无声息地将他吞没,“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三天后就能离开这里……而你——”楚西辞冷冷地挑起嘴角,一字一顿地补充说:“这种废物,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卿清一根手指头。”
胡骏扬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如果不是你吩咐,我又怎么会去伤害自己的学生呢?”
楚西辞嘴角笑意更深,他忽然抬起被铐住的双手,用力砸向胡俊扬的头。
单向玻璃后的陈队显然被他这种自大猖狂惹怒了,他厉声吩咐道:“把楚西辞给我带出来!”话音未落,陆佳琦急急忙忙跑来,带来一个消息。
“陈队,周局让你带着楚西辞去他办公室。”
(十四)张网以待
周局原名周平青,除了任公安局局长一职外,还兼任公安大学的名誉教授。
楚西辞曾与他见过一面,那是学校一次隆重会议上,周平青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他转头说话的时候,正好楚西辞的目光望向了他,这位发福的男人眼睛里闪出中年人少有的光彩,看着睿智又精干。
而现在,楚西辞觉得周平青有着中年人对待后辈共通的毛病——啰唆,如果不是手上戴着手铐,他真想揉一揉被废话折磨的耳朵。
“楚西辞,你听好了。”周平青隔了张办公桌,站在他对面,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身上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官方气势,“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知道警方愿意配合你,是为了抓住真凶……”
“多谢。”楚西辞打断他的话,脸上流露出绅士的笑容。
周局看向陈队,缓缓地说:“阿正啊,这事我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是,一定完成任务。”陈队中气十足地说道,并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嗯……”周局满意地点点头,又似想起什么,询问道,“那个受伤的警员怎么样了?”
陈队知道他指的是何斌,神色凝重地说:“目前还没脱离危险。”
周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太担心,改天我有空去看看他,先忙去吧。”
“是。”陈队押着楚西辞走出办公室,在没人的地方,低声警告他,“你小子最好是清白的!不然老子非亲手毙了你!”
楚西辞挣开他压在肩上的手,神色淡漠的脸上,蕴含出平静得可怕的理智。
“在2002年那起纵火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队表情惊变,眼里划过一丝惊惧:“你在说什么?”
楚西辞淡声解释:“周局办公室橱柜里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张照片,当时公安局简局长和时任市长正在给他颁发锦旗、佩戴勋章,嘉奖他在2002年那起纵火案中,以身涉险带领警员救了十几条人命。照片里颁奖时你就站在周局斜后方,这说明陈队你当时也有参与营救行动,这么光荣的事,为什么你办公室里却没有一张照片作纪念?”
陈队面部有些僵硬,他动了动嘴角说:“时间过得太久,找不到照片了!”
“是吗?”楚西辞面露疑惑,“你保存着1986年毕业合照,1992年的班级聚会合照和大大小小的锦旗勋章,唯独丢了这一张照片?”
“对。”陈队直视着他,口吻强硬得不容置疑,“唯独就丢了这一张!”
楚西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忽然神情一松,无所谓地说:“那真是遗憾。”随后,兀自往楼下走。
此时,胡骏扬坐在拘留室的地上,面朝着发霉的墙壁,眉头紧锁,心里一阵压抑和忐忑。刚刚楚西辞的话刺激了他,他不愿意相信楚西辞能够在三天后安然无恙地离开公安局,但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逃脱以后到现在的每一步他都是按照S先生的吩咐走的。如果楚西辞三天后被释放,那么自己在警局被囚,就很可能再没有杀死卿清的机会,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胡骏扬想到这里,眼眶变得猩红嗜血,凹陷的太阳穴青筋暴起,他握紧拳头,暗暗发誓,自己决不能,也不会让卿清再次从手里逃掉!
陆佳琦按照陈队的吩咐,不时过来看看被拘留的胡骏扬。此刻,铁栅栏后面的男人面朝墙壁坐着,瘦骨嶙峋的后背在沉默里显得尖锐刺目,陆佳琦皱了皱眉问看守的同事:“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从审讯室回来就一直这样没动过。”话音刚落,小五从外面走进来。
“副队,你在这儿啊,我刚刚还去办公室找你呢!”
“出什么事了?”陆佳琦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小五忙摆手,说,“是卿清师姐想找你帮忙。”
“卿清?她怎么了?”陆佳琦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的手机还扣在局里,我卡里又没钱了,所以她想请你帮忙订张后天去汉阳的火车票。”
陆佳琦有些惊讶:“卿清她要走?”
“是啊,楚西辞被抓了,这案子也快结了,师姐她心里不好受,想暂时离开零江。”
“那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没?”陆佳琦进一步追问。
“那她倒没说。”
陆佳琦沉吟了片刻,抬头对小五说:“行,那你跟她说一声,让她把身份证号码给我,我帮她订后天下午的票。”
“好。”小五爽快地应答着,离开了审讯室。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胡骏扬缓慢地回过头……
楚西辞被单独收押在一间装有监控的临时狱房里,四面白墙,一张木板床,他躺在上面闭目休息,忽然被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吵醒。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看见小五端了碗泡面正走过来。
“哎……”小五空张了张嘴,纠结了一会儿称呼,又犹豫地说道,“你先吃点东西吧,这是师姐泡好让我送过来的。”
楚西辞从床上坐下来,接过那一碗有点烫手的泡面,随口问:“安德森抓进来了吗?”
“刚查清楚身份,已经派人去找了。”小五下意识地回答完,反应过来又有些懊恼,“你现在的身份还是嫌疑人,别问我问题!”
楚西辞没说话,顾自吃面。
小五忍不住问:“对了,你在你们家厨房外面埋了什么东西?我们挖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我只是打算跟卿清明年春天在那片空地上种点东西,没找到人翻地。”
“你!”小五不无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继续问道,“那……那个安德森也跟案子无关了?”
“这就要你们判断了。”
……小五一顿语塞,感叹楚西辞真是百年不遇的一个怪人。
楚西辞吃完面,在小五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他。
“小五。”
小五回过头,紧张兮兮地问道:“什么事?”
楚西辞淡淡地说:“卿清呢?”
“现在才想起师姐来了?师姐对你那么好……”
“她人呢?”楚西辞又问了一遍,打断了小五的唠叨。
“我不知道,你那么聪明,自己猜!”小五声音里的愤愤不平让楚西辞有点莫名其妙,他没再开口,返身重新躺回床上,过了一会儿,听见小五的声音飘来,“师姐她去医院看何斌了。”
天亮的时候,楚西辞见到了安德森。他依旧西装笔挺,整个人俊朗不凡,但眼底的青晕和他的眼神,无一不在向楚西辞表明他昨晚过得并不愉快。
“Good morning.”楚西辞精神抖擞地走到铁栏前,面带微笑。
“什么坏事都不忘记把我牵扯进来,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安德森无奈又讽刺地抬了抬嘴角,看着他说,“楚西辞,你以为这种幼稚的把戏能让我在这里待多久?你毫无证据,我在这里待不到两小时,律师就会来接我离开了。”
“我只是想邀你体验下不同的人生,两小时足够了。”
陪同前来的警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谢谢。”安德森目送警察离开,重新看向楚西辞。
“你真是幼稚得让我发笑,Gibt es etwas,was sie zu sagen Hat.(有什么事赶快说)”
紧接着,两人用德语进行了一番交谈。聊到最后,安德森嘲笑地说:“你的德语真是一如既往的烂。”
“我不是金钱的奴隶,不需要讨好德国的啤酒商。”
安德森叹了口气,露出极温和亲近的笑容:“真希望再也不用见到你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楚西辞点头赞同:“这个想法,我们倒是出奇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