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事?”蔓莎脸上也浮起疑云。
连老见插不进嘴,便说:“我先去准备膳食,告退。”
“嗯。”蔓莎接着冲罗余问,“你在雨桥见着他了?”
“说起就上火,淋了一个时辰的雨,屁点人影都没看见。”罗余怒气冲冲道。
重重深吸了口气,心想此时不能意气用事,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信笺上。
黄泥村磨坊,未时三刻,过,宜儿死。
娟秀的小字下,除了落款,还有一张潦草的工笔画。
画中内容,摇篮上方两三米处悬有巨石,绳索经由吊杆拉至另一头,另一头末端系有一麻袋,麻袋下方的口子有沙石类东西往下流去。
意思很明白,到点,麻袋的沙石漏到一定程度,不足以支撑巨石的重量,巨石便会砸入摇篮之中。
“真是狠毒,我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如此手段对付一个一岁多的婴儿,的确太过歹毒。
罗余没见过宜儿,但不代表他就对这血浓于水的孩子没有半分念想。
这不仅是任务使然,也是当下身份压给他的责任。
“不吃饭,直接过去吧!”罗余心急火燎。
“不急这一小会,他既然给出了确切的时间,不会乱来的。毕竟信笺里他还是称呼宜儿的,想必留了情分。”蔓莎摆弄着玉葱般的手指,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种人,能信的?昨天放我鸽子,谁说他不会提前乱来。”
“你就没想过?”蔓莎透绿的眸子瞥了眼罗余,意味深长道,“酉时,恰好是叛军攻入皇城的时候,你要是在皇宫里头,九死一生。”
仿佛是遭了雷击,罗余嘟嚷道:“这么说,他是为救我?”
“话说满了就没意思了。”玉箫从袖子里漏出,笔直贴着蔓莎的小臂下,她捏着箫转身离开屋子,“好好准备,他没让你一个人过去,估计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
“明白。”罗余心头一凛,旋即重重点了点头。
青衫罩身,洗漱干净。
用过膳后,罗余,蔓莎,连老三人分乘三马往黄泥村赶去。
后面跟着八名蔓莎从罪山带出来的异族勇士,有两人同乘一马的,也有单独一马的,皆魁梧健壮,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身着黑绿色的怪异服饰,身上或额头,或脸颊,或脖颈,或四肢有蜥蜴类爬行动物的刺青。背后负着阔刀重斧等武器。
“蔓莎,你把所有人都带出来?是打算放弃先前那个据点?”罗余冲右边马上的蔓莎问。
“嗯,那里也不安全。”
林间山路的风吹开红色襜褕的下摆角,露出蔓莎健美的大白腿。
罗余看得心旷神怡。
老实说,如果说安静坐立吹箫的蔓莎有仙气加成,此时骑马的她无疑是野性美的象征。
真是负气含灵的美人。
可惜他终究要离开这个世界。
“留神!”蔓莎和连老架马自两边偏去。
罗余收神看回前方,只见几步外有颗直径两米的参天大树长在道路中央。
“啊!”吓得他狂勒缰绳,小黑来了个急刹,总算是在树前停住。
可怜罗余臀部腾空而起,一头扎在树杈上。
小黑哼了几口粗气,似对罗余的不专心感到不满。
吊了小会,罗余挣脱开束缚,掉回马背。
小半时辰后,一干人总算是到了黄泥村口。
村子不大,三十来户人家,草房为主,零星布在一个小盆地里。
村民多是姓汤,祖上来自溪南,也有几户是外来联姻的姓氏。
磨坊的原主人便是其中之一,姓伍。
“问过了,磨坊在村子东北,靠近村子供水的山涧。”连老骑回到罗余前,向二人禀告。
“走。”罗余一声令下,队伍朝狭窄的村口涌去。
不少村民老少目视着他们这帮不速之客,脸上皆是戒备。
“奶奶,他们脸上画着什么?”额头前挂着一小坨头发的男孩摇着胸前紧搂住他的枯木般的手,抬头问。
“别问!”
罗余回头看了眼八位异族勇士粗犷可怖的面容,倨傲的眼神,嘀咕道:“的确很像坏人,那坏人的头头,岂不是……”他指了指自己,“在下?”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磨坊,殿下。”连老的话点醒了罗余。
“嗯哼,”罗余轻轻嗓子,安排道,“我们找个相对隐蔽安全的地,把马先安稳好,留两人守马,蔓莎和我进磨坊,其余人在外面守着便是。”
随后他率先下马。
其余众人跟着下马,连老迟疑问:“就殿下和小姐,够吗?”
八人中的头领黎殇也附和道:“圣女不可以身涉险,万一内有埋伏。”
“圣女?”罗余心头泛起疑惑。
“有埋伏,给信号便是。”蔓莎不以为然,“磨坊就这么大,能藏下多少人。”
“我是怕人太多会给伍胥造成心理上的压力。”罗余摸摸鼻子,解释道。
“心理上?”
“压力?”
黎殇和连老面面相觑。
“……我和蔓莎先进去了,你们在外面藏好,别给村民制造恐慌。”
“额,依殿下就是。”连老应允。
“别叫我殿下了,”罗余叹气,“皇朝倾覆,徒有名而无实。”
“习惯了,改不了口,而且,殿下本就是正统。”连老捋着山羊胡,善意一笑。
罗余报以苦笑,抬头看了眼残破斜挂,遍布蛛网的“伍家磨坊”匾额。
“蔓莎,我们走。”
“嗯。”
两人跨过破门槛,来到中间的院子。
主旋律,阴暗,衰败。
墙上疯长的树枝遮住了院子大半的光照。
院子砖地上遍布杂草,一侧摆着直径数米的石磨台,台上结了层泥土和湿苔。
用于磨面的圆柱形石磨随意丢在地上,底下砖地的凹陷证明其已经在这躺了不少年月,中间插有的木棍不翼而飞,空留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罗余稍感不适,两人快步穿过院子,进了里屋。
里屋内的光线更差,昏暗,两侧的窗户外都被密集的枇杷叶遮挡,整个就像是地下仓库。
“咳咳”,两人都被空气里浓郁的木头腐朽的霉味呛到。
眼前的一幕和那张工笔画类似。
唯一不同在于,画里只有摇篮,真实的一幕,摇篮里躺着婴孩。
石头就这么在宜儿头顶悬着,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