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您是说那栋房子吗?
现在已经没人住了。可不是,这么大的房子,真浪费。就这么空了好多好多年。
最近啊,这种乡下地方也不太平了。
这房子要是住进流浪汉,或者被放把火,那可不得了。说真的,我倒希望早些拆了才好。
屋主?谁知道,我想应该是这家的儿子吧。真是呢,要是儿子儿媳住下来,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太太说什么也不愿意。不过嘛,我也理解她的心情。毕竟留下过那么不好的回忆,事到如今谁还想住?
没错,您知道的真多。原本住在这儿的,是在学校当老师的父亲,还有儿子儿媳。
我记得他临退休时好像是副校长吧。
那人外表看起来非常严格。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像这样,始终撇着。早上见面,我都有些不敢跟他打招呼呢。
所以说啊,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真是太意外了,吓我一跳呢。好一段时间,这边邻里见面就聊那件事。
老师的夫人,我想想,当时儿子还在读初中……不对,好像是高中吧。总之挺早就过世了。她长得就像女儿节[1]人偶一样,温柔又高雅。
没错,夫人过世之后他们就一直是单亲家庭,父亲也没再婚,跟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周围邻居晚上都会多做些菜分给他们。
哎呀,我倒没做过那种善事,刚刚也说了,这家的父亲有些可怕,我不太擅长和他打交道。
不过他儿子是个好孩子,很亲切。在路上遇到,会笑眯眯地大声说“早安”“晚安”。
那么好的孩子,正能吃的岁数却没人照料,大家自然会想照顾他。
他好像参加了棒球社,总是带着沾满泥的队服回家,洗衣机一天到晚转个不停。邻居太太看不下去,经常帮他洗衣服呢。
相比起来,我只是偶尔分他一些菜而已。像是用塑料饭盒装些土豆炖肉或者治部煮[2],让他不嫌弃就收下。
可不是,他总是把饭盒洗得干干净净还回来。
还一脸难为情地说着“多谢款待”,真的是个好孩子呢。
大学也直接考上了公立大学,又在本地找了个好工作,还讨了个那么好的太太。
所以说啊,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怎么就出了那种事。
父亲虽然严肃但是个正经人,做儿子的无可挑剔,儿媳也漂亮有气质,一家人看起来非常幸福。
这年头,很少有姑娘能跟怪脾气的公公和和气气一起住了。像我家女儿,连对象都没有就先挑三拣四,什么不嫁长子,不跟公婆一起住,不要农民,尽会开条件。哎呀不好意思,我家的事不说也罢。
我想想,这家儿子结婚之后,立刻就把房子改建成了两代人可以一起住的复式住宅。父亲住一楼,二楼是儿子儿媳住。
不过啊……做父亲的说不定很寂寞呢。
可能有人要说,能跟儿子儿媳住一起就该知足了。不过儿子已经自立门户,就算是在同一栋房子里,也各有各的家庭,已经没他这个父亲什么事了。或许他有这种空虚感吧。
他原本不爱出门,却突然开始各种尝试。像是自费出版诗集啦,去围棋俱乐部啦。
他可能到老年人才中心登了记,我看到过他干拔草的工作。不过嘛,哪样都坚持不久。
然后——我想想,应该是结婚刚过一年吧,儿子就被公司派到国外去了。听说是公司在泰国还是印度尼西亚有个工厂,派他过去做监督生产的工作。
一开始说要带太太一起过去,可是又不能放下父亲一个人不管,结果就决定让儿子一个人去了。
这公司也是不讲理,明知人家新婚,还做这么不近人情的安排。就是因为尽做这种事,年轻人才会对转正失去希望,导致雇用问题——
不好意思,我又跑题了。
怎么说,公公和儿媳之间并没什么问题。公公儿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有人要想歪,不过我也说了,那房子是两代人分开住的复式结构。
是将两代人完全分开的户型。之间有厚厚的隔门,听说还牢牢地上了锁。所以说,问题不在这里。
——而在那个女人。
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只能说,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
最开始她很勤快,大清早就在扔垃圾之类。她的腰就像这样,弯得跟要折断似的,用甜到发腻的声音道“早安”。
说白了,这人很诡异。
才早上六七点,她就化着浓妆,粉底厚到连原本的肤色都看不出来,还戴着到胳膊肘的长手套。等太阳出来,就算是在冬天她也一定会打遮阳伞。
年龄?谁知道,说不准她有多大岁数。
光说打扮,她看着也就十几二十岁出头。那叫什么来着,就是所谓的“洛丽塔”之类吧,穿着甜美的衣裳。
可我刚才也说了,她化着浓妆。搞不好啊,其实有四十岁——说不准还更老呢。
舞台用的那种妆叫什么来着。什么?没错没错,就是油彩。她的妆浓得就像涂了油彩,眼睛周围的眼线粗得像在勾脸谱。
记得我女儿常说:“她那已经不叫化妆,简直是在脸上画画。”
她多半是陪酒女吧。夜灯下可能看不出来,可是迎着早上的太阳,那样子就太诡异了。我每次看到她都会吓一大跳。
什么?是啊,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听说是她拼了命往死里夸老师自费出版的诗集,靠这样讨到了欢心。
可不是?老师能得到别人认同,肯定很高兴吧。
他还在职的时候,大家都围着他“老师”长“老师”短。可等退了休,就成了普通的老人家。如果夫人还在世,想必他也不至于这么寂寞吧。
对,就是这样。
等回过神来,那女人就已经在他家里住下了。
不对,与其说是住下,不如说是“咬住不放”更贴切吧。
她就像合紧了上下牙关,咬着那个家不放。
咬住、蚕食、吃尽。就是这种感觉。
一开始,儿媳也做了抵抗。她又是报警,又是请公公过去的熟人帮忙,跟丈夫自然也是频繁联系。
可关键是公公本人,彻底被那女人骗了,根本听不进去儿媳的话。
警察也好民生委员也罢,完全束手无策。因为虽然儿子是名义上的屋主,可土地却还在父亲名下。
土地是自己的,上面盖的房子归儿子,而他硬是把女人带了回来。不管外人再怎么不舒服,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儿子啊,如果每月能回来看看还好,可惜一直没机会回家。结果,事情更奇怪了。
跟你说,吃白食的,居然增加了。
对外说是那女人的弟弟,不过自然没人相信这种说辞。没错,是个混混模样的小伙子。
他冲着妆浓到看不出年纪的女人,一口一个“姐姐”地撒娇呢。感觉就像陪客的,怎么说,是叫牛郎吧?没错,就是那种模样的小伙子。
可怜啊,儿媳眼看着消瘦下来。
附近邻里看不下去,就劝她说:“你还是暂时从那家里搬出去吧。去投奔丈夫,或者回娘家。要不你可有危险啊。”
她却总是坚决地摇头,说:“丈夫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必须保护这个家。”
现在想来,或许我们当初哪怕是强行干涉,也该让她远离那个家。
可到底还是没人站出来,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插嘴。
结果,过了大概半年吧,还是娘家人过来把她接走了。瞧她瘦得厉害,一半头发都白了。
不知不觉啊,二楼就成了那女人和所谓弟弟的地盘。儿媳的家当,别说家具家电,就连一件衣裳都不让带走。
听说即便是这样,儿媳的父母还是哭着说:“就算一无所有,只要女儿能逃出来就好,保命最要紧。”
真不知道那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的,我尽量都不去想。毕竟我自己也有个女儿,想多了怕受不了啊——
咦,您是说之后的事吗?
您也看过报纸上的报道吧?
那就应该知道了。
好不容易等儿子回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听说儿子孤军奋战,想救回父亲,可是没用。毕竟是他父亲本人,抛弃亲骨肉,选择了那个女人。
儿子自知没有胜算,就又回国外监工了。
之后不到一年,就再没人见过老师。
有人说他染了病,有人说他已经弃家逃走了,不过谣言也没传多长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大家就都不再提那个家了。
是的,那女人和小伙子之后大概半年都住在那房子里。可是某一天,没有一点预兆,突然就消失了。
他们去了哪儿?天晓得,没人知道。
那两人跟我们没有邻里交情,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之后的事,就跟报纸上写的一样。
是在年底最忙的那段时间,儿子好不容易拿到元旦休假回了家。结果呢,您也知道,就那什么了。
他在客厅的壁橱里发现了父亲的遗体。
据说遗体被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里面塞满了干燥剂和防腐剂,用来防腐烂呢。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就能防臭吗?我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真的是,完完全全没有臭味。周围邻居,都没有任何人察觉。
存款自然是被花得精光,保险也全部解了约。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剩下,就连死去夫人的和服和衬衣都统统被卷走了。
是呢,那家老夫人喜欢和服。像是高级的大岛啦结城啦,有好多好多套呢。所以啊,虽然是别人家的事,连我们都很气愤。
要说唯一的庆幸,就是即便这样,儿子儿媳夫妻俩也没离婚吧。
是的,听说现在他已经回国工作了。虽然还没有孩子,不过夫妻感情并不差。
只是,他们再也不想住回那个家,甚至不愿意靠近。这也是自然,可以理解。
那女人——是啊,不知她现在在干吗。
也没听说她被抓了,说不定现在也正用相同的手法,在哪里蒙骗老人吧。
女人的名字?我想想,是叶月还是美月来着,总之应该是类似的名字。反正肯定是假的,不是真名吧。
毕竟她化着面具一样的浓妆,根本不知道原本长什么样。就算她被抓了,照片公布出来,肯定也没人认得吧。
唯独有一样我记得——声音。
那女人的声音。
她的外表,说白了,并不好看。
体型属于又矮又宽的那种,应该是所谓的没脖子吧,总之脖子脑袋都像瘫在肩上似的。
可她的声音啊,又甜又悦耳,非常好听。
是那种偏高,又稍微有些沙哑,好像是在全身心地依靠你,连鼓膜都能融化的那种声音。
是啊,该怎么形容才好。该说是端庄呢,还是文雅呢,可是又带着些天真——唉,不好意思,我还是形容不好。
就算是我们这些知道她底细的人,也忍不住想一直听她的声音。
说不准啊,那家的公公就是被她的声音给骗了。兴许他是情愿被骗,也想一直在旁边听她的声音吧。我到现在还有这种感觉。
咦,已经够了吗?
哎呀,道什么谢啊。啊,好的,名片我就收下了。
瞧您说的。我才是,没能帮上什么忙。哪里哪里,您客气了。是呢,没错,可不是。好的,那我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