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种就算人把你卖进传销组织,还会被批评,说你不认真学习,还耽误别人学习,过两天就被赶出来了……
1.
在路冬夏的记忆里,春潮路这块儿十几年前还是一片废地,大块大块龟裂的黄土,风一吹灰尘满世界飘。还有宛如地标一样,总是堆在那里的圆形水泥管,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在管子旁找到几个正在玩捉迷藏的小孩子。
其中,就包括她和陈时肆。
陈时肆外号“十四”,是冬夏爸爸朋友的儿子,除了没血缘这一点之外,两家关系亲如兄弟。所以,路冬夏和陈时肆也算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至于两小无猜就难说了,毕竟冬夏从小是被两家人捧着长大,而陈时肆是被踩着长大的。
所以,两人打小互相猜忌着长大,比如说,还没性别意识时的冬夏日常三问——十四你是不是偷了我的发卡?十四你是不是偷偷穿我的裙子?十四你为什么不留长头发?
陈时肆觉得活着真难。
冬夏后来还听说,她出生的那年陈时肆刚好两岁,都说小孩子说话有准头,大人问小十四,你说干妈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陈时肆说,是老婆。
然后,陈时肆被他爸爸打了一顿,说小小年纪花花肠子不少。
陈时肆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要知道,在路冬夏出生以前他爸爸很少打他的,可是路冬夏一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冬夏后来听说这事后就一直对陈时肆耿耿于怀,她老说自己本来是个男的,结果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被陈时肆念叨,就念成了女的。
陈时肆觉得很头大,那个时候还正儿八经地找大点的哥哥学了几节生物课,然后花了很久的时间给路冬夏讲基因,讲染色体,讲XX、XY,说路冬夏从分裂的时候就是XX了。
最后却换来冬夏一句语重心长的“错了性别不错爱”。
那个时候,陈时肆不到十岁,却被八岁的冬夏唬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冬夏想了想,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欺压过度的原因,陈时肆长着长着,就变了。
小时候的陈时肆明明特别漂亮,软软糯糯、白白嫩嫩的,跟在她后面像一只小奶狗,又乖又甜。可是不知道怎么着,到了十四岁那年,他像是基因突变,成了一只花枝招展的赤柴犬,非野即浪。
就像春潮路。
几年前政府搞什么城市规划整改,于是这里就跟吃了金坷垃(肥料添加剂)一样,万丈高楼平地起,商业区、住房、学校,焕然一新。就连那块曾经堆着圆形管子的地儿,也建起了一家医院,省大附属医院。估摸着过两年,政府也要迁过来。这里俨然成了城市第二大CBD潜力股。
破烂不堪的春潮路变成寸土寸金的春潮区,这一系列的变化,也“制造”出了不少暴发户。
冬夏叹气。
据陈时肆打探来的消息,她爸爸当年也是准备在这块地上分一杯羹的,可是竞标那段时间她生了一场大病,她爸得带她出国就医,分身乏术,就错过了。
于是,她从梦想中穿金戴银的地主女儿被迫回归到现实。
这消息是真是假,冬夏没有想过,反正她爸也不是做不出来。
她爸年轻的时候还是一黑道混子,又冷又酷,穿皮衣黑裤戴耳钉,举着狼牙棒到处收保护费。后来成了家就安定下来了点,正儿八经地开了医疗废品回收厂,忙成一头驴。她妈守活寡守到生她的那一天,那一天,不是她爸不忙了,是她妈难产死了,把鳏寡孤独这个词从寡过渡到鳏,送给了她爸。
后来,她爸依旧忙,但在宠女儿这件事上做得不比沙特阿拉伯的国王差。
就拿她生病这事来说,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也觉得并不是什么国内无法根治的病,不至于放弃一笔生意,非得亲自带她从亚洲飞到欧洲。
可她爸大概觉得折腾过的事情最后一定会走到圆满的终点,所谓好事多磨。所以那样折腾一番,他女儿从此以后一定是健康无忧的。
冬夏无fuck说(无话可说)。
哦,“无fuck说”这句话是她从陈时肆那里学来的。
春潮区春潮路182号的咖啡馆。
冬夏已经等了陈时肆二十分钟了,原本热气腾腾的饮品都开始凝出奶白色的覆膜。
冬夏拿着勺搅开,然后给陈时肆发消息:“你到哪儿了?”
手机屏幕上还有昨天的聊天记录,陈时肆说“路路,明天下午五点春潮路见”,还配上了一个搞事情的小黑人的表情。
可是眼看着都快五点半了。
手机振了一下,陈时肆回:“天堂。”
冬夏冷哼一声:“滚,好不好?”
那边又回:“你才等我几分钟,女人有点耐心好不好?”
冬夏又冷哼一声,望向落地窗外。
对面街边的服装店,透过摆满模特的玻璃窗看进去,陈时肆靠着收银台,正低着头玩手机,另一只手肘上挂着一个女人。从冬夏的角度看过去,那女人仿佛是悬空挂在那儿的,像一只树袋熊,妆容精致的树袋熊。
“原来还在赶场子啊!”冬夏回,“要不请您抽空抬头看看?”
一秒钟后,陈时肆抬起头,眼神毫无转折地望向她这边,像是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似的。
他扬着半边嘴角笑,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冬夏以前批评过陈时肆这个行为,说太gay,可是陈时肆争辩不休,说这叫wink,放电。
她无话可说。
冬夏垂着眼睛,手指灵活地按动屏幕:“怎么,最近挺忙的啊,又有新路子了?”
陈时肆最近被他爸逼得要疯了,一天十场相亲,好像明天不结婚就会单身一辈子似的。冬夏本来有点同情的,不过现在看他还挺享受的样子,有一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错觉。
有点气。
陈时肆那边倒是回得不慌不忙,他从别人手里接过大包小包,半天才腾出手来回她,说:“OK,捉奸在床,我无fuck说。”
无话可说,挺好的。可是什么叫捉奸在床?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又振了振。陈时肆发过来很长一段话:“我现在送她回去,在渡边河那边。你得等一会儿。要不我们直接那里见?那里有家店的意面不错。”
冬夏眯着眼睛笑笑,心里想着“你死定了”,发过去的字却温柔到滴水:“好啊,可以的,行吧。”
挺不错的啊,还记得我喜欢吃意面呢。不过,我怎么二十年都没发现,陈时肆你这家伙还挺具备当渣男的潜质的呢?
所以,鬼才会去什么渡边河吃意面!
2.
冬夏回过头就关了手机,叫来服务员埋了单。出店的时候把门推得格外用力,玻璃门撞到了路人,冬夏看都没看,随口说了句对不起。
她平时不这样的,平时温婉有礼、贤良淑德,走哪儿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这一次纯属是看见陈时肆那狗腿样,有一种自己家养的狗冲着别人摇尾巴的感觉,看着就很气,怎么会有这么不争气的朋友?
所以,当时心情不怎么好。
穆迟深被撞得一愣。
方羡盯着那姑娘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穆迟深的额头上,忍不住笑:“这一下撞得真实诚。”
穆迟深闭了闭眼睛,额头丝丝痛意很快散去,然后看着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方羡,说:“挺好的,要不你也来一下?”
“不了。”方羡摆手。
穆迟深正推门的手停了下来,方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地上有一团粉红色毛茸茸的团子,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只兔子,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不像。
“这是什么?”方羡说着,正弯腰捡起来。那边穆迟深已经推了门进去,弹回来的玻璃门差点夹住方羡的脑袋,幸好他手快给拦住了。
方羡直起身子笑,小声说了句“小子”,想了想又觉得不乐意,这小子究竟哪里好?
方羡今天来是给穆迟深送请柬的,不过不是他办喜事,是他们酒吧的一个小姑娘。那姑娘是他在路边捡的,他见她无家可归挺可怜的,就放在自家酒吧了。
本来觉得能跟自己发生点什么脍炙人口的故事,可是朝夕相处却比不上惊鸿一瞥,人家偏偏一眼就看上了来他酒吧喝霸王酒的穆迟深,然后就泥足深陷,一发不可收拾。
就不明白,凭什么。这穆小子比得过他?
不过,小姑娘胆子小不敢说,穆迟深这人也跟冰山一样,所以人家适时打住了,回头没多久就成现在这样了——辞了职,谈了恋爱,这会儿连请柬都送来了。她说在他这儿工作三年啥都不要,就请他帮忙送个请柬。
方羡没法拒绝,况且,他还挺想跟穆迟深玩玩的,不知道这小子谈起恋爱来什么样子。
穆迟深在前面等了方羡一会儿,看了他半天,说:“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在我哪能呢,穆医生。”
方羡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点了两份拿铁,把请柬放在桌子上,推到穆迟深面前,说:“我酒吧那个小姑娘要结婚了。”
穆迟深眼睛眨都没眨,方羡继续说:“人家好好的姑娘,也不能一直等你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也不小了,老顾着工作都没人喜欢你了,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你又把人家的爱意扼杀在摇篮里,你是打算一辈子光棍,还是打算跟我过一辈子?”
穆迟深眯了眯眼睛,看得方羡头皮一麻。
穆迟深缓缓说道:“方羡,你今年快三十了吧。”
“怎么?你可别跟我比,我谈过的恋爱比你看过的病人还多。”
“没什么,就是觉得人老话多也不是没有道理。”
“呵!”方羡冷笑一声,忍了一口气,眼角瞥见自己扔在桌子上的毛茸茸的团子,又拿起来,捯饬了半天才知道是个钱包,样式倒是挺新奇的。
他抬头看了穆迟深一眼,不怀好意,然后打开,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不到一百块钱,还有一张身份证,他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名字照着念:“路,冬,夏。”
路冬夏?
就是刚刚撞到他们的那个姑娘?刚刚没看清脸,现在倒是看见了,身份证上的姑娘一双眼睛格外亮,抿着嘴极力憋着笑,哪有照个证件照这么开心的?不过还挺好看的。
穆迟深目光极淡地瞥过去,却被方羡立马捕捉到了,他挑眉笑:“穆迟深,我怎么觉得那小姑娘是故意撞到你的呢?”
穆迟深没理会方羡。
方羡却更来劲了,说:“不然为什么身家性命都丢在你面前了?你看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出门带这么点钱,现在全扔给你,应该连挤个地铁回家的钱都没了吧。大晚上的,又冷,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小角落窝着等着你,想想也怪可怜的。”
穆迟深真搞不明白方羡:“你就是这样捡到她的?”
“谁?”方羡心里一顿,他当然知道穆迟深说的是谁,笑得不甚在意,又说,“我比你帅多了。”
“方羡。”穆迟深往后一靠,揉眼角,“你难道没觉得,人家喜欢的是你吗?”
“?”
“她问你我是谁的时候,眼睛可是一直看着你的。”
3.
冬夏出了咖啡馆之后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去哪儿。
反正不去什么渡边河,本来这事陈时肆跟她说清楚了,她还能帮他跟那女孩子出出主意推波助兴。
可关键是,陈时肆居然把她当狗一样指挥来指挥去的,还指望她真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地等在那儿?
她又不傻。
冬夏站在马路边,正对面就是当年平地一声雷建起的省大附属医院,如今已经代替那几根水泥杆成了新地标。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春潮区以省大附属医院为界,一边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大都,一边是很典型的街头小巷。
一闹一静宛如两个世界。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暮冬下午六点,天空已经是昏昏沉沉的,穿过医院侧边的马路走过去,有一种瞬间从白天到夜晚的感觉。
冬夏来的时候就是从这条路走的,大概是人群恐惧症,她还是比较喜欢人少的地方。
可是来的时候还早不觉得,现在日光开始隐隐转落,冬夏才觉得人少并不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人本来就少,后面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跟你同路。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冬夏觉得自己可能被跟踪了。
冬夏将脖子上的围巾拉高了点,遮住自己半张脸,加快了步子在前面的路口转了个弯,透过路边小饭店的玻璃,她瞥了那人一眼,是个男人,裹着厚重的棉衣,头上戴着顶藏青色的毛线帽子,看不清脸。可是,他也跟着转弯了。
如果现在还觉得自己多虑,那也太天真了。冬夏心里慌张,虽然自己在陈时肆面前也挺浑的,可是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新闻上看的各种拐卖少女案子在自己脑内场景重现。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想找家店子躲进去。
那男人大概是知道路冬夏已经注意到他了,他非但没有离开,反倒追了上来,声音越来越近,说:“哎,你跑什么?”
跑什么?你说跑什么?可目前也就敢心里横,路冬夏再想跑却被人抓住了肩。
“干什么呢你!”一阵惊呼,冬夏挥开他的手。
路上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的就更少了。
冬夏想喊人,可是那男人却一脸很熟的样子,说:“爸爸是觉得那家店子的东西太贵不给你买,我们可以多看几家店啊。”
什么跟什么?谁是我爸,我全家都是你爸!冬夏莫名其妙,这是装亲呢?!
“你放开!”她猛地甩开那人的手,再跑的时候有点吓得没了方向,只看见前面有个女人,便朝着她跑过去。
后面的男人紧追不舍:“小兰,小兰,小兰你别跑,爸爸给你买就是了……”
那女人大概是注意到冬夏,接住跑过来的冬夏,看了看她身后的人,问:“怎么了?”
冬夏喘着气,都快哭了:“我不认识那个人……”
“别怕啊。”女人拉着冬夏往前走,“现在人贩子都是这样,假装是你什么人正大光明地拐你,路人也只会觉得是家庭闹矛盾,你小姑娘可千万别上当。”
女人说着,朝着路口走:“我送你去打车,你小心点。”
冬夏只顾着点头,都没想到给陈时肆打个电话,她看见停在路口的车子,银灰色的,有点旧,并不像出租车的样子。
冬夏有一瞬间的迟疑,那女人却将她往那边推,一脸慈眉善目,说:“快回去吧,以后别一个人到处跑了,我是你妈我得担心死。”
不知道是哪一句戳中了自己,冬夏泪眼蒙眬地点头,然后拉开车子的门,她刚准备坐进去,却听见一道声音,很陌生,却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路冬夏。”
她回过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西装外套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身形修长挺拔,暮色沉沉照着他的面部轮廓格外深邃。
“啊……”冬夏应了一声,眼泪就滚了下来。
穆迟深显然没想到她会哭,皱了皱眉,说:“过来。”
“小姑娘你认识他?”刚刚那女人拉住她。
冬夏摇头:“不认识。”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不认识的人千万别跟他走。”
“你的意思是她认识你?”穆迟深思索片刻,将话锋转向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女人。
大概是穆迟深气势凌人,那女人马上闭了嘴,见冬夏迟迟不上车只得松了手,她掉过头边走边说:“算了,算了,好心没好报,你这样的人迟早被卖。”
冬夏看着女人走开,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安心了许多,她抹了把眼泪,又将目光移回到面前的男人身上,问:“你……”
“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穆迟深替她把剩下的话给说完。
刚刚在咖啡馆的时候,方羡二话不说把钱包扔给他,估计是想回去抢亲,可是完全没告诉他捡到人家的钱包扔给他是什么意思。
恰好出来的时候又看见马路对面的人,寒风一阵一阵的,他额头上被撞到的地方还是有点微热的感觉,所以也没那么快忘记她。于是,他就跟了过来。
幸好跟过来了。
穆迟深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冬夏吸着鼻子接过来,是自己的钱包。她打开看了看,又抬头看他,可怜兮兮的,就像是路边等待投食的小野猫。
穆迟深被看得一愣,心里好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他声音沉沉,说:“春潮路有正规的出租车,多走两步就到了。”
“那你是谁啊?”冬夏半天捋顺一句话。
穆迟深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她通红的眼睛,说:“不知道是谁都敢跟人家走,现在问是不是晚了点?”
“那是因为……”冬夏不知道因为什么。
“下次聪明点。”穆迟深留了一句话,他没打算等她想到理由,仿佛在这儿多待一秒智商就会被传染似的,走得特别彻底。
冬夏看着他冷冰冰的背影,吸吸鼻子,明明还想问问他是不是看到了她身份证上的照片的,能不能不要记得身份证上的样子,不好看。
后来想了想自己现在又又弱,还哭得一脸泪水的样子也不好看,只能作罢。
冬夏低头叹气,一阵风刮过来,她打了个寒战,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遇到了多么危险的事。
一阵寒意从心尖尖上开始漫开,她扶着自己扑通扑通停不下来的胸口,又听话又乖巧地多走两步,边走边给陈时肆打电话:“陈十四,我要你立刻马上滚回来!”
与此同时,穆迟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并没有走远,站在拐角的阴影处看冬夏一路走出去,直到她挂完电话才接起来。
方羡在那边语气很急,又难掩兴奋:“她没结婚,请柬是假的,说是为了试你……”
“你现在还觉得是试我?”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不用试了,请柬照发,你准备一下。”
穆迟深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挂了电话。不过无所谓,他已经记不清这是方羡第几次跟他讲这句话了。
怎么看,这个快三十岁的男人都不像他的,舅舅,亲舅舅。
穆迟深收了电话从暗处走出来,看着对面汉堡店里乖乖地坐着的冬夏,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杯奶茶,眼神有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穆迟深忽然想起刚刚他来的时候,就那么一眼,她怎么就哭了?
4.
陈时肆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春潮路绕圈,车子疾驰在奔流如注的街道上,倾泻进来的风吹散了满室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
他挂完电话,找了个地方将车子停下来,朝着副驾驶上的女人说:“就到这儿吧。”
“什么?”女人显然没听明白。
“下车。”陈时肆回过头来朝她笑得人畜无害。
“不是说好一起去人家家里嘛……我爸……今天好不容易不在家。”女人特有的娇羞到这儿就只剩油腻了。
陈时肆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怎么就沉不住气,选了个这样的女人来给冬夏炫耀呢?
他的确是故意的,故意约见面,故意在她面前秀,还故意放她鸽子。他还没来得及正面看一看她的反应呢。
主要是最近他爸逼他相亲逼得紧,试了几个都觉得不过瘾,还不如冬夏那个整天在他面前充老大的霸王。
可是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
冬夏,要过一辈子的话,为什么不是她?
可是这样试了好几次,冬夏从来都是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还兴致勃勃地帮他筛选,完全把他当亲兄弟了。
想想就很扎心,不过他想了想之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觉得非要结婚的话还是冬夏好一点,是非要,不得不,必须,并且在冬夏跟他有同样的想法下……
除了这个情况,再加上冬夏对他毫无态度的态度,陈时肆还是比较喜欢在莺莺燕燕中寻花问柳。
至于他爸那边,只能宁死不从了。
陈时肆朝着身边的女人继续笑,有点妖孽:“我不喜欢对女人爆粗口,不过现在我忽然福至心灵,有好几种脏话可以表达滚这个意思。你要不要听一遍?”
“神经病!”
陈时肆更觉得无趣了,骂过他的女人都只会骂他神经病王八蛋,不像路冬夏,三百六十五种花样变着法骂他,一年都不带重复的。
这么说来,路冬夏可真是博学多才啊!
陈时肆是在路边看见冬夏的,她正捧着一杯热奶茶,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圈还红红的,站在那里跟一个留守儿童似的。
车子停在她面前,冬夏气势汹汹地坐进来,陈时肆盯了她半天,深呼一口气,问:“我的天啊,小地主,你不会是哭过吧。”
“要你多嘴,开你的车!”
陈时肆耸耸肩,乖乖地闭嘴没说一句话。
他还记着路冬夏不喜欢人多,特地绕了春潮路后面的路走。
可是,路过一家拐弯处的小饭店的时候,他却注意到路冬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怎么?”
路冬夏张了张嘴,扒着车窗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路边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跟踪她的戴帽子的男人,另外一个是解救了她送她上出租车的女人。
他们正在一起交谈着什么,路冬夏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他们在反省这一次作案失败的原因以及下一次的目标。
原来是这样啊,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虽然一开始有想过这种情况,可是当事实真这么赤裸地搁在面前的时候,路冬夏只觉得有一阵恶寒从心头漫开,她好久才说:“陈时肆,我差点……被卖了啊。”
“谁卖你啊,你这种就算人把你卖进传销组织,还会被批评,说你不认真学习,还耽误别人学习,过两天就被赶出来了……”陈时肆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他瞥了眼路冬夏苍白的脸,眉心不免蹙起,“你说真的?”
路冬夏一向伶牙俐齿的,这会儿却憋了半天才把事情给捋清楚。
陈时肆看了她好几眼,最后找了个地方把车子停下来,半天才说:“路路,对不起啊。”
冬夏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啊,你又不是一次两次把我扔一边了,到最后我还不是得像爸爸一样原谅你……”
陈时肆被堵了一嘴的话:“行的,你行的,你比我爸厉害多了。”
冬夏叹了一口气,估计是缓了好久才缓过来,说:“算了,反正被救了。”说着就不免想到刚刚那个男人,这下还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当时真啊,又傻,干吗人家一冷淡就了,应该冲上去要个电话号码啥的。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路路?”
“啊?”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陈时肆喊了她几声。
路冬夏才回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陈时肆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几张纸递到路冬夏面前,又说了一遍:“今天找你出来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我没想到会这样。”
“什么?”冬夏接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眼花。
陈时肆跟她解释:“我爸在春潮路看中了一家店面,准备开连锁,以后春潮路这边的臻玄酒店就归我管了,鉴于今天这事,算我对不起你,以后这边臻玄你可以免费住的。”
“不稀罕。”
路冬夏一向不理解陈时肆他们家为什么要给自己家酒店取“臻玄”这么别扭又难听的名字,不过这一次还真对陈时肆他们家又多了点崇拜,春潮路这么贵的地方,他爸说搞一家店面就搞一家店面。
“你爸不会是找你洗钱吧?”
“你说什么呢,”陈时肆拍拍她手里的纸,“政府审批,官方盖章文件看懂了吧?”
路冬夏看不懂,她将东西扔回去:“怎么,跟我炫耀自己身家又涨了不是?”
“哪敢啊,你爸上个月不是还在筹划着在北城那边开分厂吗?”
说起这事,冬夏才记起来自己找陈时肆的初衷。
在她记事以来,她爸爸虽然忙,但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不过最近像是出了什么问题似的,被烦得不行。
作为贴心小棉袄,这么明显的情绪还是感觉得出来的,所以她偷听了一次他爸打电话,好像是不知道哪里半路杀出一家医疗废品回收站,截了她们家不少生意,好几家医院都跟他们家解约了。
冬夏隐隐觉得她爸爸给她扛了二十多年的港湾要被冲毁了。
“陈时肆,我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什么?”陈时肆正想着别的事,这下被叫得一惊。
冬夏却没注意他的心不在焉,她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的那家医院,亮着灯的几个大字格外耀眼,她说:“我想干点大事。”
陈时肆把路冬夏安全送回家后又回了春潮路。
他将车子停在医院后门,顺着他们刚刚回去的路又走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冬夏刚刚看到的那一对男女。
他站在马路中间,四处看了一眼,前面是一条废旧的人行道,没有摄像头,周围有几家布满油烟的小饭店和杂货铺,都相继关了门。
总之,附近完全没有可以记录之前发生过什么的东西。
陈时肆回过头,看着背后耸立的医院住院部大楼,眯了眯眼睛。
他平时再怎么大爷都不敢得罪路冬夏,这会儿居然有人敢直接上手拐卖她,还把人给吓哭了。
很好,胆子挺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