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便在我家住下了。
我在周一上学时便住在了学校里,两周放一次假,因为是毕业班,只有两天的假期;但这次碰巧赶上元旦的趟,学校难得没让老师布置太多作业。爸爸接我回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家里的万年历报响了十八点,庄梓羌正在摆放餐桌上的碗筷,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被妈妈一一端上桌。
桌上,我同爸妈说着也学校里的事,欢声笑语向杯中汽水磨灭着的气泡,至少,我想,对于庄梓羌来说是这样,真实,但永远触碰不到。他只低头顾着眼前的饭菜,有些长长了的刘海遮了小半眉眼,侧光里只有她的轮廓,格格不入在这氛调中。
我们这边才刚过了一小半,他已经是起了身,收拾着他的碗筷,我抬头望他:“不吃了吗?”他嗯了声作应答,手里的动作毫不停顿,洗刷好后直接走向了卧室,找好衣物,进了卫生间。水流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清晰地传来,我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爸妈,妈妈给我加了一筷子鱼肉,叹道:“梓羌之前就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说话,他爸妈走了之后,就更沉默寡言了。你不在家这几天,他天天闷在屋里,除了看书就是发呆,我叫他玩玩电脑什么的,他也不听。”
爸爸插了一句:“沉絮,你们没什么代沟,没事多劝劝他,啊。”
我哦了声,庄梓羌已开了卫生间的门,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突发,宽大的睡裤有点短,长手长脚的他遮不全。他站在我身后用电吹风吹头发,热浪阵阵扑背,沐浴露的清香挥散开,都在昭示着他离我很近。
但我从未这么觉得。天上人间,他太遥不可及了。他用冷漠划开一道天堑,以父母的死亡为名,堂而皇之地隔开旁人与他,他若不想,没人能带他飞离万丈深渊。
洗漱好换上睡裙后,妈妈切好了一盘水果,我端着盘子去敲了敲庄梓羌的门。“请进。”他礼貌地说。我按下门把手,他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着些什么。头顶一盏灯白的发暗,他的影子被直直的光拉在面前的书上,大片我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囤在明显的暗中。
我将水果放在他的书旁,啪地打开台灯,他抬头见是我,有些惊讶。“吃点水果吧。”我用小叉子叉起一片苹果,坐上桌,冲他扬了扬下巴。
他低下头,是那副十分欠揍的口气:“你吃吧,我不吃。”
我刷地夺走他的书,翻来覆去入眼皆是灰色的题目,索然无味地在指尖上转起来:“不吃也得给个理由吧。”
他的头仍低着,压抑的声音莫名让人心闷,入冬的寒意盘旋在话语间,凛厉莫名:“没有理由。”
我不想再放低身段去哄他,冷哼一声将书还给他,端着盘子转身向门外走去。“麻烦把灯关一下。”走到门口是他突然叫住我,我也未理睬,重重地关上门又泄愤地踹了门一脚,夹杂着力道的声音重重,像是什么被撕裂,难以愈合。
我们的第一次谈话,就这么很不愉快地告终,骄扈的性子让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对,以为再任性,再盛气凌人,所有人依然回想爸妈一样包容我;只是我却天真的不得知,万事都有个限度。
一直压到大年三十,期间我和他不曾说过一句话。爸在天黑下来的时候开车载我和他去城南的旷野放烟花,远处灯火高楼已有大朵大朵轻瞬即逝的花开过。下车时猝不及防一口冷气吸进肺里,真真切切的冷,习惯了家里空凋便只穿着毛衣出来的我一直打着哆嗦,同样也只穿毛衣的爸爸无奈正想让我回车上时,一阵温暖包围住了我,是庄梓羌把他的羽绒服脱下给我。
烟火升空了,一朵压着一朵的尾,层层叠叠映亮了半天的幽暗。那样漂亮,漂亮地令人感动。好似这一生,便如这般道尽。
离我很近的地方,他呵出的热气可见形状:“真美啊。”
两三颗冰冷的星浮沉在远天,安静下来的苍穹之上再不见方才的绚烂,只有一地烬灰,宣告者那时明媚。我在副驾驶座上,想象着此时后座的他,定是比烟花还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