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过完春节,姜大妈都累得腰酸背痛:“这年过的,人也累、心也累!”每回听妈这么说,家丽就拿话堵她的嘴:“那是您自找的,依我说,那几门子陈年旧亲,该断的就断了得了,表舅表叔表大爷的,都不知道您是打哪儿表来的这些亲戚!一到过年,就打发我们给人家送东西,您不烦,人家都烦了!这么操心,不累才怪呢!”
一听闺女说这些话,姜大妈就生气:“我看是你烦了!你爸出事儿那年,这些亲戚,哪个没有真心实意地帮衬过咱,亲不论远近,就论个情份,难时一把米,胜过万两金,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们忘恩负义,等我死了,你再六亲不认也来得及!”
娘俩个每到过年,都要为这事儿斗回嘴,不过,年年儿,小的都是拗不过老的。
今年也不例外,该打点的亲戚,姜大妈还是一家儿都没落下。
把远亲近邻的都打点完毕,姜大妈开始给自己家准备年货。
到了年根儿底下,满大街上连犄角旮旯里都塞着人,叫买叫卖、你推我挤,比家禽养殖厂放风儿时还要热闹。在中国所有传统节日里,哪一个节日也不如春节有普天同庆的号召力,有人可能会不吃汤圆、不吃粽子、不吃月饼,可是,年三十儿的饺子没有人会故意错过。甭管是多守财的人,过年时候,也不能一个子儿都不破费,闺女要花儿,小子要炮,最不济,老头儿还来顶新毡赗,就连家里的六畜,年三十儿都能跟着改善一下伙食,这全仗着主人过年时的好心情。
幸好是前街离自己家这么近,这一趟一趟地往回捣腾东西,姜大妈才没觉得太吃力。往年都是家凤和家丽姐儿俩帮她置办年货,今年这俩人谁也指望不上了,老大快要生了,老二又忙着生意,高玉好不能劳累,家宝和家华还都没有放年假,这菜、鱼、肉,油、盐、酱,花生、瓜子、烟酒糖,还有年画跟春联儿,过年的应用之物,少一样儿都不成,从腊月二十开始,姜大妈就象仓鼠子搬家一样,一趟趟地往家买,最后就差买鞭炮了,那得等家宝放年假后到“鞭市”儿置办去。
喝酒、挫麻、放鞭炮,是姜县男人过年最得意的三件事儿。
每年,从腊月二十到年三十儿这十天里,在县城东边的儿空地上,县政府会规划出一个临时“鞭市”儿,姜县过年期间所有的鞭炮交易,都得集中到“鞭市儿”来做,这是唯一一个女人没兴趣或者不敢来的年货市场,因为“鞭市”的火爆,甚至连胆小的男人都招架不住。
前些年,鞭炮商贩是赶着螺马车进城卖货,每年都免不了牲口受惊伤人的事儿发生。这些年,鞭炮商贩或租或买,都改用了拖拉机拉货,尤其近两年,还有开着大卡车来卖鞭炮的,那气派,跟拖拉机比起来,就象是虎趟羊群一样,更显八面威风。每辆鞭炮车的车邦四周,都用大红绸子包裹着,绸子上面印着自家鞭炮的招牌,有“撼天雷“、“满地红”、“金光大道”、“岁岁平安”…….这都是当地鞭炮行儿里叫得响的名号。
每天,当开市的第一挂鞭炮点响以后,瞬间,暴风骤雨般的鞭炮声便应声而起!
在这个市场里,谁也用不着扯着嗓子吆喝,再大的嗓门儿,也盖不过鞭炮的响声。
鞭炮响不响,先听头三场!为了让自己的货占据绝对的上风,有的商贩,一开场便拉出了拼命的架式,寒冬腊月,他们甩了上衣,赤膊上阵,把两挂大鞭直接十字披红地挂在身上,引信点着的一霎那,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哗”地退出去好几步远,随即,鞭炮就在这些好汉四周山摇地动地炸响开来,他们双臂交叉护住下身,双腿如同站桩一样扎在地上,纹丝不动!这份胆气,不光震撼了围观的人群,连他们的同行,也不得不暗挑大指。
每天“鞭市儿”开市的销烟味,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能传遍整个姜县县城----又香又呛的硫磺味儿,多少年来,已经成了姜县人过年最浓重、最不能少的一道年味儿。
到了腊月二十八,姜县所有工厂都会停产放假。
姜大妈嘱咐家宝:“趁着去西街洗澡理发的功夫,你到家华她们学校瞅瞅,高三学生难道就不让回家过年了嘛!就是犯人,这大过年的,也得允许休两天儿吧!“
家宝说他前天就去问过了,学校说,高三学生只有两天年假------三十儿和初一。
姜大妈恨道:“狗屁重点中学!就知道往死里挤兑学生!照这么个学法,只怕是书还没念成,身子骨先累垮了!这些年,有几个学生能考上大学,何况还是个闺女家,依我说,家华是鸭子孵鸡白挨累!”
家宝说:“这叫军事化管理,是跟外边儿学来的新花样儿。据说这样管理学生,升学率老高了,说不定咱家四儿真能考上大学呢!”
姜大妈不以为然:“读书这种事儿,根本用不着谁来管理,不是那块料,天兵天将来管也没用。”
姜大妈又想起了什么:“宝儿,你再去前街催催你二姐这个钱孙子,这个时候了,还不赶紧收工回婆家过年,非得等到三十儿再回去吗!不怕婆家人笑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