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伤离

曾憧憬着这个世界上会有不死之人,只有那样才能打破生老病死的常规。或许是面对了至亲的离去,才会有那么多片刻的妄想。我不曾忘记,那时的我犹如一只哭咆的野兽,在绝望中一次次领会生命的终结。

儿时,是肆无忌惮;是嘲笑戏弄他人如同开个玩笑般不知后果;是黄昏的撒野奔跑地荡漾在炊烟的熏陶,带着笑脸亦遮盖着哀伤。那时不用想太多,也未曾得到过太多。始终如一的是在懂事之后,便跟着一个挺直的人的背,慢慢地向落日的太阳行走,踏在这发着彩光的地毯上……

“今天你就在房间里好好写作业,别老想着出去玩。”说完他就关上了门,留下一桌子未被玷污的习题,干净地在等着我去抚摸、描摹。年幼的心如同雨后河边的浮萍般不能安定,在爷爷离开房间后不久,我便悄悄地打开房门,看到他在他房里正专注地看着电视,嘴里扬起得意的微笑。他的房间满是烟味,连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沾染着淡淡的烟熏,他开电视的声音很大,还记得他就是这么一大早把家里人弄醒的,只要他喜欢。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地走上了楼顶,用那看似娴熟的爬墙动作,没过几下就爬到了隔壁楼的楼顶,见势就溜到了伙伴们的身边。许是他也见得烦闷了,也跟着我斗了起来,而这次的战役,会有是个孩子都想要的战利品——零花钱。他笑着跟我说,如果你能够把你脑袋里认识的所有字,应该都不重复地写出来,按字来记,字越多,得到的零花钱越多。说完后眼里的笑意更浓烈了,来不及多看几下我是否愿意,就扬长而去。我好像没理由去拒绝,因为那时候的小孩子,得到零花钱就可以买好多好吃的东西,思量再三,低着头拼了命地开始写了起来。当我交到他面前,得到了自己写字得来的钱,虽然不多,但眼里是那般的满足与自豪。只是,后来怎么花,我记不清了。

他喜欢种含羞草,二楼的花坛上有几盘都是他辛苦栽培过来的。若是少了点泥土他都会想办法去找,去填。家里没有什么肥料,多是用现成的养料,是有些许嫌弃,但看到他舒缓的眉毛在绿意盎然的草片下相应争春,亦是值得。当家后的田野开始等待着人们的问候时,也是家里的番薯可以挖出见土的了。没过多想,我挑着他为我定制的小锄头,就一个劲地跟着他到了地里。地不大,但于我而言却好似大得无比。脸上一直冒着珍珠般的汗,我使着劲地拿着衣袖擦好汗,若是汗流到了眼睛里,那个感觉是不怎么舒服的。但看着地里锄锄几下就显而易见的混着软泥,内里却纯白抑或紫红无比的大大小小的番薯窝,就如同找到了藏宝图里所谓的宝藏,眼里泛着异常的光芒。因为太累,他在锄着,我也只能放下锄头,肉肉的手指狠狠抓着一个个番薯,在不大不小的田地里来回折腾,收拾得了一大麻包袋的番薯。后来,他说,先别急着回去,在地里弄弄薯窑,话完就走了走四周,找了一堆的或大或小的硬泥块。看着他拿大石头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小孩子,一个和我一样在地里荡的小孩子。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薯窑为何物,没想到是一种能够把番薯烤得美味的吃法。看着泥土被烧得火红火红,又有些黑如炭,在它们与番薯亲密接触的一段时间之后。炽热煅化了最美味的成果,被化了浓妆的烫手新鲜番薯就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撕开它坚硬又焦黑的表皮,灿黄的薯肉且弥漫着属于它的香味……

爷爷年老时,就染上了青光眼,视线满是一片模糊白雾的恶劣情况下,他依旧是家家户户一有喜事就来请写对联的人。小时候的我就十分佩服他两眼模糊不清,居然还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来,大大小小他都写得极其好看,标准的楷体之下又有他独有的特色,漂移却不张扬,另类却不脱俗。每一次看到他在大堂上写下一幅幅对联,摆在地上准备晾干时,我如同一只猫,在大大的桌脚下盘旋。闹着说也要写写看,可那似乎不是字,而是鸟……我用尽了力气,在白色的纸张上用毛笔张牙舞爪地划,尽显我的“傲气”。他尽觉得我是一个玩士,在陪他解闷罢了,写着写着眼里滋养着温柔。

他笑笑,便又开始粘了粘墨水,句起篇行起来了。他的房间放着书,每次,我嚷嚷着要看,他说不可。年级轻轻看不懂那么深奥的书的,就好像小时候家人告诉你,这件衣服还不适合你穿,无论大小尺寸,款式设计,对现在的你,都显得十分不适合。我不肯,他无奈地从抽屉里的暗间,拿了一袋子的小人书,试着打发我出去,那时的无趣与好奇真的可以是几本小说甚至是漫画书就可以解决的。得到了书之后的我就不去骚扰他屁颠屁颠地跑出门去,直至如今那些书,都是我一生的财宝。

二年级的合唱比赛,我带领着班上的同学们走到赛场的中间,铿锵有力的声音连我都开始惊讶,但还是因为紧张而开始感到焦虑,步骤结束的时候有了一点错乱。但感到天打雷劈的瞬间竟然有了很大的镇定,调整好队伍之后,短时间深呼吸就自信地转过身去向领导敬礼,而后,转向队伍,伸开我的双手如同拥抱大海,在未知的夏日的光里用手如波般荡漾,时而柔软,时而有力。我,早已大汗淋漓,却越来越显得有激情。后来,我得了指挥比赛的第二名。他把我的证书贴在了他房间的墙上,每次一有人来家里到访,他都会说起这个对于我而言的小小的成就。眼里的光巴不得投射到对方的心里,也让对方体会体会。当时还很疑惑为什么他那么重视这个证书,而这个疑惑直到他去世几年之后,从和家人聊天的话中,我才真正意识到——他曾来到比赛现场,他看了我比赛的全程。

眼里不禁开始温热。

小时候喜欢吃牛皮糖,他闲着没事做,便上了集市买了买沙糖和花生,自己回来也开始弄了起来,多是到我们放学了,将世上独一无二的牛皮糖,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也喜欢。是很特别,特别得我如今都想再尝尝。我记得,在我离开他房间的那一刻,他叫住我说,一定要考到县里的重点中学啊,我知道,于我而言,没有压力,因为我相信我可以。我回过头,冲他笑了笑便踏出了房门。几天后,圩天到了,他问我可否可以一起去圩里走走?我笑着答应了,眼里是万分的肯定,我想给他一份安稳。没过一会儿,母亲说外泼家里有事,我们要过去一下。我知道我不能和他去逛圩了。当我说出那句话后,看到了他回过头时眼里的无奈。终究,没能兑现承诺。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可好景不长,因为中风,不得已要趟在了床上,半身瘫痪的他,不能吐出半个字,只看到他无奈又挣扎的神情随着眼珠在打转。真的,是不能兑现了……没过多久,便安然离世。我依旧记得他的笑,照片里的他的笑就像一个小孩子,在抱着另一个孩子,后面是永远不变的竹林。

人的尾曲,不过是撒手而去,带着笑,留下遗憾。只有永恒不变的爱,还在耳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那个承诺,终究还是没能兑现,当我在清冷的夜晚得知那个心碎的消息时,多么渴望能在梦里相见。其实也不用为此而对离别开始感到感伤,即便有很多不得不深藏于心的痛苦。松开了你的手的人,在他准备离开的之前,就给足了你继续向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