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5)
“对对对,快请他进来。”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齐科长请的专家这就来了。王江宁和韩平对视了一眼,能不能有结果,就看这一遭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大风衣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这人个子很高,王江宁觉得起码高自己半个头,却瘦得很,长相十分清秀,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他进来以后把风衣一脱,整个人站在那里显得玉树临风,和矮胖的韩平形成了鲜明对比。
齐科长热情地和来人握了握手:“辛苦辛苦!让梅教授辛苦一趟!诸位,这位是金陵大学的梅檀教授,留过洋的农学家,在咱们金陵学术界那是响当当的新秀!”
“梅檀。请多指教。”那人只伸出了一只手和齐科长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说话也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煤炭?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挖煤的啊。王江宁在心里暗笑。这小子这么年轻,齐科长尊称他一声教授,还“响当当的新秀”,他竟也不谦虚,给点客气就拿翘,脸皮倒挺厚。王江宁下意识地撇了撇嘴,歪着头打量着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原来是梅教授,辛苦辛苦。”韩平倒是很熟络地寒暄了两句,不过看那梅教授居然不搭理他,他快要伸出去的手十分尴尬地又缩了回来。倒是齐科长依然很热情,三言两语地就把情况介绍清楚了。
梅教授听完一句话也没多问,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双白手套戴上,就径直走向了那一袋袋调料。每袋抓起一把看看,又闻闻,再放回去,在每袋面前也不多停留也不说话,一路看到最后一袋调料,抓了一把却没着急放下,看了半天,驻足下来在袋子里翻了好几把又看又闻。最后看到那袋调料粉的时候,他却没抓起来,只是低头闻了闻。
王江宁和韩平在一旁看着,看到他戴着白手套十分讲究的做派,王江宁心中的不屑更增一筹,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小声”给韩平说道:“啧啧,你看这大教授就是比咱们这些泥腿讲究,人家看东西还要戴白手套呢,齐科长,我看您这儿是灰有点大了,得找个熟手好好打扫打扫,不然弄脏了人家的手套可不好办啊。”
韩平刚才吃了个瘪,这时候也嘿嘿嘿嘿地跟在一旁笑着,乐得看王江宁挤兑这“挖煤的”。倒是齐科长有些尴尬,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齐科长旁边一个小检验员先开口了:“我说王江宁,你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梅教授是真正的专家,要不是我们齐科长亲自出马,未必请得来梅教授。你一个野路子侦探,就别在这儿班门弄斧了,这戴白手套,是咱们物证检验的专业配备,人家这叫专业,懂不懂啊你?”
这小检验员嘴巴利索得很,一说话跟开机关枪一样,一阵抢白把王江宁突突得半天没回过神来。倒是梅教授似乎听到“野路子侦探”几个字突然来了些许兴趣,抬头第一次正眼瞧了王江宁一眼,接着拍了拍白手套,示意自己检查完了。
齐科长看他一圈看完了,急忙凑上去问:“梅教授,怎么说,这些香料到底都是什么东西呢?这些东西有没有毒料?”
“十三香。”梅教授看都没看齐科长,拍了拍白手套。
“哎呀,我怎么这么笨啊,这不正好十三个袋子吗。”齐科长跺了跺脚。
“十三香是啥东西?”韩平小声问着王江宁。
“二五,十三香都不知道,就是十三种调料,有专门走街串巷卖磨成粉的成品,天底下的调料大多脱不了十三香的范畴,不过每种调料的量多量少,却能让口味天差地别,这李寡妇家的东西好吃,而且自己磨粉,肯定是有独门的配方比例。”王江宁却是听说过十三香这东西的,只不过没有完整见识过这十三种原料。
“这么说,这些原料都没问题了?”齐科长接着问道。
“那一袋粉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不确定。应该是这些香料磨的粉。其他十二种没有问题。有一种有问题。”梅教授说着打开手心,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刚才拿了一颗香料出来。
“这,这是八角?不对啊这角比八角多多了,十几个角。”齐科长拿起来仔细看着。
王江宁也是知道八角的,俗称大料,可谓是最常见的一种调料,不过齐科长拿的这个却非常奇怪,绝大多数八角真的是只有八个角,偶尔有七个九个的也算正常,但是齐科长手上的这个却足足有十三个角。
梅教授摘下了手套,扔到了垃圾桶里:“这叫莽草。和调料里常用的八角在植物学上是近亲,有毒。那袋八角里面,混有不少莽草,这很罕见。”
“这东西很罕见?它毒性如何?”王江宁从齐科长手里接过莽草来,闻了闻,很香。
“不是这东西罕见,是大量和八角混在一起作为香料很罕见。此物毒性很大,其枝叶根果均有毒,尤其以果壳果子毒性最大。对消化系统没有太大影响,而是直接伤害大脑和神经中枢。中毒症状轻者失眠头晕精神不振,重者类似癫痫或者似狂犬病,精神失常,严重可致死,而且多为慢性中毒,因为一次摄入的量不会太大,长期摄入才会造成严重后果。八角里面偶尔混有一两个莽草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像这样,一袋子里面有将近一半都是莽草,这很罕见。”梅教授说着指了指那个调料袋。
齐科长千恩万谢地感谢高个儿,王江宁和韩平迅速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案子有突破口了。俩人也随口谢过高个儿,转身去找李寡妇。
“这,这个不是大料吗?”李寡妇拿着王江宁递过来的莽草,吃惊地问道。
“不是,有专家看过了,这个叫莽草,有毒,那些孩子的症状就是吃了这东西造成的慢性中毒,我估计其他中毒的人也不少,只不过中毒不深,没表现出来,孩子中毒反应大得多。你这些调料是从哪里进的货?”王江宁看着李寡妇问道。
“我都是在福兴记进的调料,我就担心调料品质,所以只从福兴记进货。真的是调料出了问题?”李寡妇都快哭出来了。
王江宁一听又犯起嘀咕来。这福兴记他也是听说过的,是南京城最大的一家调料行,只卖调料,他家的调料如果出了问题,那全南京城这是要出大乱子啊。
王江宁当机立断,必须要立刻去福兴记查办,如果真是福兴记的调料出了问题,早一刻查处,早一刻防止更多人中毒。
“韩平,你立刻去和上峰汇报这事儿,迅速去福兴记封店,我去找那个,那个煤炭教授,这莽草和八角长得太像了,还要靠他来分辨。我们立刻去福兴记封店。”
“好,等一下在门口碰头。”韩平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提了提裤子小跑着上楼汇报去了。
王江宁迅速折回检验科的实验室,那个煤炭教授果然没走,在和齐科长说着话。
“梅教授,刚才多有冒犯,在下给您赔不是。我们立刻要去查封卖这个莽草的店铺,您能跟我们一起去吗?这莽草和八角长得太像了,还要让您费心帮着鉴定鉴定。”毕竟查案要紧,何况这个梅教授看起来还是真有些本事的,王江宁毫不犹豫地道歉认怂。
梅教授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和齐科长打了个招呼,拿上风衣便随王江宁走了。
俩人到了门口一看,韩平这次效率极高。一辆汽车八辆摩托都准备好了。韩平看到二人也没多废话,招呼梅教授坐了汽车,王江宁也准备跟着坐汽车去,被韩平一把拉住。
“你和我骑摩托车。”韩平拽着王江宁说。
“为啥啊?他能坐汽车我不能坐?我还要请教请教这莽草和八角怎么区别呢。”王江宁对韩平的举动非常不满。
“哎呀,你没看到车里还有人啊?我上司丁大探长在里面坐着呢,你一当得儿跟我骑摩托车,我带你。”韩平悄悄指了指小汽车,王江宁这才注意到车里还坐了一个中年人。王江宁没辙只能坐韩平的摩托车去,一路上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半天。
众人迅速赶到了福兴记。这是一间占了两个门面的大铺面,金色硕大的“福兴记”招牌彰显着这店面的身份。店铺掌柜看到这么多警察冲过来,吓坏了,和几个伙计一起点头哈腰地给众人赔不是。
韩平一看周围的老百姓围过来不少,立刻站在店铺门口大声喊着:
“警察办事,闲杂人等,莫要围观!都散了都散了!”他一开口,跟着来的几个扛着枪的义勇也一起驱赶老百姓。
王江宁则率先冲进了店铺里面,看准掌柜的,问道:“掌柜的,你家有八角,也就是大料卖吧?在哪里,我们要看看,还有李氏汤包店的李寡妇是不是在你家进的货?”
那掌柜的哪见过这阵仗,人都吓傻了,见有人问话,也没敢迟疑,立刻答道:“八角,有有有,李氏汤包店的李寡妇,是在我这儿进的货。张平,徐良,把店里的八角都搬过来,你们几个,去后面仓库把所有的八角都扛过来!”几个伙计急忙应了去搬东西。
这时,梅教授和车上那个中年人才走过来,王江宁发现中年人没穿制服。
“丁探长,梅教授,坐,坐。你,再搬两把椅子来。”韩平点头哈腰地招呼中年人和梅教授坐下,冲着掌柜又大呼小叫的。
“不必了,小韩,先办事。”中年人挥了挥手表示不坐了,就站在这里等着店里的伙计搬东西来。
“长官,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啊?你们这是要买调料?不用这么大阵仗啊,招呼一声我立马派人送过去就行。”那掌柜略微镇定了一点,小声对着王江宁说道。
“掌柜的,我们现在怀疑你这里卖的八角里面掺杂有一种叫莽草的毒物,我们就是来查这事儿的。”王江宁看这局面已经尽在掌握,也就没瞒着这掌柜的。
“莽草?不可能不可能,长官,福兴记进的货每样我都亲自验过,像莽草这种东西我们都是要严防死守的,若说是一袋子里面混进去个把个,那也正常,大量混进来,绝对不可能。”掌柜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说话声音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王江宁没有作声,看着两个伙计抬了一麻袋香料过来。
“掌柜的,铺面上的八角都在这里了,库房里的他们在搬了,大概还有五袋。”一个伙计说道。
“全都倒出来。”韩平说道。
“倒出来,都倒出来。”掌柜的看两个伙计发愣,急忙说道。
两个伙计再不敢迟疑,拎起麻袋边角,哗啦一下直接把一袋子八角倒在了铺面的石板地上。一股子浓郁无比的香气蔓延开来,呛得韩平直打喷嚏。
梅教授走上前去,从包里又拿出一副崭新的白手套戴上,半蹲着开始检查这些八角。王江宁撇了撇嘴,敢情这煤炭教授出门,带的包里面装的都是手套啊?
不多时,几个伙计从后面库房又搬了五个麻袋过来。梅教授也检查完了地上那一摊八角,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都是八角。基本上没看到有莽草。逐个细查的话需要时间。”梅教授依然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还有这么多,要查到什么时候去?”韩平哭丧着脸指着那五个麻袋。
“呆子,愚公移山听说过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啊,这些东西虽然多,但是只要我们认认真真地挨个袋子查看,必然能有所获啊。我破案靠的就是这么用心。”王江宁倒是信心满满,他接着说道,“梅教授,你一个人查肯定来不及,要不你告诉我们如何区分八角和莽草,这还有五个麻袋,我们人多查得快点。”
“如果要细致区分,差异点还是比较多的。你们如果想速查,就用最简单的方法,虽然很不严谨,但是对你们这些非专业人士来说也够了。”梅教授看都不看王江宁,自顾自地说道,“看角的数量,超过10个的可以认为可疑。不需要一个一个袋子地挨个查,你们可以把所有袋子里的八角全都平铺在地面上分成九宫区域,每个区域抓一两把看看就能知道莽草大概的比率。我们只是要查比率并不是检出所有莽草。这些东西里面混有个别莽草是正常的。这是科学的高效方法,比你的愚公移山快得多。”
韩平悄悄瞅了一眼王江宁,看他的脸色已经给梅教授挤兑得快涨红了,急忙出来救场:“好,就这么办。福兴记的人站到那边去,小徐,你们几个,把那五个麻袋的都倒在地上,两人一组,查细致点。”韩平一边吩咐着,一边扯着王江宁一起过去检查。
众人说干就干,把五袋八角全都倒了出来,一时间好几个人呛得连打喷嚏。王江宁强打起精神,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两天被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挤兑得连续吃瘪,这是不是要去庙里拜拜菩萨了。心里想着手上倒也没闲着,蹲在地上也一把一把地抓起来看。
没多久,王江宁就发现,这煤炭教授教的方法效率还真高,他和韩平一组,两个人几下子就把这些都检查完了,居然一个莽草都没发现。
过不多时,所有人都检查完了,一共六堆八角,只有两个小组的人发现了三个有点像莽草的,给梅教授看过之后还全都排除了。等于众人兴师动众居然一个莽草都没发现。
韩平十分尴尬地给丁探长汇报完了以后,丁探长眉头锁成了川字,低声骂了韩平一句:“妈的,你情报准不准啊,折腾老子。收队!”说完转身就走,梅教授和那些警察也一起跟着出去了,韩平低头支支吾吾地不敢言语。
王江宁也没料到居然会一无所获。他思索了片刻,转而又去问掌柜的:“掌柜的,李寡妇来进货,是什么时候的事,会不会和你这些不是同一批?”
那掌柜的虽然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神情颇有些得意,但是对这些长官倒也不敢说三道四,见王江宁问起,又老老实实地说:“长官,她一般一个月来买一次,一次也就一两斤。这种调料也就她这样的店面要得多些,寻常人家买的量更少。南京这天气你也知道,他们都不敢一次买太多,怕放发霉。李寡妇上次来买的,就是那一袋拆开的,那位先生查看的那袋。”
“你这里一点都不卖莽草吗?”
“长官,这东西,听说是能入中药,但肯定不能当调料吃,我这儿是从来没卖过的。您八成得去药店跑一趟看看。”
王江宁默然点了点头,拉上垂头丧气的韩平一起出了店面。
俩人出去的时候,大部队已经撤了,就剩下他们俩和一辆摩托车。韩平骑上车,载着王江宁,嘴一路都不停。
“要我说,笃定是那李寡妇撒谎,人家福兴记这么大的招牌,我们还都验过,毛都么得。人家这铺面每天进出多少香料,别人家都么得事,怎么就她家出事了?估猜是那婆娘花我们,她一定是有意下毒,回去我就给她好果子吃!”韩平把上峰的怒火全部转嫁到了李寡妇头上,正愤愤着,突然挨了后座的王江宁一拳头。
“哎哟,你打我干什么?”
“猪脑子啊,你膘都长到脑袋里去了?李寡妇吃饱了闲得没事干,想吃牢饭想疯了?给顾客无差别下毒?要是你你干得出来?”王江宁恨铁不成钢地说。
“唉,那,那倒也是,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韩平骑着摩托车也不敢揉脑袋,只能忍着继续骑,还好王江宁下手不重。
“先别着急回警察厅,去汤包店。”王江宁沉思了一下说道。
韩平也不敢再多说,转了弯直奔汤包店。
还有两个巷子到汤包店的时候,王江宁又嘱咐韩平:“慢点开,别急忙直接过去,从这个巷子慢慢绕过去,绕一圈。”韩平老老实实地照办。
俩人慢慢悠悠地在附近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巷口。
“你到底要干吗啊?”韩平实在忍不住问。
“到饭点了,刚才第二个巷子口有个包子铺你记得吧?走,先去吃饭。”王江宁优哉游哉地说道。
韩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小子啊能要点脸?我还以为你要干么事呢,敢情是在这消磨时间敲我一顿饭?”
“少废话,吃不吃?”
“吃!吃饱了赶快回去办案!我还要回去给上峰交代呢!”
俩人奔到那家包子铺,这也是个有店面的,和李寡妇的店面正好是背对着斜对面,没有招牌只挂了个幡,写着长沙张天记,吃客也不少。王江宁和韩平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俩空位,俩人刚坐下,老板就笑脸迎了过来。
“两位老板,要点什么?”
“两笼包子,两碗馄饨,再来两碟小菜。”王江宁说。
“好嘞,您二位坐。马上就来。”
没多久东西都端了上来,王江宁吃了一口包子,皱了皱眉头,和韩平说道:“唉,这包子味道比李寡妇家的差远了。”
他说话声音大了点,被旁边的店老板听到了,那老板走了过来,笑了笑说:“老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的东西真材实料,新鲜干净。那李寡妇家,她那包子吃不得,听说附近好多人家的孩子在她家吃过东西以后都出事儿了呢,也不知道是东西不干净还是店不干净。”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个食客也附和道:“没错没错,前天晚上巷口的徐家小子就魔障了,半夜杀猪似的叫,我都听到了。那小子就是常去李寡妇那里吃东西的。”
“是啊,听说啊,是李寡妇克夫命,要吸小孩子的气血啊,啧啧,我以前也常去,这下子后悔死了,以后去不得去不得。”
王江宁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忙跟着赔笑道:“掌柜的说得是,这口味还真是次要的,东西干净才是要紧事,我嘴上没把门,给您赔不是。”
“哈哈哈,老板哪里话,常来照顾生意便是,来,我再送你们一盘小菜。”那老板倒是会做人,又端过来一盘小菜,韩平急忙接过。
俩人吃完东西,王江宁还是没着急回警察厅,而是让韩平带着自己顺路跑了几个药店,可惜都无功而返。
好容易终于有一家掌柜是个懂行的,捏着江宁递来的莽草打量了一番道:“是的客官,莽草可入药,本草云,古方治小儿伤寒有莽草汤,还有古典记此药可治贼风肿痹,头风久痛。不过这东西大毒,我们卖得很少,也很少会有大夫配这服药。我这儿已经很久没人来开这服药了。”
还是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江宁失望地接过莽草往外走,一出门便见一名小乞丐迎上来:“你要找的那道士进了斜对面的药店。”
王江宁大喜,大方地扔给小乞丐几块铜圆。
不过有了上次跟踪的教训,这次他不敢再贸然跟踪,想了想让韩平在外等着,自己走进去。
那道士这会儿除去了易容,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好在他那道服和剑太明显,乞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道爷我又不是见不得人,要什么易容?难不成你觉得道爷我怕给你发现?”道士嗤笑了一声,“那是本道爷作法的法器,瞧你这没见识的。”
被抢白了一道,王江宁只得讪笑了两声:“道长来这配药啊?”
小道士淡淡瞥了他一眼,江宁脑中一下闪过那张乌龟符,登时一阵紧张,谁想,这道士竟笑了起来:“你这不都看见了吗?道爷在配那治病救人的符水。”
江宁倒是一愣:“啥?你那符水……是因为水里有药?所以搞半天你也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啊,我还当你真有法术呢。”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迷信啊!”
王江宁傻了眼,他活了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听一个道士说别人迷信的。
“治病救人靠的当然是药。那些孩子得的是惊厥症,虽然治病我不太擅长,不过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所以我给他们喝了点有催吐效果的安神药,果然就好多了。”
王江宁立刻抓住了这段话里的问题,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你怎么会随身带这种药?”
“我说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整天就知道疑神疑鬼的,人和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吗?道爷千里迢迢赶来南京城还不是因为前段时间的‘摄魂风波’,要不是道爷用神通治好了一群孩子,你以为那事能那么快平息下去?”
看他那张娃娃脸配上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王江宁一时间也分不清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吹牛。
说完这番话,小道士晃了晃手里刚买好的“甜瓜蒂”:“大侦探还有事要问吗?没事咱们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等等,等等!”这才想起正事,江宁急急忙忙摸出莽草递过去:“你可认识这个?”
道士接过来瞥了一眼:“这不是鼠莽吗?”
“鼠莽?这不是莽草吗?”王江宁有些奇怪。
“是叫莽草,本来是味药材,不过这东西有毒,现在早没药店卖了。湖广一带的山人拿它当老鼠药用,所以也叫鼠莽。”
听道士这么说,王江宁心中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忙对他一抱拳:“道长果然是高人,多谢指点!”
“高人不敢当,下次别再偷偷摸摸跟踪我就行了。”小道士挥挥手,走得潇洒。留下被揶揄了的王江宁大窘。
从药店出来,韩平已经着急要回警察厅,王江宁也不留他,只嘱咐了两三句,韩平想了想点头应了,俩人各自分手不表。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已经关门好几天的李氏汤包店的墙头,有个诡异的身影如猫一般时隐时现。
第三天一大早,王江宁挂着黑眼圈来了警察厅,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小老头,那老头眼神闪烁,透着一股子猴精。
王江宁一把抓住刚买了早点回来的韩平:“人带来没?”
“带来了,你这回可要有把握啊,昨天给上峰骂死了,这回可是把人都带回来了,再没事找事儿,人家跑到上峰那里二报一下,豁子就撕大了。”韩平患得患失地嘟囔着。
“放心,今天一定见真章。”王江宁拍了拍韩平的肩膀,招呼着那小老头一起到后面的候问室。
一个小警察打开了候问室的门,韩平和王江宁一起进来坐定。
对面灯光下还坐着一个人。
“张浩?对吧。”王江宁乐呵呵瞅了一眼面前的登记表。
“对对对,哎呀您二位是官老爷啊,我有眼不识泰山,早知道昨晚多送您二位两笼包子了,在下昨天言语不敬,给二位长官赔不是,赔不是。”坐在对面赔着笑脸说话的,赫然就是昨天王江宁和韩平一起吃包子的张天记老板。
“您客气,今天请您来,可不是为了昨天的事儿。说说吧,最近干了什么缺德的事儿没?”王江宁把腿又翘到桌子上,两手撑在后脑勺上。
韩平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
“缺德的事儿?没有没有,我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开个店面养家糊口。”张老板一脸的无辜样子。
“张老板,若没有十成的把握,我断不敢请你来。既然请你来了,那我自然是有十成的把握。你家宅子斜后面的李氏汤包店最近出的事儿,是你干的吧?”王江宁说到最后一句,笑容收了起来,直视着张浩。
张浩似乎被王江宁吓到了,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摇头,急促地说道:“长官您可不能乱说啊!李寡妇家出事儿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啊!我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本分人,她家的东西不干净与我无关啊!”
“张老板,李寡妇的铺子和出事儿的那几个孩子,我们都查过,那些孩子是中了莽草毒。这莽草与李寡妇做馅料的一种叫八角的调料长得非常像,李寡妇进货的调料店我们也查了,却是一个莽草都没发现。所以,那些莽草,是有人在李寡妇买了调料回来以后,趁着李家不备,偷偷加到李寡妇的调料原料中的。那个人,就是你。”王江宁一字一句地说道。
“冤枉啊,冤枉啊,长官,你可不能冤枉我啊。”张浩都快哭出声来,额头上全是汗。
“张浩,我本来不想搞得太麻烦,你既然不承认,那没办法,我就吃点辛苦,让你心服口服。给你见个人,你认识的。”王江宁说着,朝门外挥了挥手。
那个小老头点头哈腰地走了进来。张浩见着这小老头,脸上顿时变色,冤枉的叫声也停了。
“他叫鼠药李。找他可真费劲,昨晚上差点没把我腿跑断。莽草这东西,两湖那边的人经常用来做鼠药。这南京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我认识不少,卖老鼠药的却不认识几个,幸好哥们码头上的兄弟和眼线多,唉,扯远了。总之呢,走街串巷卖老鼠药的,就鼠药李一个,是两湖的,你是湖南还是湖北的?”王江宁说着转头问那鼠药李。
“湖北,武汉人。”鼠药李点着头。
“哦。对,武汉人。我昨晚找到他,他那里果然有鼠莽,而且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二十多天前,有个人在他那儿一股脑买了三斤鼠莽,还有其他各色鼠药,而且,买东西的还是个长沙人,对吧鼠药李?”
“对对对,二十多天前,在夫子庙那儿。”鼠药李话一多,武汉口音就漏了出来。
“是我买的,我家做饭馆生意,就怕老鼠多,买点鼠药,怎么了?我却不知什么鼠莽莽草的,都以为是鼠药,撒在我家了。”那张浩倒是很坦然,见有人证在,便应承了下来。
“都撒在你家了?我昨晚从李寡妇家翻墙跳到你家,除了你和你媳妇儿睡觉那屋子,其他地方我都翻了个底朝天,怎么一颗莽草都没找到?”王江宁说着打着哈欠。
“你,你昨晚进了我家?你怎么可以随便进我家?”张浩再也按捺不住,气急败坏地说道。
韩平也担心地看了看王江宁,这种手段就算得来证据那也是危险得很啊。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你家,我就想看看,外人要想进李寡妇家的厨房,翻墙进来到底难不难。谁知道我刚一翻上院墙,就发现你家和李寡妇家虽然是斜对着,却是通着同一道院墙,我就顺便走过去瞅两眼,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你从那边到李寡妇家,自然也是轻松无比了。”
看一眼努力克制紧张情绪的张浩,江宁突然一拍桌子:“张浩,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这整件事就是你干的!你的包子铺和李寡妇家离得最近,她家生意好你家生意自然不好,你是年初才开的张,到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你才决定来个铤而走险,给李寡妇的包子里下毒。若是寻常的毒物,客人吃了闹肚子甚至死人,到时候查起来那容易得紧,更何况若是下毒,李寡妇根本没有作案动机,她嫌别人吃她家包子吃太多所以给顾客下毒?疯子才这么干。所以你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说到这里,王江宁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十三香是大家都用的调味料,八角是十三香里很重要的一味,而你恰巧又是长沙人,自然也知道你们那边用来毒鼠毒鱼的莽草,无论是样子还是气味都和八角甚像。更妙的是,这莽草毒和一般的毒物不同,它没有肠胃反应,吃下去也不上吐下泻,而是精神出问题,如同吸大烟甚至是鬼上身一般疯魔了,再说用作调料,客人一次也不会吃太多,非要长期吃才能慢性中毒。你算准了李寡妇进调料的日子,二十多天前,你从鼠药李这儿买了莽草,在李寡妇进调料的第二天趁夜翻墙进了李寡妇的院子,把莽草混进了八角的袋子里。你知道李寡妇为了保证调料不受潮,都是每天后半夜早起磨粉调馅,每天只磨当天用的,所以你只能加莽草原料进来没法直接加粉。你算准了日子,每天吃的那些调料,要吃将近一个月,再潜伏个十来天才会毒性发作,那时候掺杂有莽草的那袋八角早就用完了,这样证据全无,你自然永远不会被发现。而几个孩子中邪一般的症状,也恰巧让别人不会认为是包子馄饨有毒,而是李寡妇的包子铺有鬼,从此她的店再无生意,你的包子再难吃,生意也差不了了。只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
王江宁突然停下来,现场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张浩不说话,只是看着王江宁。
“你算好的中毒时间,忘了算孩子。小孩子比成年人中毒累积的时间短得多。不过二十多天,就有三个小孩子发病,李寡妇也直接关了铺面不再经营。那些没用完的八角和莽草,都因此留了下来。我估计这些日子你还挺担心的,东西没用完,留下对你就是隐患,所以你肯定想方设法想把这些莽草捡回去,但是我们把所有的调料都搬走了,你根本没法下手。这才便宜了我,顺利破案。”王江宁说着又笑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我是在鼠药李那里买过莽草,但那是我拿来药老鼠的。李寡妇家里的莽草,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证明她家的莽草是我放的?你有证据吗?”张浩突然反问道。
韩平皱了皱眉,担心地看了看王江宁。
王江宁似乎知道他必有此一问,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说了,敢请你来,我自然是有十成把握。我还真有证据。这还要多亏了鼠药李。你买莽草,不敢去大药店买,只好找他买,却不知道他有个好习惯。他为了让自己的鼠药效果好,特地在所有的鼠药里面要么加了糖粉要么刷过稀糖浆。所以他的鼠药比别人家的要贵些。你若是去药房问过,就知道他卖的鼠莽可比药房的贵不少。‘鼠药李,鼠药糖’,南京城里你还真找不到第二家在鼠莽上裹糖浆的。我可是亲自舔了两颗从李寡妇家里搜出来的莽草,甜的。当然,我后来特细致地漱了几遍口。你要是不信,自己舔舔看。”
说话间,王江宁扔了一颗莽草到张浩跟前。
至此,张浩的心理防线再也支撑不住,瞬间崩溃下来,大哭着道:“我交代,我交代……”。
韩平站起身来,激动地冲门外面喊:“来人!给他详细做笔录!我要去给丁探长报捷!”
数日后,李氏包子铺。
王江宁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报纸——硕大的标题写着《探长丁京晖智破毒包子案 同行竞争寡妇蒙冤昭雪》。
报道通篇没提到王江宁的名字,不过他倒是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虽然名气给啥都没干的丁探长拿了去,但韩平在内部又积累了资历和嘉奖,自己也赚到了赏钱,顺便可以永久在李寡妇这儿光明正大地白吃白喝,也算是各取所需吧。
这样想着,王江宁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满意地咂了咂嘴。
“老板娘,再来一笼!我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