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桂林景观是主客共生、时空互渗、主次统一的生态文本

山水之间往往寄托着诗人的梦,而诗人向来都有一颗明月之心。唐代著名大诗人张若虚以其精彩绝艳的《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我们且不说这首诗的华茂词采、绝美意境,“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单是这几句诗人在茫茫宇宙中所抒发的对于渺渺人生的幽微深远的哲学探索,关于人生的欢喜悲伤,或是离别相见,就足以引起我们内心无限的感慨与喟叹。正如戴叔伦所说的那样:“诗家之境,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间。”唐代诗人戴叔伦的著名诗论,强调“诗贵朦胧”。这一明月之境,高寒清远,不在世间,可远观不可近看,因此它才显得如烟似梦,具有无限的艺术魅力。明月年年岁岁都是相似恒久的,她充满诗情画意,亘古不变地美丽如常,成为山水之间最为恒常的人文化和艺术化的自然景观。凭借自然景观的人文化和艺术化中介,景观走向主客共生、时空互渗、主次统一的整体文本,成为人文性、自然性、生态性、艺术性四位一体的景观结构。

自然性与社会性统一的景观结构,是生于天地之间的一个内涵最为丰富的生态文本,我们不仅可读出景观本身的生态结构,而且还可以解读出其中所隐含的再生结构,或曰次生文本。如果说景观本身的自然生态关系与生态结构是一个原生态的文本的话,那么它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所呈现出来的不同的生态关系、生态范式就是其隐含的内在文本。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景观首先是作为一种观看和感受性的审美对象而存在的,因为景观本身的构造特征及其变化过程使其产生一种特定的美感。景观是由景观单元、景观的生态变化以及景观的结构特征所构成的,景观的单元斑块、廊道、基质、缘等构成了景观的基本组成内容,景观内在的生态关系的变化所产生的形态多样的景观结构,以及景观本身的生态审美特质等,这些自然条件确定了景观生态的基本审美特质,构成了景观的原生态的文本结构。这使景观不仅作为一种纯粹的客观之物而存在,在某种意义上它还是一个具有相当可读性的文本,而且这个文本形象生动、色彩缤纷、形态丰富、意境深远。

人文性与天然性结合的景观系统的生态构造和生态变化是它得以存在的最为基本的前提条件,而景观的这些生态特点将其景观整体幻化为一个动态变化的、具有无限生命力的生态文本,演绎出大自然在其不同的历史阶段所具有的不同风韵的生态奇观。自然条件确定了景观本身的基本的形态,景观结构本身是一个最原初、最基本的生态文本结构,而景观在其生态变化的历史过程中形成其再生文本和次生的文本。正如弗莱认为审美是“移位的神话”,这种神话作为审美原型,总是反复出现四季交替的结构:“喜剧”对应于欢愉的春天,春象征神的诞生;“传奇”对应于梦幻般的夏天,夏象征神的历险;“悲剧”对应于崇高悲壮的秋天,秋象征神的受伤;“讽刺”对应于在危机中孕育生机的冬天,冬象征神的有待于复活。诺思罗普·弗莱等:《喜剧:春天的神话》,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第82页。也就是说,神话这个审美原型作为一个相对固定的文本,会在四季不同的时段生发为形态各异的次生文本结构。景观本身也是这样一个文本,根据自然规律、社会规律、生态规律、美学规律诸规律的动态发展,从而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都形成动态变化、生态中和的生态文本和审美对象。

景观在不同的历史生境中形成不同的生态文本,而观赏者在不同的生境中也会在内心产生不同的景观生态文本,这是因为在景观和观赏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主客共生的审美关系。人类的审美心理与审美习惯是在漫长的劳动进化过程中形成的,不是与生俱来的和固定的,而是随着社会发展而与整个时代的文化精神动态发展。而且,由于人的心理机制存在着某些共性和普遍性特征,所以这种审美心理和审美习惯会在历史过程中积淀升华为一个时代的审美趣味和审美风尚。比如,魏晋时期是一个思想解放、崇尚自由的时代,这一时期的文人喜欢啸傲山林,在自然中狂放恣肆,而到了宋代,文人讲的是“不下堂筵,坐穷泉壑”,有一颗林泉之心即可游心于自然之中。因此,作为审美对象的景观与作为审美主体的人之间存在着一种相生互发的共生关系,审美主体对于景观文本的解读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景观生态的审美特质与人的审美心理暗合的审美生成结构,因此,也可以说是主客共生的审美结构,这种结构的最高境界就是天人一体整生的审美关系。由此可见,景观与人类的审美之间存在一种相互的适应性与协调性,而人类的生态范式影响并制约了人类生存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对景观的审美,因为景观作为一个文本,其解读过程就是主客一体共生的审美结构。所以,人与自然的在不同历史阶段的生态范式也会形成景观的不同历史生态范式,比如,人类在古代社会与自然依生的生态范式下必然对自然景观抱有一种敬畏仰慕之心,桂林王城与独秀峰的景观结构是典型的依生性景观,因为独秀峰的灵秀之气与王者之气暗合了其主人靖江王特定的社会地位,景观内在的审美特质与主体的审美品位与价值取向有着内在的关联,由此二者形成了一个相生互发、相互促进的审美结构。

景观不仅是一个主客共生的文本结构,而且是一个动态发展、时空互渗的活态文本。因为景观的形成是其经历了漫长的生态活动与变化的结果,桂林奇特的山水景观就是其地质地貌在十分漫长复杂的变化过程中形成的生态奇观。桂林在四亿年前是一片汪洋大海,经历了数亿年的地质变化与地壳运动后才形成今天风景秀丽的山水奇观。因此,景观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单纯静态的、物化的存在之物,而是有生命历程的活态之物与生态文本,其中渗透了时间的恒久性与空间的变异性、时间的一元性与空间的多维性、时间的流动性与空间的静止性、时间的无声无色与空间的形色兼备。时空的这些二元对立的客观存在是其内在的本质的区别,也是它们相生共发为具体的时空结构的基本条件。

在中国古代哲学与艺术里,有着超越时间追求永恒的传统,“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禅家也以“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为妙悟的最高境界。古人总是希冀在山水自然之间欣赏其永恒之形,谛听其永恒之声,感受山静日长的壮阔与静里春秋的温馨,他们在太古与当下追求着瞬间永恒。在这里,时间与空间是互相渗透、融为一体的,不是互不相关的纯粹的时间与空间,永不停息、如水流逝的时间与空间里的客观之物如明月、流水等都是相依而生的,这才构成了具有无穷魅力的时空意象。

景观具体的外在形态与结构特征是空间的变异与重组,它与特定的时间相互影响渗透,构成了具有不同的审美特质的景观。景观这个特殊的文本之所以具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和生态艺术魅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其具体的时空结构所营造的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与生态艺术魅力的时空结构。这种时空互渗的景观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同一种景观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会有不同的具体构造,在古代依生、近代竞生、现代共生、当代及未来的整生这几种生态范式下,形成与其各自时空互渗的景观结构——古代的依生性景观、近代的竞生性景观、现代的共生性景观、当代及未来的整生性景观;时空结构除了有其对应性的时空互渗的特点之外,也存在着时空交错融合发展的情况,具体表现就是在同一时代也存在着历史生态范式各异的景观,在当代人与自然整生的生态范式下,桂林轻盈流动的漓江畔的漓江饭店就是人与自然竞生的产物,建筑与山峰试比高,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极大地破坏了人与自然和谐整生的审美关系;王城独秀峰就是典型的依生性景观,共生性景观就是于越山的琼楼与山的动态平衡、生态中和的生态关系;大桂林景观呈现出圈态环状整生的生态审美结构。

此外,景观还是一个主次统一的结构,任何事物都是由主要部分和次要部分构成的,动态平衡的共生关系的形成是其主要部分与次要部分达到较好的统一与协调。桂林圈态环状的景观之间的整生关系,使桂林雄秀两种风格的景观在整体上达到生态中和,并且形成一种俊秀的生态审美中和质,从而使桂林整体景观形成以俊秀为核心,由秀而雄发展渗透的生态审美结构。

无论是在景观与观赏者之间形成的审美关系,还是景观结构时空互渗的特征,都是决定与影响景观最终的生态审美特征的重要因素。然而,在任何一个时代,整个自然与社会都有其最为主要的生态范式,可以说,这些范式在根本上决定了整个时代的审美风尚,因此也决定了景观的历史生态范式。景观作为一个文本,是时代性和个体的个别性的结合体,也是具体的时空互渗的产物,它们的生态型与审美性是其最为宝贵的内在特质。景观文本的可读性与再生性是其丰富性的体现,景观结构的时空互渗性是宇宙与自然在景观中最为永恒的演绎,景观的主次统一性是其占主导性的生态审美特性的生成机制。桂林的景观结构正是大自然在漫长的生成发展与时空互渗过程中形成的具有无限丰富性的魅力文本,而且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具有其各具特色的景观历史生态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