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王灵

2016年，因种种偶然和必然的因素，波谲云诡的事情不少。因此，2016年，被西方学术界冠以“黑天鹅年”之称。

此说把目光集聚在西方社会，虽有以偏概全之嫌，但西方民粹主义的高企、反全球化浪潮的铺天盖地、国际秩序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确实让西方传统的学者们感到无所适从：历来屡试不爽的理论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荒谬；挥斥方遒的大家们在专业领域内的种种判断和预测，几无应验；整个世界如脱缰之马匹，肆无忌惮地践踏和嘲笑着“象牙塔”内的精致思想；以“历史终结论”闻名于世的美籍日裔学者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最近也在小心翼翼地修正他的理论，在其新版的书中，他甚至用“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好民主”来取代“我们是否需要民主”等当时似乎不容置疑的问题，把曾经名震一时的“西方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将是人类历史制度发展演变的最后阶段”的著名论断，悄悄掩埋进了其书斋薄薄的尘埃之中——凡此种种，“黑天鹅”之概括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不能否认的是，震惊之后的慌乱、有悖惯性思维的现实、刻舟求剑式的研究方式等，确实让“黑天鹅”成为一块遮羞的合适布片。

一个“脱”字，让过去的欧盟接近搁浅境地，在一片“不可能”的预言中，英国公投脱欧结果让人们大跌眼镜；在希拉里和特朗普的对决中，屡被围攻的“政治素人”特朗普成功当选，让只准备了当选感言的希拉里当场重伤无语；喧嚣一时的意大利宪政改革将会何去何从亦尚不分明。2016年的这三大“黑天鹅事件”搅乱欧美后，迅速在世界范围内发酵扩散，大有世界末日来临之势。但是，仔细分析和剖析这些“黑天鹅事件”，其实是事出有因，且由来已久，只不过择时而发罢了。西方世界长期以来精英阶层和草根阶层之间存在的分裂与对立，早就把西方民主政治放到了“烤肉架”上，西方惊呼的“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危机”只不过是多年积弊的质变，是西方民众借助推特、脸谱等社交媒体表达不满，最终通过手中的选票表达强烈求变呼声的水到渠成之举。正如一块石头扔进宁静的池塘，本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池塘涟漪产生的共振和放大效应，却对世界权力结构产生了催化、分化、改组、调整，乃至重构之功效，随之而来的第一波浪潮，伴随着民粹主义的强劲风头，推高了反全球化浪潮，点燃了保护主义的导火索，催生了新一轮排外主义的狂潮。尤其值得警惕的是，其涟漪效应目前尚未告终，接连的新一波浪潮将如何涌动，将对国际政治与安全秩序造成什么样的新冲击，值得我们继续关注。

一个“负”字，让2016年的世界经济弱于预期并酝酿诸多新的变化，全球利率陷入了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的最低点，又让西方国家总体上进入了“负利率时代”，导致全球债务持续膨胀，拉高了全球债务危机风险。全球化与区域一体化进程中的利益再平衡加剧，西方国家再度祭出贸易保护主义大旗，西方去全球化声音再度放大至空前音量，经济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暂时进入了“逆风运行”阶段，经济全球化大势已逝还是继续不可逆转，成为世界最为关心的时代问题。“超低油价时代”似乎正在结束，随着国际原油市场供需关系的渐趋平衡，国际油价开始回升的势头，正在“温暖”着下跌的、冰冷的世界经济符号，但美伊关系再度生变、中东乱局因大国深度卷入难望和平曙光、美国新政府试图加大能源开发的声明，有可能使国际油价再度受到严重抑制。美联储加息的信号像是楼上的靴子，落了一只之后，另一只一直没落下来，让世界焦心，也让资金回流美国的趋势不断增强，掣肘了全球市场对新兴国家的投资信心，有可能迟滞新兴国家市场复苏的进程。回望2016年的世界形势，由于以上抑制因素的增强，世界经济正因消极因素的增加而处于深度调整阶段，再加上短期内难以消除的地缘政治危机、无解的难民浪潮、前途未卜的欧盟等因素，出现了美国经济难以放量增长、欧盟经济弱势复苏、日本经济下行压力持续、新兴市场国家经济增长持续放缓、全球经济复苏依然乏力的突出特点。同时，围绕亚太贸易规则不断加剧的博弈、G20全球治理突出的引领作用等，全球经济治理规则制定权开始进入激烈的竞争阶段。

一个“博”字，让2016年的国际格局进入了新的调整阶段，围绕欧洲东线、西太平洋、中东地区的战略博弈三线并进，中美俄大三角的格局相对稳固。以乌克兰为焦点的欧洲争端，迫使美国不得不加大对欧洲的战略投入。史称“大国坟墓”的中东地区，正在考验着美国和俄罗斯以及地区国家的战略定力和战略忍耐，土耳其的“叛阵”和俄罗斯力挺巴沙尔的系列布局，让美国举棋不定。面对不安宁的2016年乱局，美国和俄罗斯不约而同地宣称要扩充核武库，试图可笑地把能毁灭世界1000次的核能力再度加码，恫吓与讹诈的招数频出；乱局各当事方空前地加强军事部署，甚至小小的连级或营级军事调动，都能牵动世界媒体敏感的神经，欧盟更是不失时机地提出要建立“欧洲防务联盟”；不管要不要或能不能打仗，各当事方的国防部门借机哭穷，纷纷向议会要钱，或多或少地呼吁增加军事预算；随便找个名目，借机找个名义，就联合开展声势浩大的双边或多边军事演习，搅动地区局势，撬动格局大势，强化军事关系，浑水摸鱼、乘机牟利的意味十分明显。俄罗斯在牌局上频频出牌，美欧日的接招反制令人眼花缭乱：美国和俄罗斯关系在特朗普当选后出现了短暂的“投怀送抱之意”；欧洲一边试图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一边延长对俄罗斯的制裁，两手对两手的策略味道十分明显；围绕“南千岛群岛”，日本和俄罗斯之间的博弈出现了新的迹象，新的经济合作协议似乎让冰冷的俄日关系出现了某种转机。而更加令人侧目的是，在三线并进的博弈中，中美俄成为世界舞台的主角，中俄在不断按照各自套路寻求和扩大与美合作的同时，在反导、网络安全、南海、东海、极地、叙利亚等问题的相互策应与协作方面也让世界看到了和则两利的曙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2016年的菲律宾新政府实行外交转向策略，杜特尔特弃美友华，让沸沸扬扬的南海争端顿时降温。

一个“搅”字，让地区问题发热，让现实世界和网络空间不得安生，或让2016年的和平之舟颠动不已，或也让某些搅局者谋取私利的心态昭然若揭。“萨德”入韩，让东亚局势再添变数，搅动了东北亚已经不安生的战略与安全格局，但让中俄合作“菜单”上再添新品。已成世界众矢之的的“伊斯兰国”，垂死挣扎之余依托社交APP、利用“暗网”等“创新”恐怖主义手段，推出了所谓的“外线扩张”，把部分目光转向了欧美国家，使其感受到了近十年以来最大的恐怖威胁，各方不得不纷纷采取新举措加强反恐，无奈病根不除，却越反越恐。“阿拉伯之春”中，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伊拉克、叙利亚等国遭受重创，战乱不已，政局动荡，民不聊生，难民潮汹涌澎湃，让欧洲国家难受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默克尔无奈变更难民政策口风，欧盟为收紧难民政策而组建“欧洲边境与海岸警卫队”，不惜动用北约力量打击冒死求生的中东难民，尚未执政的特朗普声称将遣返非法移民，打击“偷渡潮”。面对2016年的36万难民和非法移民，欧美把挂在嘴边的“人权”暂时垫到了自己的屁股底下，凭其惯有的冷漠和伪善，并以本国民生等“高尚而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在偷渡中遭遇不幸的5000多难民亡灵，扔进地中海悲伤呜咽的波涛里不闻不问。现实世界中乱局不已，虚拟空间也不甘寂寞。在网络世界中，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手也在搅局，先是俄罗斯控称自己的信息和科研、军事和国防、金融银行等20多家机构的网络遭到恶意入侵，俄罗斯央行被黑客盗取3000多万美元资金；美国宣称网络中介服务商遭到攻击，主要网站服务被迫全面中断后，首次将网络攻击认定为作战手段，并声称将用武力捍卫自己的网络主权。随后，美国又宣称其总统大选受到了俄罗斯黑客的操纵和干预，声称要对俄发起“前所未有的网络行动”。在网络空间中，“伊斯兰国”也不甘寂寞，支持“伊斯兰国”的黑客组织公布了3600多名纽约人的名字和住址，并声称将对这些人进行“圣战”，让美国政府不得不宣布将对“伊斯兰国”进行网络战争。水塘越搅越混，混乱之中的危机因素随之而生，使得维护世界和平与国家安全的努力面临的挑战不断增大。毛主席曾说过：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动跑掉。因此，只要搅局者的棍子不停止，问题就永远不会消除，危机也会接二连三地出现。此为国际政治的常态。2016年也毫不例外，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不过是新问题增加了应对的难度而已。

一个“定”字，让世界安心，让世界和平的曙光初绽于远方的地平线。2016年，中国率先批准了气候变化《巴黎协定》，随后170多个国家签署的协定得到了60多个国家的批准，成就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气候条约的正式诞生。G20杭州峰会作为中国2016年的主场外交大戏，用中国智慧、中国经验、中国模式，首次把发展问题作为全球宏观政策框架的首要议题，历史性地就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性发展议程，制订了具有可操作性的行动计划，魅力十足的西子湖畔和涌动向前的钱江大潮，在全球治理发展史上留下了中国聪慧的优秀历史基因。在G20这个世界性舞台上，中国以其坚定的稳重步伐、沉着的战略定力、深沉的历史担当，为世界乱局和低迷的经济形势开出的中国药方，得到了与会领导人的一致认同，开启了中国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的崭新时代。从广袤的亚欧腹地哈萨克斯坦到风光旖旎的印度尼西亚，习主席分别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吸引了世界各国的眼球。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鉴互学、互利共赢的丝路精神，共商、共建、共享的合作理念，驱散了去全球化的阴霾，为增长低迷的世界经济注入新的动能。各国纷纷将本国经济发展与中国政府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规划相衔接。“一带一路”倡导的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这“五通”，正在以基础设施、经贸合作、产业投资、能源资源、金融支撑、人文交流、生态环保、海洋合作等为载体和依托，在全球掀起了投资兴业、互联互通、技术创新、产能合作的新势头。2016年中国牵头成立有57个成员方加入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 2016年11月17日，第71届联合国大会以193个成员一致赞同的投票结果，通过了第A/71/9号决议，欢迎“一带一路”倡议，敦促各国参与“一带一路”建设，呼吁国际社会为开展“一带一路”建设提供安全保障环境。2017年3月17日，联合国安理会全票赞成，一致通过第2344号决议，呼吁国际社会凝聚援助阿富汗共识，通过“一带一路”建设等加强区域经济合作，敦促各方为“一带一路”建设提供安全保障环境。“一带一路”不是中国的独角戏，是与亚欧非及世界各国共同演奏的交响乐。中国恪守《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坚持开放合作、和谐包容、政策沟通，培育政治互信，建立合作共识，协调发展战略，促进贸易便利化及多边合作体制机制。2016年，中国携手100多个国家和地区，依托国际大通道，以陆上沿线中心城市为支撑，以重点经贸产业园区为合作平台，共同打造的新亚欧大陆桥、中蒙俄、中国-中亚-西亚、中巴、孟中印缅、中国-中南半岛等国际经济合作走廊进展顺利，中欧班列在贸易往来中动力强劲，风景独好；在海上以重点港口为节点，共同建设通畅安全高效的运输通道，实现陆海路径的紧密关联与合作，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上巨轮往来频繁，不亦乐乎。亚太经合组织、亚欧会议、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等有关决议或文件，都体现了“一带一路”建设内容。丝路基金、开发性金融、供应链金融汇聚全球财富，建设绿色、健康、智慧与和平的丝绸之路，增进各国民众福祉。新的“一带一路”作为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恢宏蓝图，作为横跨亚非欧、连接世界各国的暖心红线，在2016年伊始结出了丰硕成果，为低迷的世界经济带来了希望之光。

2016年是充满希望的一年，也是充满挫折的一年；是争取前进和进步的一年，也是充满倒退和悲伤的一年。因此，过度洗练的“脱”、“负”、“博”、“搅”、“定”五个汉字，并不足以描述2016年的复杂与严峻、乐观与悲伤。好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全球战略智库的研究人员，以其炽烈的报国之情和深厚的学术积累，在2016年试图努力回答时代给世界提出的课题。这也是本书得以付梓的前提和基础。

我的研究伙伴们敏锐地看到了习近平总书记外交战略思想所具有的前瞻性和针对性，细致研究了中国的国际角色、义利观、总体安全观、文明互鉴观等新思路、新观念、新论断，从“一带一路”与世界秩序等角度入手，探究了其为国际社会提供的和平发展新思路，以及推动“一带一路”与新型大国关系融合发展的路径、“一带一路”与中国经济外交转型、“一带一路”与扩大开放、“一带一路”经济走廊的形成机理与功能演进、全球价值链重构背景下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国际产能合作、建立健全支撑“一带一路”建设的中国国际援助和开发合作体系研究等重要问题。围绕中国的国际战略问题，研究了坚持不干涉内政原则与建设性介入的关系，以及发挥建设性介入作用的方向、目的、条件、方式和程度；研究了中国特色开放理论体系与大国软实力建设问题。围绕中国的国际作为，研究了如何构建包容性的国际经济治理体系、G20杭州峰会与中国的全球治理理念、新时期中国打造战略支点国家的方向与策略、中国海外利益面临的主要安全风险及统筹维护等问题。围绕中国软实力建设，探索了如何提升中国软实力的方式方法、如何有针对性地开展国际传播、如何与国际主流媒体合作等议题。围绕中国内政问题，探索了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国外经验教训及启示、网络强国战略的架构与核心内容等议题。围绕国际形势，探讨了美国金融危机以来的世界经济发展趋势、当前国际反恐斗争态势及挑战、“伊斯兰国”在中国周边扩张态势及其影响、希腊债务危机的发展前景等。围绕国际规则问题，探索了当代全球规则体系的发展趋势与影响、国际贸易新规则对中国的影响等。围绕国际格局演进，研究了世界战略格局和运筹大国关系、主要大国内外战略调整及变化研究等问题。围绕大国战略，研究了奥巴马主义的困境与美国全球战略走向、特朗普政府执政后美国的外交政策走向、亚太再平衡战略未来走向及影响等。围绕中美关系，探讨了特朗普政府对推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立场评估、2016美国大选两党候选人对华政策主张评析等问题。

值得说明的是，以上研究成果的时间截至2016年12月底。因此，对某些问题的观点和看法，可能与事态的后续发展并不十分相符，甚至背道而驰。但是，这是我们当时的认识水平和认知能力，结集付梓是为了记录我们的研究轨迹，也是为了方便回顾和评估我们前进的步伐。这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全球战略智库作为刚刚成立的新型智库的一次浅浅尝试，十分希望得到学界前辈和朋友的指点指教。从这个意义上讲，本书实际上是一个靶子，方便大家对我们的工作提出意见和批评，以利我们在错综复杂的研究道路上不断纠正偏颇和失误。对于我们研究工作的探索性尝试，诚挚希望得到读者们的宝贵意见。在此，我谨代表本书全体作者，向各位读者的宝贵意见致以真诚的感谢。

该研究工作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全球战略智库的年度重点任务，得到了国家全球战略智库理事长蔡昉教授、首席专家傅莹女士的亲切关怀。本报告的结集付梓，是在蔡昉理事长的直接指导和启发下完成的。在本研究工作中，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张宇燕研究员、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所长李永全研究员、欧洲研究所所长黄平研究员、西亚非洲研究所所长杨光研究员、拉丁美洲研究所所长吴白乙研究员、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院长李向阳研究员、美国研究所所长郑秉文研究员、日本研究所领导高洪研究员和杨伯江研究员，以及上述研究所有关领导和同志做的大量组织协调和审核把关工作，都令我们由衷感佩。国家全球战略智库副秘书长赵江林研究员以及智库秘书处的有关同志，在幕后所做的书稿前期整理工作，让我们始终铭记在心。在此，一并对给予智库研究工作指导、支持、关心和帮助的所有领导和同志们，献上我们最诚挚的感谢和敬意。你们一以贯之的爱护与扶持，是我们不断探索前行的最大动力，是我们不畏困难勇于开山架桥的信心之源，是我们构建中国特色国际战略理论框架和体系的学养支柱和基石。

最后，衷心感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的诸位编辑，在他们的鼓励和支持下，该书才得以在短时间内面世。也正是他们严谨、细致、专业的工作作风，才保证了本书较高的水平。在此，谨向他们高质量的专业水准和孜孜不倦的敬业精神一并致敬。

随笔至此，聊为引言，再次向本书各位作者的家国情怀致敬，向各位领导、专家和读者的赐教厚爱致礼，向参与本书工作的各位同仁的敬业奉献致意。

2017年4月9日子时

于香山麓听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