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午逛马路好过上课

剧校每天的课程,早晨是“表演实习”。讲课的是我们的班主任、剧作家吴天先生,改编过曹禺的《家》,和编过电影《春归何处》,说得是一口江浙腔的国语,我还算听得懂,又加上对“表演”也有兴趣,所以倒从不缺课;下午可就逛马路好过上课了,不信,听我道来!

下午的课是“声乐”“国语”“舞台装置”。“声乐”上过一堂,以后就没法子上了,因为先生说的是上海话,换了今天也倒罢了,我娶这杭州老婆,连苏州评弹都听到津津有味,何况几句“闲话”?当时可不行啊,对上海话只会一句“阿拉弗晓得”,其他的就通通“弗晓得”了。那位先生讲了五十多分钟,我只听懂了一句:“高矮屋。”高的房子,矮的屋子。向同学一夸耀,才知侯景吃麻花——满拧。“高矮屋”者,“讲闲话”是也。我一句“闲话”不懂,只好在马路上看看野草“闲花”了。

“国语”课是严工上老先生教的,慢条斯理地用注音符号教北平话,我这个从小就住在北平的“泡儿将”,听着笑既不好,不笑也忍不住,也不得不逛马路了。

教“舞台装置”的是丘熹先生,另外他也教三年级的“素描”。我看过他替学生们改画,也看过他示范的教材。说实在的,凭他那两下子,我真能教他。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徐悲鸿先生的得意门生,对素描还真有两把洋刷子(如今可全还给徐先生了)。所以素描课也不必上了,还是到马路上,看看红装“素裹”吧!

有一天闲游散逛之后,打道回校,刚好丘先生在大礼堂里上“舞台装置”课,他见我一进门口,就假装没看见似的,高声地“鼓励”我几句:“李翰祥这牛学生也怪,大老远地由北平跑到上海,不上课,整天逛马路,不知道他算哪路的学生?”

大伙儿把眼睛对着我,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掩着嘴儿笑。我脸一热,还真有点“烧盘儿”,坐在后边不敢响。丘先生知道我是在艺专学画的,至于画得怎么样,他可没见过,好吧,改天有机会,露一手儿。

忘了是哪一天,反正是剧校成立的周年纪念,请了很多位大导演、大编剧和大明星到学校的实验剧场,举行了一个筹款义演晚会。晚会上没有预备什么布景,但要画十几幅活动立屏,每幅是四块三六尺的布景板,分成两摺。学校里本来有一位画宣传海报的同学,但对画屏风却没有经验,知道我学过西画,特别找我帮忙。他已经画了几幅,但都不大满意,叫我先替他画一幅《爱与死的决斗》,说是一首诗改的名字,将由编剧家李健吾先生和影星白杨女士一起朗诵。如此阵容,当然义不容辞了。我画了一个维那斯女神的立像,然后在她周围加了些被砸碎了的枷锁,刚一画完,画海报的同学把他已经画好的几张,全部重新涂上白粉!

“老李,你一个人包办了吧!”

第二天晚上演出的时候,这些立屏,经灯光一照,还真有个样儿,丘先生知道是我画的。

“啊!嗯……人不可貌相,难怪他要逛马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