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反正都是褪了色的

以后一个多礼拜，周晓晔都没到何家园来。冷仪告诉我：她不是不来，是不好意思来，以前跟我是同学，现在是什么？一点名义也没有，走在一块儿多难为情？

人不能叫尿憋死啊！没有名义，想一个不就行了。就这么着，我们在报章上登了个订婚启事，在会宾楼请了两桌客，在沙龙拍了一张订婚照，只是没有像鲍立和陈萍那么隆重地穿上结婚礼服而已，不过有一点倒差不多，也是鲍立由陈萍家中搬出去的时候，周女士就无影无踪了。以后，三十年中一直没见过面，还是因为我的“细说从头”里提到她，才托景平、裘萍向她要一张照片。蒙她非常大方，不计前嫌地送给我一张训练班时的照片，我曾经向她通了个致谢的电话，她非常客气地告诉我，她的两个女儿都到加拿大念书去了，如今的称谓是“周太”。我不仅感谢周太送给我照片，更感谢周太在照片后面的题字——

李同学：

二十多年了，一切都褪了色，这张照片也褪了色，送给你留念。

周晓晔

当时也许她还未看到我的这篇“嘢”，希望以后看见了，也不要为小时候的事情生气，反正一切都是褪了色的！

一九五一年的九月，岳老爷（岳枫）在长城的世光片厂拍《南来雁》[19]，主要演员是严俊、陈娟娟、龚秋霞和苏秦、李次玉他们几位，有一天晚上九点多钟，世光片厂的摄影棚前围满了一大圈子人，开始我还没留意，只觉得今天看拍戏的人多了一点而已，也许是什么团体的吧，所以只管和道具间的徐大哥（徐泓）聊天。他是天津人，写得一手好字，颜柳欧赵，无一不会，真草隶篆，样样皆精，所以专门替布景写写招牌、对联和戏用道具来往书信之类文件。我因为住在何家园，一出家门口就是世光片厂，所以晚上吃过饭，多数一边剔着牙一边就溜到徐大哥的道具室里，经常一边看着他“伏案做书”，一边天南海北、上下古今地胡云一通。那天聊着聊着就听围着看拍戏的人哄的一阵大笑，这本来也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也没在意，不过接二连三的笑声不绝于耳，可引起了我的好奇，忙问徐大哥拍的是什么景，演员是些什么人。徐泓告诉我是《南来雁》的一个旅店景，演员还是陈娟娟、苏秦、李次玉他们。我走到通告牌上看了看，发现除了熟悉的几位明星之外，还添了一个新名字，就是敌伪时期东北“满映”（读如央）的滑稽大明星——刘恩甲。“满映”的全名应该是“满洲映画协会株式会社”（如今改为长春电影制片厂，简称“长影”），也拍了很多著名的片子，导演有张天赐和刘国权，明星有李香兰、浦克、李明、周凋和刘恩甲等。

第一次看“满映”的电影，是在北平长安街的新新大戏院里，戏是李香兰、浦克主演的《蜜月快车》，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胖子刘恩甲。我说他是小胖是他没有上海的殷秀岑、刘继群，甚至于关宏达他们胖。其实真的够上大胖子的只有一个殷秀岑，比罗路的搭档——哈地还要胖一圈儿，中胖子是韩兰根的老搭档刘继群，小胖子是关宏达；刘恩甲比关宏达还要矮半个头，胖倒是差不多，所以叫他小胖子。他天生的滑稽相，是一见“他”就笑的那种人物，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喜剧感，所以非常地有人缘（和我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长相恰好相反）。通告上的名字底下注明了“经理”二字，大概是他饰演的角色吧。我相信那笑声是他引起的，所以也想挤到人群里看一看，偏偏地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踮高了脚看得出神，不要说让，给他当皇上他都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