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许多事一样,写这部小说也有几个契机,其中之一是一家店,还有一个是失眠。
我和丈夫带着我们年轻的小家庭搬离伦敦,起初一切都十分美好,直到他发现自己夜里睡不着觉。(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我也不知道。)我们试了些常见的偏方,比如喝洋甘菊茶或吃天然药草成分的安眠药,但没有一样奏效。然后,有一天,我们经过附近城市的一家唱片行,决定进去看看。我先生随口说了句他晚上睡不着,老板不久后便带着一张CD重新现身,信誓旦旦地说它能帮助他入睡。(这时候,其他几名原本都安安静静不曾开口的顾客也跟着举起了手,说他们也有失眠的困扰。)结果成功了,真的管用。那晚我先生听了那张CD,真的睡着了。这家唱片行的老板似乎天赋异禀,知道他人需要什么样的音乐。我不知道这个办法对其他客人是否同样管用,但我生性乐观,愿意这么认为。
之后,我们又去了那家唱片行好几次。我先生——对现代音乐如数家珍,但对古典乐一无所知——开始认真地研究起巴赫、舒伯特,然后是叔本华。后来有段时间我们变得相当忙碌,因为要在家庭生活和工作间寻求平衡,与此同时,流媒体音乐也方兴未艾。因此,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去那家唱片行。
等到我们再去时,那家唱片行已不复存在,门窗紧闭,窗边还躺着些死苍蝇。我们觉得糟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被夺走了一样。就在那一天,我明白自己必须写下这个故事,将那家店重新召唤回人世。
我不是音乐家,所以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个颇有野心的庞大计划。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必须阅读、聆听所有我找得到的乐曲,结果我错了——因为我最后得到的比较像是一沓文献,而非小说。想寻得我心里那本有关音乐的小说,唯一的方法就是戴上耳机,躺在地上——就像弗兰克让他的客人做的那样——然后用心去听。而且不能在你洗碗或开车的时候听,必须放下手边所有的事,心无旁骛地聆听。现在的生活步调如此快速,我们似乎都已忘了专注聆听的艺术。
于是,我戴着耳机,躺在地上,听着迈尔斯·戴维斯的音乐,看见变成脚掌的鱼;聆听巴赫时,眼前浮现了最精细复杂的机械与齿轮;听布莱恩·威尔森演唱《不,卡洛琳》时,我看见了心碎(还有一头剪坏的头发)。我无法肯定地说,其他人听这些音乐时,眼前是否也会浮现同样的画面,但这并非重点。重要的是,我要以“我”的身份写下一篇有关音乐的故事。不是其他人。重要的是,去打破那些疆界。
因为音乐就是如此。它与文学不同,音符不像“狗”或“房子”这样的词汇,并不意味着某种具体的存在。音乐超脱于时间,超脱于意识,就如同它也超脱于语言的限制和文化的藩篱。它会渗透至肌肤之下,如同梦境一般,从内心深处向外传达信息。只要我们聆听,就能听见它们想诉说的话。音乐还能疗愈我们。你能听,我也能听,无论你我来自何方,无论我们今早做了何事,我们都同样能够理解,并携手走过一段共同的旅程。
此外,我也想将这本书献给独立店铺——那些可以让你找到意外之喜的地方。一家好的店不只关乎买,还有逛、看、触摸、聆听,与其他人共处在一个空间下的经历;同样道理,一个好的店主就像是收藏了许多珍奇与必需品的馆长一样。过去这几年来,我去了许多书店与唱片行,有件事想提醒大家:下载很容易,但那并不代表你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在现在这个社会,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消耗品;即便不与人往来,也还是能做许多事,而这令我忧心不已。
所以,这是一本有关音乐、有关爱、有关疗愈的小说,以及最重要的,它还是一本有关跨越藩篱,并且不要畏惧未知的小说。
对了,假如你有兴趣,那首帮助我先生入眠的音乐是佩罗坦的《圣祷》,它只有单一人声,宛如鸟儿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我想,它能成功帮助我先生入眠,并非因为它带来的祥和平静,而是因为它如此勇敢。它提醒了我们人类有多么美丽。我想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需要时时提醒,不要遗忘。
诚心建议,试着去听吧。
蕾秋·乔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