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了武帝后,他心中一直想的就是如何逃离青城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蒙悦一语惊醒梦中人,牧野静风喃喃地道:“不错,我只是伤了他而已,尚不是无可挽回的错误,何不向他请罪,至少也可以让武帝前辈明白我的初衷!”
正当他进退两难之时,却听得敏儿道:“即使武帝前辈肯原谅他,一定仍有一些好事之徒不肯原谅他的。”
顿了一顿,她的脸上有了复杂之色:“连他自己都不肯原谅自己,何况他人?”
蒙悦有些奇怪地望着她:“姑娘甘冒如此大的风险追随他,自是能谅解他了。”
他称敏儿为姑娘,显然是看出她脸上细密的皱纹是化妆成的。
敏儿凝视着牧野静风,道:“我只知道自己很在乎他,因为在乎他,所以我只好不在乎他的对或者错。”
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看蒙悦,又道:“许多东西是不能放弃的,一旦放弃了,若想要再追回,就很难很难,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牧野静风心头微震!他忽然记起敏儿曾说过她极有可能是蒙悦的女儿!
蒙悦亦是神色微变!然后道:“姑娘的话我记下了。”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落在牧野静风身上,道:“我与你有一面之交,你若是信得过我的话,不妨与我一道向群豪解释清楚。”
牧野静风未及开口,已听见西南方向有衣袂掠空之声响起,“哗”地一声,树枝乱颤,人影一晃,场中已多出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发髻高耸,正是武当掌门人无想道人!
敏儿心中顿时大为焦虑,而牧野静风因为不认识无想道人,倒还镇定些。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声清朗的笑声响起,东北侧较为平缓的坡地上已有人飘然而来,素衣飘飘,手中描金纸扇轻摇,洒脱至极!
来者尚在十数丈之外便遥遥拱手道:“蒙大侠、无想真人好快的身手,庞某人紧赶慢赶,仍是被你们抢先一步了。”
敏儿低声对牧野静风道:“这道人是武当掌门人无想道人,而现在来的则是十大门派中的清风楼楼主庞予!”
说话间,蒙悦、无想道人已与庞予招呼过。但见庞予年约四旬,神采飞扬、俊朗不凡,一望可知,当年必是让少女美妇情愫暗结的翩翩少年郎!
庞予目光扫过场中牧野静风二人,哈哈一笑,道:“想必你便是牧野静风了!”
牧野静风自然不会否认。
“既然你已自认是牧野静风,在诸位前辈面前,还不伏罪?”
说话的却不是场中任何人,众人循声望去,才知是青城帮掌门人戴可!
弹丸之地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当世高手,登时有了拥挤之感!
牧野静风与戴可在“死亡大道”中曾协力对敌,故听得戴可之言后,不由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清风楼楼主庞予轻摇纸扇,面带潇洒笑容,道:“牧野静风,武林中人切磋技艺较量高下并不为过,只是你选择的时间、地点、对象却大为不妥,尤为让人不齿的是武帝心怀仁慈之心,而你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借机以卑鄙手段暗算武帝,分明是不把武林正道放在眼中,我庞某人虽然不才,却也不能容忍你这等行径,倒要好好向阁下领教几招!”
牧野静风根本无意与这些人中任何一人结仇,当下又是一阵沉默。心中暗暗叫苦,忖道:“昨夜我已犯下大错,他们决计不会放过我的,而我又怎能与他们动手?若是再伤了他们,岂不是罪孽更深?可若是不还手,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有心想解释,但同时又明白他的解释除敏儿之外,他人是很难相信的,毕竟那样的事太过离谱,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敏儿那样理解他信任他的。
甚至,有的人即使相信他所说的是事实,也不会善罢甘休。
敏儿忽然一笑——能够在这样的场面露出笑容,这足以让众高手对她刮目相看了——敏儿平静地道:“在场的诸位皆是前辈高手,今日我与穆大哥是插翅难飞了。诸位前辈不辞辛劳地搜寻我们,无非就是要向我们讨一个公道,取我们的性命。既然如此,我有一个很好的建议,能否说出来以供商讨?”
清风楼楼主庞予目光一闪,然后笑道:“此事与姑娘你并无关系,姑娘大可不必自寻烦恼。”
敏儿也笑道:“庞前辈教训得是。不过此事好像与庞前辈也无多大关系。”不等庞予开口,她又接着道:“当然,我知道庞前辈有很好的理由,庞前辈是为武林正义而战,好在我也有理由,我是为了友情。”
她满怀情意地看了牧野静风一眼,道:“也许,说为爱情会更合适一些。”
牧野静风没想到她会借题发挥,在这么多的前辈高手面前直抒情意,不由大感赧然。
戴可哈哈一笑,对牧野静风道:“阁下倒是艳福不浅,记得在死谷一战之前,也有一位姑娘对你说过这样一番话,生死攸关之际总有红颜知己,倒也是难得。”
武当派的掌门人无想道人觉得戴可身为一派之主,而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轻浮,于是不由皱了皱眉头。
敏儿一听,脸色微变,向牧野静风望去,眼中有疑惑之色。
牧野静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当时,我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
很快地便打住了,因为他知道许多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甚至让他静下心来,仍是有许多东西难以理清。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呼叫:“穆大哥!”声音有些发颤,可见此人心中之激动!
牧野静风无需回头,便知来者是谁了。
不错,来者正是水红袖!与她在一起的还有范书。
水红袖一见牧野静风,便不顾一切地向他这边跑过来,范书见状,忙急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大声道:“水姑娘切莫冲动!”
水红袖大声道:“你放开我!我要见穆大哥!”
范书不肯松手,他以同样的声音道:“你冷静些!要知道他已不再是你以前的穆大哥了!他伤了武帝前辈!他的眼他的心都已被名利所填充了!”
水红袖悲声道:“我不管那么多!”
但她显然已不再奋力挣扎了。
这时牧野静风已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水红袖先是听到牧野静风与戴可等人的对话才知道他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穆大哥,现在他回过头后,水红袖不由一怔!
因为在岩洞中敏儿已用药物使牧野静风变得肤色蜡黄面容苍老,乍一看,她如何不惊?
水红袖一怔之下,方颤声道:“你……你真的是穆大哥?”
牧野静风看着这张俏美的犹自带着泪痕的脸容,心中一动,他道:“我是牧野静风,也就是原先的穆风。”
声音很冷淡!
水红袖吃惊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了一般,半晌,方才大声道:“穆大哥,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难道你忘了你曾说过的话了吗?”
牧野静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难道你至今还不知道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只不过是骗你而已?”
水红袖脸色倏变!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慢慢滑落!
日剑蒙悦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敏儿对身边的牧野静风轻声道:“你错了。”
牧野静风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我错了?”
敏儿道:“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我比你更了解女人,她若是真正地爱你,最希望你珍惜的并非她的生命、荣辱,而仅仅是她的感情。你看似伟大的举措其实是对一份真情的不尊重!”
牧野静风怔住了。
他以为他已比较了解敏儿了,今天才知道他并未真正地了解敏儿,而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越发觉得敏儿值得他百般珍惜!
水红袖伤心地望着牧野静风,喃喃地道:“你变了……”
范书在她身边轻轻地道:“变的不仅仅是他的容貌,还有其他的东西。”
敏儿大声地道:“不,姑娘,他并没有变,当一个人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他骗了你的时候,那这个人就是永远不会骗你的人!”
水红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脸上有着细密皱纹的女人,迟疑着道:“你……你是什么人?”
敏儿道:“也许应该说是一个比你更懂得如何把握自己心中情感的女人。我能够去做我愿意做的事,而不会去想穆大哥如何待我!”
水红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牧野静风,忽然道:“不管你是谁,我却能做得比你更好、更多!”
她似乎是想向牧野静风这边跑过来,但就在这时候,范书突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水红袖顿时静立当场,动弹不得!
她又惊又怒,俏脸涨得通红,叫嚷道:“放开我!”
范书心平气和地道:“水姑娘,你不能太任性,他已不再是从前的穆风了,接近他就等于接近危险,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师姐交待?”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这么做我不会感激,只会恨你!”
“即使你恨我,我也要这么做。”说话间,范书轻叹一声,已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水红袖只能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牧野静风心道:“这样也好,免得连累了她。”
敏儿环视众人,道:“诸位以为我们当前如何做方能让众人满意?莫非是以死谢罪?”
一时无人应对,虽然有不少人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敏儿道:“看得出诸位大多心有此意,只是心存仁厚,不忍说出而已。合我们两人之力自然不能与诸位匹敌,我们有自知之明,现在便自绝以谢天下,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皆失色!
无想道人、庞予等人都是在江湖中摸滚跌爬数十年的人,自然会马上想到敏儿此言有诈。
但他们一时也不明白她为何要选择这一途径,难道她能在众多高手面前逃脱不成?
敏儿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意,于是又道:“若是诸位觉得只有亲手杀了我们才能解心头之恨,那么我们只好放手一搏了。”
谁人不知牧野静风是绝难相与之人?他在绝境中豁命一搏,其威力谁能小视?
众人顿时有些犹豫了。
范书心中转念无数,然后道:“诸位前辈在此,本没有在下说话的份儿……”
一直未开口的无想道人道:“范少侠不顾自身安危仗义出手已传为武林佳话,范少侠可谓是少年英雄,有话但说无妨。”
范书于是道:“牧野静风之行径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罪已至死,只是他在死谷一战中,曾经立有大功,诸位前辈能否念及这一点,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牧野静风心中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忖道:“我对范书一直心存偏见,今日看来,倒是我心胸太狭窄了,他能在这种时候为我说上一句话,虽然并无多大的用处,却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同时又想:“我先前对敏儿说要以死向天下人谢罪,她劝止了我,为何现在却又说要与我一起以死向天下人谢罪?”
但他知道论武功自己高过敏儿,但论心计及江湖经验却远远不及她,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
“放虎容易擒虎难,阴苍刚遭到上天报应,武林本可得到难得的安宁,若是放走牧野静风,只怕不需几日,江湖中又会多出第二个阴苍!”说话者是青城派掌门戴可!
他这番话,立即使众人想起阴苍给江湖带来的那场浩劫,心有余悸,不自觉地就偏向了戴可的说法,当即都点头称是。
范书有些遗憾地道:“我们的宗旨是匡扶正义,而不是为了杀戮。不见血腥便化解诸般事宜方是上策。故此,在下提议可不取牧野静风性命,只需废了他的武功即可。如此一来,即使他日后有心作恶,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此言一出,各人心中所想各不相同,一时众人神色各异,场面出现了短暂的沉寂,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牧野静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是吃惊不小,转念一想,心道:“也许在他看来,这种结果对我来说相对易于接受些吧。蝼蚁尚且偷生,既然已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便想以此来保全我的性命,但我又怎会作这种选择?恐怕是要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了。”
敏儿的嘴角处挂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她已发现这儿最欲置牧野静风于死地的人就是范书,而心计最诡秘的人也是范书!
范书的确是心怀鬼胎。
他见敏儿突然说愿以死谢天下,便猜测她一定有了什么计谋方会出此言,如此一来众人也许会中计上当,被牧野静风与她两人蒙骗过去,于是他急中生智,以退为进,先是代牧野静风求情,他算准其他人一定不会放过牧野静风,于是他便又提出了一个可能被众人接受的条件,那便是废去牧野静风的武功!
如此一来,敏儿之计便无法实施,而牧野静风一旦失去了武功,就再也无法对范书的崛起构成威胁!同时他又可博得心地仁厚的好名声!
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把牧野静风逼上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范书上前两步,对着牧野静风以诚挚的语气道:“既然你们能做到以死谢罪,那么要你们以废除武功代替死亡,你们不会拒绝吧?”
牧野静风若是拒绝,便说明敏儿先前的话有诈;他若是答应下来,那么废除武功这件事是无法使诈的。
众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水红袖都是听得一清二楚,听到这儿自然是焦虑万分,可惜苦于哑穴被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五内俱焚!
日剑蒙悦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曲折折,他一直不希望牧野静风死,却又找不到一条折中的路!没想到范书却代他解决了这一问题,心中暗喜。同时又觉得牧野静风如此年轻便具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若真的被废了,倒也真的可惜!
一时颇有些感慨,难以成言,平定了一下心绪,方道:“范少侠言之有理,牧野静风毕竟是杀了阴苍的人,在死谷一战中功不可没,今日不取他性命只废他武功,也不失我侠道中人一向奉行的以宽恕待人之道!”
连日剑蒙悦都已同意的事情,还会有谁执意不从?
范书暗自松了一口气。
敏儿低声对牧野静风道:“你信得过我吗?”
牧野静风淡淡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敏儿满意地道:“好,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言罢,牵着牧野静风的手向绝崖走去。
在他们与绝崖之间站着的是剑法如神的日剑蒙悦!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们二人而移动,没有人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一则因为有日剑蒙悦,二则蒙悦身后是绝崖。
难道他们还能既战胜蒙悦又如鸟一般飞过崖顶而遁吗?
蒙悦奇怪地看着这一对向自己这边走来的男女,不明其用意。
双方越来越接近。
而日剑蒙悦离崖边不过七尺远!
空气顿时变得压抑了,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远处有叫喊声,大概是其他江湖豪客发现牧野静风已被困住,正相互招呼着向这边赶来。
水红袖在心中已把范书骂得狗血淋头!她不知道与她穆大哥在一起的丑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蒙悦不愧是蒙悦,在所有的人都为他而紧张的时候,唯独他自己从从容容!
牧野静风不由暗暗佩服!
此时,他们相距已只剩五尺!
敏儿终于站定了!牧野静风也随之站住。
对于两个绝世高手来说,五尺之距可谓是危险之距,死亡之距。
但牧野静风为了表示对蒙悦的尊敬以及对他曾经给予的帮助的谢意,他的手始终没有握在自己的剑柄上。
蒙悦也没有。
敏儿开口了。
敏儿以只能被他们三人听清的声音道:“前辈,你可记得十八年前五月初五的那一天?你可记得十五年前那个星稀月淡的夜晚?”
日剑蒙悦身子一震,几乎站立不稳!
他惊愕欲绝地望着敏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敏儿的眼中掠过一种复杂之情,一闪即逝。她笑了笑,道:“前辈不用这么看着我,前辈牵挂的人怎会如我这般又丑又老?”
说到这儿,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前辈若是有心,不妨去问问那位姑娘!”
她指了指一动也不能动的水红袖。
日剑蒙悦像是自语般地道:“她……”
敏儿轻叹一声:“原来你并不在乎,否则你就不会无动无衷了,可笑她还说有朝一日若找到了她爹,她爹一定会与她一样激动、开心……”
日剑蒙悦低唤一声:“敏儿!”已向水红袖那边疾掠过去!
众人惊愕地望着这一幕,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敏儿已借此机会与牧野静风行至崖边!
再向前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绝崖了!
就在这时,敏儿霍然转身,已是泪流满面!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日剑蒙悦,泣声道:“爹,请恕女儿不孝,第一次与你见面便骗了你。”
言罢,向日剑蒙悦深深一揖,猛地抬头,对牧野静风道:“我俩一起往下跳!”
牧野静风大惊!敏儿曾对他说到了绝崖她自有办法,没想到她用的竟是这样不可思议的办法!
一踌躇,日剑蒙悦已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以惊人之速向他们这边飞掠而来!
就在双方即将挨近的一刹那,牧野静风与敏儿已齐齐跨出了关键的一步!
他们便如同陨石一般飞速向下坠去!
日剑蒙悦竟忘了这是在万丈绝崖上——也许他并没有忘记——他居然不顾一切地向身子已离开地面、正在朝下直落的敏儿抓去!
因为敏儿是自己跌下去的,所以头下脚上,日剑蒙悦恰好一把抓住了敏儿的脚踝!
崖上众人呆呆地望着这惊人的一幕,久久无语!
水红袖已泪流满面!
霸天城。
怀胎三月使如霜原本纤细如柳的腰身已变得丰腴,腹部也骄傲地微微隆起。
此时的如霜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了,惟一的小小缺憾就是霸天城没有镜子,这使得她无法将自己已变得充满母性的身躯看个清楚。
死谷一战后范书名声鹊起,随后范书又铲除了死谷残存的姬冷、巫姒,成为江湖中年轻一辈中最引人注目的好手,这让身为人妻的如霜暗自欣喜不已。
让她欣喜的并不是范书获得了越来越响的名声,而是因为范书真的如他自己先前所说的那样与霸天城一起走上了一条与以前完全不同的路!霸天城也不再是人们心目中群魔乱舞之地了。
如霜知道这种转变是多么的重要!又是多么的困难!
若非范书在关键时刻作出了一系列重大决定,霸天城一定会成为死谷覆灭后武林正道所针对的下一个目标,那时霸天城所能得到的结局只能是灰飞烟灭!
如霜怎能不为自己出类拔萃的丈夫而感到自豪?
她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砰”的一声,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如霜一惊:是谁如此大胆无礼?
转身望去,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艳媚的女人!
只可惜此时她的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这使得她的美艳立即被这种疯狂淹没了!
如霜先是一怔,但很快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
她是朴笑的师妹眉儿!
眉儿不是死了吗?今日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呢?
如霜曾奉师命潜入霸天城,自然是认识眉儿的。眼见这被认定已死之人竟出现在自己面前,如霜心中的惊愕程度可想而知!
但她曾是烟雨楼最杰出的弟子,而烟雨门平日行踪诡秘,行事怪癖,对这种“死而复生”之事,自然不会太过惊讶,所以如霜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屋内侍奉如霜之人是她的贴身丫环小绿,她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忙喝道:“什么人如此无礼!”
眉儿目光落在如霜的脸上,忽然冷笑道:“我真不明白范书怎么可以忍受你这样丑的女人,而且还与你有了孽种!”
如霜乍闻“孽种”二字,脸色倏变,眼中射出令人不由心生凉意的光芒!
她本是一个冷漠如冰山的女人,只是婚后性情变了不少,今日眉儿一见,亦不由略生惧意!
这时,脚步声纷沓而至,抢先进来的是孙密,紧随其后的又有七人,其中有二人已受了伤,这些人平日皆是侍卫如霜的人。
众人立即将眉儿团团围住!眉儿本是他们的主人,加上除孙密外,再无他人知道眉儿还活着并被范书藏于地下石室中,所以在眉儿强行闯进如霜的居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以至于被她闯了进来!
孙密向如霜施礼道:“属下救护不及,惊吓了夫人,乞求夫人降罪!”
如霜又怎么会责怪这个忠心辅佐自己丈夫的人?她忙道:“孙兄弟不必如此,以她的武功,也惊吓不了我!”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先前皆言朴笑师兄妹都已死,今日她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孙密的额头上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道:“属下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言罢,回头对其他人道:“还不快快拿下她!”
众人齐声应是。
眉儿大喝一声:“谁敢!”她将酥胸一挺,傲然道:“我是你们城主最心爱的女人,一年后我就是你们的城主夫人!今日谁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日后我必让他付出百倍代价!”
众护卫不由一愣。
孙密大吼一声:“蠢货,这样的谎言也骗得了你们?还不动手!谁再迟缓,严惩不贷!”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拔出刀来,向眉儿攻去!
眉儿气得柳眉倒竖,抢在最前面的人已一刀向她拦腰斩来!
只见她身形一晃,已一脚踩在那人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惨叫如嗥!
几乎便在同时,眉儿的手在对方手腕处一拍一托,刀已落于她的手中!刀一在手,不作丝毫停顿,反手挡开了一刀一剑!
屋内顿时刀光剑影,人影闪晃!
眉儿边打边大叫道:“你们好大胆子,竟然以下犯上,城主回来之时,便是你们的死期!你们以为城主真的会喜欢这个丑婆娘吗?城主最喜欢的人是我……”
一人独斗七人,很快便已是钗横发乱,岌岌可危了!
她久在石室中,除了伺候偶尔来此的范书之外,再无其他事情,时间久了,武功自然荒废了不少,加上对方有七人,所以很快她已是危机百出了。
“嗖”的一声,她的前胸已被划了一剑,鲜血登时在她的衣衫上洇开!
与此同时,她的刀已插进了一个人的腹部!
屋内登时充满了血腥气息!
如霜不由皱了皱眉头,自从怀了孩子之后,她突然变得对血腥之气特别厌恶。
孙密看在眼里,立即“铮”地一声拔出刀来,加入了战圈!
孙密的加入使战局立即强弱悬殊!
“当”地一声,眉儿手中的刀便脱手而飞,“笃”地一声没入了一根木柱中!
孙密的刀闪电般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屋内登时静了下来!
孙密出手如电,连点眉儿数处穴位,同时沉声道:“拖出去!”
事已至此,他知道眉儿的下场只能是死了,范书不可能让她继续活下去。
只不过孙密不能在如霜面前杀死她而已,他还得按如霜的意思去“审问”眉儿,当然,最后的审问结果一定是可以让如霜感到满意的。
眉儿再糊涂,也能猜出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了。
一种绝望顿时涌上心头!她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同时又暗自后悔,后悔自己行事过于莽撞,以至于可能连范书的面都未见着便要魂归九泉了。若是多些耐心,只需一年时间,如霜产下腹中婴儿后,城主夫人的位置岂不是顺理成章地成为她的了?
由怕生悔,由悔生恨,最后眉儿的精神已几近崩溃!
就在将被拖出门外的时候,她突然声嘶竭力地大叫道:“夫人救我!我有话要说!今日我若就此死去,那么一年后夫人必将步我后尘!夫人!……”
孙密一咬牙,一掌掴出,狠狠地扇在眉儿的脸颊上,眉儿那吹弹可破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指印,且很快肿起!
“且慢!”
如霜终于说话了。
孙密一震,暗叫不妙,但又不便明着违抗如霜的命令,只好停了下来。
如霜缓缓地道:“她是老城主的人,刚才突然出现,其中必有缘故。今日城主不在,我要代他分忧,好好审问这女人。”
孙密忙道:“此事怎敢烦劳夫人?夫人身有不便,若有什么差错,属下如何向霸天城三千弟兄交代?如何向城主交代?属下一定会全力办好此事!”
眉儿心知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当即大声道:“夫人,我只愿回答你的问话,外人休得想让我吐出一字!”
若不是被点了穴道,她早就向如霜跪下了。
如霜缓缓地点了点头,对孙密道:“孙兄弟,她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孙密迟疑道:“这……”
如霜道:“她的穴道被封,又岂能对我构成威胁?何况我也不是娇弱女子,你们退下去吧,小绿,送他们出去。”
“是!”小绿走至孙密的身边,垂首道:“孙统领请!”
孙密只好无奈地道:“夫人多多保重。”又对小绿道:“好好保护夫人。”
言罢,这才与众人一起退下,退下时自然将重伤倒地的人带了出去。
如霜对小绿道:“将她扶到椅上坐好,你到门外去,把门关上,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小绿愕然道:“这……”
如霜淡淡地道:“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会有事的!”
小绿只好依言而行。
如霜静静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眉儿,她的表情,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
眉儿心中发寒,她忽然感觉到留下来也许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同时也感觉到如霜比自己更有内涵更有心计!
她的目光已不敢与如霜的目光相碰,原先的凶悍也已荡然无存!
如霜终于开口了。
如霜道:“现在我是惟一一个可以让你活下来的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仅此一句,立即使眉儿的精神防线一溃千里!
她本就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范书人未回霸天城,他的不凡事迹已先飞回了霸天城。霸天城属众知道城主在青城山巅已一战而名动天下,无不欢欣鼓舞!
所以,迎接范书回城的队伍延伸了足足有二里多路!
如霜没有在此列。众人对此已习以为常了。知道如霜是不愿因为自己被毁的容貌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损范书的威望。
孙密一见范书,立即上前,附耳将眉儿之事告诉了范书。
范书神色立变!他迅速扫视了四周一眼,然后方以极低的声音道:“她现在如何?”
孙密以同样低的声音道:“押在牢中。”范书沉默了片刻,脸色慢慢地恢复了正常,他向孙密使了一个眼色,孙密知趣地退后了。
范书便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在属众的前呼后拥下回到了霸天城中。
回到城中,他立即赶到如霜那儿。
如霜一如往昔地迎接他,亲自为他沏上茶,小绿知趣地告退了。
他们分开已有半个多月了,范书在小绿退出后,便立即坐到如霜的身边,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疼爱地抚摸着她的腹部,高兴地道:“孩子又长大了不少。”
如霜羞赧一笑,轻轻地道:“红袖在你之后也去了青城山,回来了为何不来见我这做师姐的?”
范书道:“水姑娘她未曾与我一道回来。”
如霜身子微微一颤,有些慌乱地道:“她……她怎么了?”
水红袖虽然年轻,但江湖经验却十分丰富,以前她离开霸天城,如霜从未如此为她担心过,可今日却有些反常了。
范书忙道:“你放心,她没有出事。她之所以没有回来,是因为她遇见了穆风。”
如霜“哦”了一声,惊喜地道:“没想到师妹对穆大哥竟是这般情深意重!穆大哥自死谷一战失踪后今日终于再现,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两人若是能走到一起,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范书轻叹道:“事与愿违,穆风他已死了,而且即使他不死,水姑娘与他在一起,也不会开心快乐的。”
如霜大吃一惊,失声道:“穆大哥他……他怎么又会死了?”
范书道:“想必你已知道我在青城山曾为助武帝祖诰而战,武帝身怀绝世神功,之所以会有危险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已被穆风所伤!穆风是一个化名,他的真正姓名叫牧野静风!”
如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穆大哥怎么会对武帝祖诰出手呢?
她慌乱地道:“那么穆大哥他……他是死于武帝之手?对不对?”
范书摇了摇头,便将青城山所发生的一切大致地说了一遍,其中自然有不少事隐瞒了。
听罢,如霜喃喃自语:“他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想到穆风对自己及师妹的恩义,不觉黯然神伤。
范书继续道:“牧野静风与那女人一起跳崖后,水姑娘她伤心欲绝,无论我如何劝说,她也不肯与我一同回霸天城,大概她对我拦阻了她而心怀不满吧。”
如霜道:“穆大哥的武功那么高,从悬崖跳下去未必会有什么事。”
范书摇头道:“那悬崖深不可测,少说也有上百丈高,何况当时他们是三人一起落下,速度自然会更快些,想必绝无生还的可能了。这事在江湖中传开后,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谁也不明白日剑那天的举止是出于什么缘故。据说日剑前辈他本有一妻一女,大概那女人真是他的女儿吧。”
他握着如霜的手,又柔声道:“我知道你对穆风一直心怀感激之情,可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了,我也为他这种变化感到惋惜。”
说到这儿,范书突然话锋一转,似乎不经意地道:“听说前几天朴笑的师妹眉儿曾闯进此屋?”
如霜慢慢地坐下了身子,看着范书的眼睛,点头道:“不错,我一直不明白她怎么还会活着,并且竟能闯进戒备森严的霸天城城主夫人的居所。”
她的目光并不十分的咄咄逼人,但范书却有些不自然了。
他当然不会畏怕如霜,他更不会害怕失去如霜,他是担心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后,从而导致失去自己的孩子。
没有人会料到像范书这样的人,也会如此看重孩子,连孙密这样他最亲信的人也不能明白这一点。
范书心中暗叹一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言不假!若是在决定让如霜生下孩子再作打算的那时便解决了眉儿,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
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踱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不该瞒你这么久……”
如霜心中“咯噔”了一下,慌乱至极!听他语气,似乎已完全承认了眉儿所说的一切!
同时眉儿所说的事情全是有板有眼,不像在说谎。
只听得范书继续道:“其实曾眉儿可以算是我的未婚妻子。”
如霜没曾料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惊呆了,半晌,方显得有些吃力地道:“此……此言当真?”
范书道:“原霸天城主觉察出城伯怀有野心后,为笼络我,曾在私底下将他的女弟子曾眉儿许配给我。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将霸天城引向崭新之路,同时也可借霸天城的力量为家人报仇,所以我没有违背他的意思,他把实情告诉我就等于给了我两条路:一条路是答应他;若是不答应,便只能走另外那条路——死路!他不能让一个不愿与他协力合作之人知道他的秘密!”
他苦笑了一下,道:“也许,我太虚伪了,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可以违心地接受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未婚妻。老实说,当时我对此事并不如此在意,毕竟曾眉儿并不丑,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我发现她与她的师兄朴笑早有私情!从发现这一点后,我便已不可能接受她了。后来的发展你都已知道,我成了新霸天城城主,并且一步一步地实现当初我的心愿,同时我找到了我真心喜欢的人,那就是你,曾眉儿更是不可能被我的感情接受!”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方接着往下道:“只是我念及曾眉儿与我毕竟有着未婚妻的名份,虽然知道这一事的人只有几个,而现在还活着的只有我与她,但我仍是无法做到完全不顾这一点,以对待朴笑的方式对待她。我自知自己并不是大英雄大侠客,完全可以干脆利落地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世间就根本不会再有人知道我与她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但我却没能做到!”
范书在如霜面前站定,深情地凝视着她,接着道:“我瞒着你把她藏在霸天城中,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一切全告诉你,但这么久过去了,因为一日比一日爱你,所以我越发不敢说出来,我怕你不能原谅我,我怕因此失去你,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的日子,我将如何度过?”
他的眼圈红了。
如霜心中的寒冰一点一点地被融化,不知什么时候,已有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
她的眼睛仍是那么的美!
原来曾眉儿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原来她与范书之间本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如霜心道:“一定是曾眉儿见范大哥如今越来越出色,成了江湖年轻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于是便希望能够凭借她的特殊身份,得到范大哥,成为地位显赫的城主夫人,但范大哥没有为之所动,于是她便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与范大哥反目,她好从中谋取渔翁之利!”
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盲目的女人,即使原本精明能干像如霜这样的人也不例外!她们总是能原谅她们爱着的人,甚至把原谅他们的理由也代他们想好了。
于是,如霜感动地道:“其实,你应该早一些把事情告诉我,换了从前的我,只怕她已不在人世了。”
范书有些感慨地道:“她为人虽然浮了些,但尚无大恶,罪不至死。”
如霜故意道:“你这么为她开罪,不怕我生气吗?”
范书哈哈一笑!
一场一触即发的狂风暴雨终于被范书成功地化解了,所以他的笑容显得很轻松!
孙密见到范书的神色还不算太坏,便知道范书已把让自己心惊肉跳了好几天的事情化解了。
他不由暗暗佩服范书!
孙密道:“她一直关在牢中,为防再有变故,是不是……”
他做了一个范书能心领神会的动作。
范书摇了摇头,道:“不,我们非但不能对付曾眉儿,相反还要好好地保护好她。”
孙密的脸上有了惊疑之色。
范书笑了笑,道:“我不是舍不得杀她,而是因为她若是有什么差错,以夫人的心智,又岂能看不出是我们做的手脚?”
在孩子顺利出生之前,他不愿与如霜产生任何矛盾。
他在心中暗道:“从此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一亲眉儿芳泽了。”想到眉儿的万般风情,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范书对孙密道:“依你看,牧野静风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大?”
孙密不假思索地道:“微乎其微,几近于无!”
范书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如果没有日剑蒙悦,他活下来的可能性极大!与他在一起的女人颇不简单,他们两人主动跳崖,这其中定有蹊跷,也许他们早已有脱身之计,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才建议以废了牧野静风的武功代替取他的性命,可惜最后没有成功。不过最后日剑蒙悦的意外举动也许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顿了一顿,又道:“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继续关注青城山,更要关注从青城山走脱的黑衣人。”
孙密迟疑了一下,方道:“依城主之见,牧野静风为何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变化?”
范书沉吟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范书猜测得没错,因为日剑蒙悦的意外之举,使敏儿的计划受到了重大的影响!
在日剑蒙悦抓住敏儿的脚踝的一刹那,敏儿心中之震惊无人能知!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蒙悦会不顾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只因为听到了她的那句话!
凭着这一点,她几乎完全可以断定蒙悦就是她这十几年来一直想着念着的父亲!
有这样的父亲,无疑是一种自豪!是一种幸福!
所以有那么一刻,敏儿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凶险处境!三个人便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联作一体,飞速下落!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边是薄纱一般的山雾!
敏儿清醒过来了,她用自己的左手取出一只小巧的竹哨,用力一吹。
竹哨的尖啸声在绝崖下回荡开来!
此时牧野静风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在听到尖啸声后,方回过神来,不知敏儿发出此声又有何用意。
一声刺耳的尖锐鸣叫在尖啸声后随之响起,此乃鸟鸣之声,显得有些阴森!
牧野静风心中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了。
尖锐鸣叫声响起时,尚在一里之外,但转眼之间三人却已听到了振翅声,一道黑色的光弧如同闪电般射向这边!
果然是牧野静风在倚弦山庄曾见过的两只硕大无比的巨禽!
此时,三人下坠的速度更快了,已可以看见地面以惊人之速向他们逼近,地面凸凹耸立的乱石隐约可见,因为速度太快,加上又有云雾妨碍视线,所以地面的景物扑面而来,对人的视觉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富有震撼力的冲击!
感觉上,就像是一片浑沌之物向自己铺天盖地当头罩下!
很少有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即使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人,也一样会感觉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下意识恐惧!
连牧野静风都已脸色发白!
一声尖叫,巨翅扑肩声响起时,敏儿的双臂已被巨禽的双爪牢牢扣住!
下落之速顿时一缓!
但三个人的体重绝非一只巨禽所能承受的,何况他们下落了一定的时间,自然有巨大的冲力!
黑色巨禽一声怪嘶,竟喷出一口血来!
显然,它已用力过度受了内伤!
几乎就在同时,又有一道金黄色的弧线划空而至,牧野静风只觉右手一痛,已被一对铁一般的利爪扣住!
下坠的速度又慢了不少!
双禽奋力振翅,无奈因为分量过重,加上其中那只黑色的巨禽已受了伤,所以三个人仍是不可避免地向地上落去!
双禽力道逐渐衰减,本已减缓的速度又加快了!
形势万分危急!
地面上的东西已变得很大了,因为视觉角度的变化,看上去它们都已变了形,如同一只只狰狞可怖的猛兽般向他们扑来!
敏儿心生绝望之感!她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好的退路,竟未能发挥作用!
倏地,一直抓着她脚踝的蒙悦之手突然松开了!
双禽忽觉分量一减,双嘶一声,下落之速大减!
忽闻“轰”的一声响,敏儿闻之,悲呼一声:“爹!——”竟自昏迷了过去!
等她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簇低矮的草丛里,牧野静风在一旁关切地看着自己。
她忙支撑起身体,急切地道:“我们目前在什么地方?”
牧野静风见她清醒过来,暗松了一口气,忙道:“我们就在绝崖下的峡谷中。”
敏儿忙向两侧望去,果然,只见两边都是高不可攀的绝崖,几只小鸟在绝崖的半腰处盘旋飞舞,从地上看去,已小成了一个个的黑点儿。绝崖峭壁陡立,乱石突兀!
敏儿“啊”的一声低呼,失声道:“我爹呢?我爹在什么地方?”
牧野静风先是一呆,半晌明白过来,道:“你说的是蒙前辈吧?他……他落了下来,自然也是在这绝谷中……只是……只是两只巨鸟带着我们又飞了一段距离才落地,所以离蒙前辈落地的地方恐怕有些远了。”
迟疑了一下,他才接着道:“你已断定蒙前辈是你爹了?”
敏儿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找到我爹!我一定要找到我爹……”
十几年的亲情被压抑得太久,今日蒙悦可以为了她而不顾自己的性命,这不但使她断定对方一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在那一刻,她已明白了血脉相连的深刻内涵!
那是一种永远无法超越、无法割舍的东西,纵是曾经被岁月与磨难重重包裹,但有朝一日它仍是会发出难以阻挡的光辉!
十几年,数千个日日夜夜的沉淀,一旦爆发,便不可抑止!
敏儿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此山谷极为狭长,谷内长满了奇花怪木,地上纵横交错着各种各样的藤蔓!
这儿的阳光极其稀少,风也被绝崖挡在两侧,于是谷中一直是潮湿的——独特的环境所能造就的、生长的自然也是独特的东西!
地上已积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年复一年的积累,使下面的开始腐烂成厚厚的一层,上边则是新落的枯叶,脚踩上去,先是“沙”的一声,上边的枯叶脆裂了,然后就是“咕”的一声,下边的腐叶陷了下去,好像脚下踩着的不是真真切切的地面,而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阴暗处,角落里,有不知名的鸟鸣虫啾,因为山谷狭长幽深,声音在其中回旋飘荡,反而更增添其寂寥之感。
敏儿与牧野静风一同向“日剑蒙悦”跌落的地方走去,一路上磕磕碰碰,因为山谷中根本没有任何路,仿佛千百年来,这儿只有土石鸟兽林木而没有人迹。
头顶上的太阳因为有山峰的遮挡,而变得很是朦胧。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腐叶枯枝上,两只巨禽则在他们头上盘旋着,其中黑色的那只因为受了伤,不时会在树梢、山岩上栖息片刻。
牧野静风忍不住地道:“这两只巨禽怎么会听你的使唤?”他记起了在倚弦庄受巨禽攻击的情景。
敏儿道:“那天在倚弦庄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出戏,我是旦乐手下的人,这两只巨禽也是我们的人所驯服的,我自然知道使唤它们的方法。”
说到这儿,她不由抬头向山崖上看了看,有些担忧地道:“按计划我的人是在对面山崖带着这两只巨禽等候我,一旦我从青城山撤下来时,他们便可以接应我,现在我却意外地落在了山谷里,不知他们会不会因此而焦虑不安,贸然行事?”
牧野静风有些意外地道:“你的人?”
敏儿点头道:“不错,跟随我的人有六七十名,我之所以作如此选择,是想借他们的力量查找你的下落。”
牧野静风道:“难怪你能够出现在青城山巅而不为别人所知,原来是仗着双禽帮忙。”
敏儿道:“我相信此时江湖中人大概都以为你我必死无疑,这样一来,你我就可以免受世人的围杀。”
说到这儿,她忽然话锋一转,道:“穆大哥,借你的剑一用。”
她仍是称牧野静风为穆大哥,未曾改口。
牧野静风疑惑地抽出剑来,交给敏儿。
敏儿挥剑“嘶”的一声削下一块衣襟,在地上摊开,然后伸出右手中指,在锋利的剑刃上轻轻一抹,便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牧野静风惊道:“敏儿,你……”
敏儿已用中指渗出的鲜血飞快地在布块上写下了一行字。
写罢,将剑交还给牧野静风,然后卷起布块,轻啸一声,在头顶上盘旋着的那只金黄色巨禽已一头扎下,准确地抓住了敏儿手中的布团,然后长嘶一声,飘然升空!
牧野静风心疼地看着她完成这一切动作,道:“这样的事本该由我来做。”
敏儿笑了笑,道:“我要向等候我的人报平安,免得他们见我以竹哨声引来双禽后再不见双禽飞回,会担心我出了什么事,慌乱之下,说不定就会出什么差错。”
牧野静风道:“你用这种方法离开青城山,岂不是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敏儿道:“在我设定这个计划时,并没有想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所以原先以为可以在任何地方引来巨禽助我离开,而今天若是其他人知道我们被双禽救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与整个武林对抗。何况双禽久经训练,本是不会有什么意外,没想到我爹他……”
说到这儿,大概她又想起了生死未卜的日剑蒙悦,脸色变了变,不再往下说,而是加快了步子。
牧野静风理解她的心情,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与之一起沉默。
突然,敏儿一把拉住牧野静风,压低声音道:“有人!”
她的神情有些异样。
牧野静风赶紧停下步子,凝神一听,果然听见不远处有男人的声音在低声细语,话语中充满了温情,听起来倒像是有人在对自己的女人说着情话。
两人的神色骤变,相顾而失色!难道在这绝谷中还有人生活着?
显然此人不可能是日剑蒙悦,不仅声音不一样,而且蒙悦就算幸存下来,也不可能在这绝谷中对别人说这样的一番话!
两人定了定神,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向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
当他们穿过一丛灌木,从林子中向外望去时,赫然发现有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头发蓬乱如草,怀中偎依着一个人,从体形上看,大致能看出是一个女人。
这绝谷中果然有人!
一不留神,敏儿的肩碰断了一棵枯枝,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盘腿坐着的人闻声霍然抬头!
牧野静风一看,失声惊呼:“姬冷!”
姬冷?
敏儿惊愕至极!
姬冷居然还活着?
这时,那人已一跃而起,一把抓起放在他身旁的刀鞘,嘶声道:“什么人?”
神情极度的吃惊与不安!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这儿还有外人!
牧野静风眼力非凡,他已发现姬冷已双目尽盲!
江湖中人只知道姬冷、巫姒已死在范书手上,至于具体的细节却无一人知晓,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那么,他身边的女人无疑就是巫姒了。
此时,巫姒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就如睡着了一般。
牧野静风与敏儿相视一眼,走出灌木丛,向姬冷这边慢慢地靠近!
此时他们的内心极度吃惊,几乎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姬冷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若是被范书逼下悬崖,又怎能不死?方才牧野静风两人有巨禽相助,尚历尽九死一生,何况是双目失明的姬冷?
牧野静风与敏儿的逼近使姬冷显得极度的不安,此时他脸上污垢不堪,双眼微陷,脸色苍白,而且诮瘦得不堪入目,再也没有了昔日叱咤江湖的风采!
但他始终不愧是一名武功卓绝的年轻刀客,在这样的局势中,他仍能伫立原地,刀鞘横封,严阵以待!
这位曾让江湖万众瞩目的死谷年轻统领的那把刀已不在了,只剩下一柄刀鞘!
他的口中一直在低声说着什么,牧野静风走近了一些,方听明白他是在说:“巫姐,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牧野静风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不期然地升上了心头:“难道他的神智已不正常了吗?”
目光便扫向了地上的巫姒,因为走近了些,可将她大致看清,这么一看,牧野静风感到惊骇不已!
只见地上巫姒的脸色已绝非是正常人所有的颜色,而是一种幽绿色,她的脸已肿大,而且皮肤还有一种淡淡的白色绒毛!
她已经死了!连她身上穿着的衣衫也已朽烂不堪,好几处露出了幽绿色的肌肤!
她已不再是以前美艳不可方物的“毒美人”巫姒!
一股凉意由心底升起,牧野静风只觉头皮发麻,浑身似乎有千万只小虫子在蠕动,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敏儿也已看到了这可怖的一幕,她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不由自主地向牧野静风靠拢,紧紧地偎依着他,一只手用力握着他的手,手心一片冰凉!
姬冷为何要对一具尸体说这种情意绵绵的话?
莫非他真的疯了?
姬冷手中刀鞘一震,嘶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闯入我与巫姐姐的家?”
家?难道他竟把这诡异阴森的绝谷当作了他的家?
牧野静风看着这位本是极其出色的年轻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地道:“我是牧野静风——也就是穆风。”
“穆风?”姬冷茫然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记起来了,你就是杀了死谷谷主阴苍的穆风?”
牧野静风一愕。
听姬冷此言,他的神智尚在,否则也不会记起牧野静风与阴苍之间的恩怨仇杀。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愤怒,而且直呼阴苍之名,这似乎又很不正常!
敏儿忽然道:“你身为死谷统领,如今有杀了你的谷主之人在你面前,难道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姬冷冷漠地道:“死谷不是已经全军覆亡了吗,又何需再有报仇之事?姬统领已为他的谷主死了一次,他们之间的恩怨也该就此了结了。而我不过是巫姐姐的姬兄弟而已,我们在这儿幸福地共同生活,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我们。”
敏儿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姬冷:他竟然把与已是隔世之人的巫姒呆在一起视作幸福的生活!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爬上了她的心头,她忍了再忍,仍是忍不住地道:“她明明已死了……”
“住口!”姬冷本已变得古怪丑陋的脸容此时变得更为可怕,他大声道:“刚才她还说天气凉了,她要亲手为我缝制一件秋衣!”
敏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了一步,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古怪的人,怎么也弄不明白姬冷到底是正常的人,还是已经疯了。
姬冷喃喃自语:“我的命是巫姐姐救下的,我知道她对我好,希望我好好地活下去,我会听她的话,永远陪着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人会完全不计回报地帮我,爱护我,为我做出牺牲……”
他缓缓地蹲下身来,将巫姒的尸体拥在怀里。
敏儿突然发现他已失明的双目中有泪水滑落!而泪水竟是血红色的!
敏儿心中不由一颤,定了定神,柔声道:“我相信她的灵魂能够感受到一切。”
言罢,便拉着牧野静风的手,慢慢地绕过姬冷——姬冷沉默如石,神情凝重,似乎还沉浸在敏儿的那句话中。
牧野静风与敏儿走出了半里之遥,方道:“没想到姬冷会变成这个模样,也不知他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听他的语气,大概是巫姒设法救了他,可从这么高的绝崖上落下,巫姒又怎能救下姬冷?更奇怪的是巫姒按理已死了半个月,为什么尸体至今尚未腐烂?”
敏儿有些感慨地道:“他是如何活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至于巫姒的尸体为什么没有腐烂,我倒能猜出个大概。”
牧野静风“哦”了一声,颇有些意外。
敏儿道:“你莫忘了巫姒被江湖人称作毒美人。”
“你的意思是说此乃她身上的毒物所造成的?”牧野静风沉吟道。
敏儿点了点头,道:“巫姒浑身是毒,甚至有人说只要她愿意,就是用唾沫也能毒死人。巫姒长年累月与各种剧毒之物相伴,久而久之,她的体内自然而然地会渗入毒气,当然,这些毒气已可与她的精元共融,所以对她并无危害。人死亡后,身躯之所以会迅速腐朽,那是因为与土木相接触后,由地下浊气演化成的尸毒进入死者的躯体,而巫姒的躯体内本就有毒气,于是便成了以毒攻毒之效,所以她的尸体可以历经半月之久仍是基本完好如初。”
牧野静风恍然顿悟。
就在这时,他与敏儿同时听到了奇怪的“咔咔”之声,听起来很像是岩石开裂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呢?
但从对方的神色又可知并非自己听错了。
少顷,又是“咔”的一声响。
两人心中皆道:“没想到此谷竟是如此的古怪诡异!不知这一次,又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两人几乎同时掠空而起,弹身射出!
几个起落,已在十几丈之外,当他们落在一块一丈高的岩石上向前望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在离他们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凌空倒立,双手下撑,而他的须发衣襟却是向上飘扬着!
事实上他并非撑在地上,而是撑在另外一个人的双手上。
最惊人之处便是下边的人!此人竟然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露出地面,而其余部分则埋在地下。
方才牧野静风与敏儿听到的“咔咔”之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无论是谁见了如此诡异的场面都会大吃一惊的!
敏儿忽然惊叫一声:“爹!”
牧野静风猛地一惊之时,敏儿已向那边飞掠而去!
牧野静风担心敏儿会出什么差错,立刻紧随而出!他的武功远胜敏儿,虽然昨夜已受了伤,但仍是能后发而先至,抢在了敏儿的前面,将她拦住!
此时,他也已看清凌空倒立着的人赫然是日剑蒙悦!
日剑蒙悦居然还没有死!
牧野静风又惊又喜!只是难以明白他为何要这般倒立着,而下方如同“种”入土中的人又是什么人?
所有的这一切,已远远地超越了牧野静风所能想象的范围!
敏儿挣扎着向那边跑去,却被牧野静风牢牢抱住了!
牧野静风相信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不可轻举妄动!
果然,细看日剑蒙悦,只见他脸上汗如浆出,脸色煞白,身上的衣衫无风而自鼓!
而处在下方的怪物之所以能够被认出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他具备了双手、头颅的形状,至于他的五官已完全看不清,只能看见凹凹凸凸的一片,他的头发已披散在地上。乍一看,他几乎就是一丛自地下长出来的茅草!
蓦地,日剑蒙悦低哼一声,嘴边已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鲜血滴落在下边的怪人头上,然后沿着他的脸皮慢慢流下,怪人脸上积成的厚厚一层灰垢被冲出一道道印痕,这使他的模样更为阴森可怖!
此时,牧野静风已看出日剑蒙悦的形势颇为危险!只是难以明白为什么他与怪人会形成这样诡异的局面!
正惊疑中,只听得“咔”的一声爆响,牧野静风骇然发现怪人身下的地面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喳”的一声,蒙悦亦喷出了一口热血!
牧野静风再也沉不住气了,一声清啸,人已如惊鸿般疾掠而出!
身未至,双拳霍然挥出!
平天拳术,威力骇人!拳风呼啸如闷雷,直取日剑蒙悦身下的半截人!
怪啸如泣!
半截人突然收回与日剑蒙悦对抵的右手,反手一掌,遥遥击出!
“轰”的一声,如同天崩地裂!
牧野静风的身子受到了一股无形劲力的猛撞,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数步,只觉得气血翻涌,心惊不已!与此同时,日剑蒙悦已暴喝一声,人亦掠空而起,飘升二丈多高时,突然身形一滞,又喷出一大口鲜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下跌落。
牧野静风如同一支怒矢般射出,在日剑蒙悦即将跌落的一刹那,掠至他的身边,双掌微扬,两股柔和的力量涌出,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本已失去重心的蒙悦得此暗劲相助,终于安然落地!
牧野静风觉得日剑蒙悦身为武林七圣之一,声望如日中天,在他与敏儿这样的晚辈面前若是跌落地上,恐怕有失身份,于是没有直接接住蒙悦,而是暗中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