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故友故友

兄弟姐妹之间,不应该相互爱着吗?怎么会像这样,做出伤害家人的事情呢。

戚容沉默,祝琢瑾不语。但是祝琢瑾回头就去问了祝母。祝母给了她答案。

“我给你说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去外面说。”年幼的祝琢瑾窝在祝母怀里,听她娓娓道来往事。

戚容并不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她的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正因为有了姐姐的存在,她的父母才有资格孕育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戚容本人。

但是戚容的姐姐死了,死于家族遗传的慢性病。她的父母还未从大女儿去世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也被查出患有这种疾病,并且大概率活不过十岁。

戚容的父母放弃了她。或者说,戚容的父亲放弃了他的妻子和女儿。戚容和母亲被丢弃给娘家的亲戚,虽然父亲会定时支付一笔费用,却不再来见她们,而是定居在了另一个小城。

理所应当一般,戚容的父亲在新的城市拥有了新的感情,他离婚又再婚,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健康的男孩。戚容的母亲同样另寻出路,找了个本地的鳏夫结婚,替他养育孩儿。

戚容的父母拥有了彼此的幸福,他们唯一的不幸,就是这个身患重病的孩子——还好,只要再等上几年,这个污点一般的不幸,自然而然地便会消失了。

鳏夫家的那个孩子,便是戚容的“哥哥”。戚容还有一个哥哥,是她舅舅的儿子,在寄居姥姥家的岁月里,这个哥哥也对她拳脚相向。

那一年参加完放风筝的活动后,戚容便因病住院了。似乎是因为她的病症复发了。

“我想要姐姐,因为哥哥们对我都不好,如果我姐姐还在就好了,她一定会保护我的。”戚容在她的作文里这样写着。

“哥哥的风筝掉到水里了,他抢走了我的风筝。我想要跳进水池里救那个风筝,可是我够不着。班主任把她的风筝送给我了,我很谢谢她,可我只想要我的风筝。”

“大家都有人陪,只有我没有。要是我姐姐还在就好了……她会给我准备好多好多零食,会和我一起放风筝。”

“我的同学祝琢瑾说,她想要做我的姐姐。我拒绝她了,我说,你不能做我的姐姐。”

“代价太重了,她是那么好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大概就这几个月了吧。”祝琢瑾听见老师们的闲谈。也是在那一天,班主任在语文课上朗读了戚容这篇写放风筝的作文,并且教大家叠千纸鹤。她说,希望我们的祝福能够帮助戚容早日康复。

同学们叠的千纸鹤被送到了戚容的病床旁边,这篇写放风筝的作文,同样被放在班级的优秀作文栏里展示——曾经有个老师提议拿它去参赛,却被班主任拒绝了——可戚容再也没有回来,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会有人为她感到唏嘘吗?会有人一直想念着她么?祝琢瑾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中元节家中摆宴,她曾问过祝母能否宴请戚容,却被祝母狠狠赏了个暴栗。祝母不允许她在家里说一些怪力乱神的话,一听就要开骂。

记得戚容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人都是在往前走的,身后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模糊。

正如祝琢瑾怎么都回忆不起来戚容的面容——因为她忘了。

她小学的那些同学们,有联系的,至今也少有人提起戚容。顶多谈到了,回忆起,啊,曾经我们的班级里有一个体弱多病总是住院的女孩子。她叫什么?忘了。

于是中元节那天,遭到母亲责骂的祝琢瑾也提笔写下一篇作文。在这篇作文里,戚容不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而是她祝琢瑾的妹妹,祝父和祝母的女儿。

“既然要保护她,那我就得长大一点……我今年七岁,那就写成十七岁!”

于是七岁的祝琢瑾,创造出了十七岁的祝琢瑾。十七岁的祝琢瑾是戚容眼里的超人:她能够陪着戚容参加校外活动,能够随时随地掏出美味的食物让众人艳羡,能够在有人试图欺负她的时候挺身而出让对方知难而退,能在她的风筝落入水中时,义无反顾地踏进水里把风筝捞出来。

但是这篇作文,却被祝琢瑾撕碎了。祝母在家人面前朗读了它,并表示写得很好,要拿去给出版社投稿。少年人的自尊让祝琢瑾心下生耻,眼泪凄凄之下,一把扯过作文纸,撕了个粉碎。

尽管后来祝母用透明胶布把碎片贴回原样,祝琢瑾仍只是把它压在众多的试卷里,压在深不见底的回忆里,再也不见。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真实的情感,不应该是谋利的工具。

“戚容……”泪水涌动,祝琢瑾眼前的世界被迷蒙在了一片水波中,女孩的笑容扭曲又模糊。

“对不起。”

对不起,忘了你。

对不起,我差点亲手毁了……我和你之间的回忆。

……

“铮!”

最后一道琵琶声落下。

温柔地风一路吹拂,在祝琢瑾的面庞勾勒出两行清泪。

“你……也感受到幸福了么?”女人低低的询问,呢喃一般。

“是的……”祝琢瑾抽了抽鼻子,愣是憋住了汹涌之下的眼泪,“我想,我已经感受到了,你们所说的幸福。”

为童年时代的自己和朋友圆了梦,这怎么不能算得上,是一种幸福呢?

祝琢瑾掏出手绢给自己抹了把眼泪。四下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公孙离和弈星同样睁开眼睛,面露喜色。

“每次听到玉环姐姐的琴声,总是觉得格外开心呢。想起了很多很多高兴的事情,感觉整个人都有了很多动力呢。”公孙离伸了个懒腰,头上的兔子耳朵一耸一耸的。

怪可爱。

弈星乖巧地点点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么你呢,大乔?”杨玉环抱紧了她的琵琶,她偏过头,祝琢瑾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尾描红上挑的弧度,那样的凌厉,“你为什么,会为此哭泣呢?”

“感受到幸福,不是好事一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