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卧室里的图画
- 纳尼亚传奇3:黎明号的远航(中文朗读版)
- (英)C.S.刘易斯
- 5779字
- 2018-09-07 11:23:08
有一个名叫尤斯塔斯·克拉伦斯·斯克拉布的男孩子,他也基本上名副其实[1]。他的父母管他叫尤斯塔斯·克拉伦斯,而老师们则喊他斯克拉布。我无法告诉你,他的朋友怎么称呼他,因为他没有一个朋友。他对自己的父母不叫“爸爸”和“妈妈”,而是直呼其名,喊他们哈罗德和艾伯塔。他们俩是非常新潮的时代领军人物,是素食主义者,从不吸烟,滴酒不沾,穿一种特殊的内衣。在他们的房子里,家具少得可怜,床上的被褥也寥寥无几,而且窗户总是敞开着。
尤斯塔斯喜爱动物,特别喜欢钉在卡片上的甲虫标本。他喜欢读那些能够获取知识的书籍,里面有一些插图,画着粮仓,或者胖嘟嘟的外国儿童在模范学校里做操。
尤斯塔斯不喜欢珀文西家的四个表兄表姐——彼得、苏珊、埃德蒙和露西。不过,听说埃德蒙和露西要来做客,他还是蛮高兴的。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喜欢颐指气使,欺负别人。虽说他还只是一个小屁孩儿,打起架来,甚至不是露西的对手,更不用说埃德蒙了,可他毕竟是在自己家里,而他们不过是客人,他有几十种招数,可以使客人痛苦不堪。
埃德蒙和露西压根儿也不想来艾伯塔姨妈和哈罗德姨父家里做客,可是他们没有办法。那年夏天,父亲得到一个美差,要到美国去讲学十六周,母亲要陪他一同前去,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间,她从来都没有度过一个像样的假期。彼得正在勤奋学习,准备参加一场考试。这个暑期,他将在老教授柯克的指导下紧张备考。在很久之前的“二战”期间,就是在这位老教授的家里,四个孩子曾经有过一番奇妙的历险。如果教授还住在那座大房子里,他肯定会邀请他们全都过去做客。但是有好长时间了,教授不知怎么就破产了,现在住在一个小屋里,只有一间多余的卧室。父母决定只带苏珊一个人去美国,如果把另外三个孩子都带上,花销太大,他们承受不了。
大人们认为,苏珊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学校成绩不怎么样(说起来,她也是个大姑娘了)。妈妈说,苏珊“到美国去旅游,能比两个小不点儿学到更多的东西”。埃德蒙和露西尽力不去妒忌苏珊的好运气,但到姨妈家过暑假,的确是件很不爽的事情。“对我来说尤其郁闷,”埃德蒙说,“你至少还有自己的一间卧室,而我则必须跟那个超讨厌的尤斯塔斯同住一间卧室。”
故事发生在一天下午,埃德蒙和露西抽出宝贵的几分钟独自待在一起。自然而然的,他们又谈论起了纳尼亚,纳尼亚是他们所拥有的神秘国度的名字。我想,大多数人都有一个神秘国度,但那个国度只是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而已。在这一点上,埃德蒙和露西比其他人都要幸运。他们的神秘国度真实存在,他们已经亲自去过两次,而不是在游戏时,或者在梦中见到的。当然,他们是凭借着魔法去的,那是到纳尼亚去的唯一途径。在纳尼亚,他们曾经得到过一个应许,或者说是一个承诺,即有一天他们还会旧地重游。你可以想象得到,他们一有机会,就会大谈特谈这些经历。
他们是在露西的房间里,坐在床边,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张画。那是他们在这座房子里唯一喜爱的一张画。艾伯塔姨妈对这张画一点儿也不感兴趣(那正是它被挂到楼上这个小房间的原因),可是又不能把它扔掉,因为那是一位她不愿得罪的人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
这幅画上画着一艘大帆船——一艘迎面向你驶来的大船。它的船头镀金,形状像是一个龙头,大张着嘴巴。船上只有一根桅杆,上面扯起一张巨大的四四方方的紫色风帆。船身四周——除了龙的金色翅膀之外,你所能看到之处——都是绿色的。大船刚刚驶上一个汹涌的蓝色波浪的浪尖,波峰挟裹着浪花与泡沫,朝你扑面而来。船显然是在顺风疾驶,略微有点向左舷倾斜。(顺便说一句,如果你打算读这个故事,可是对这些术语还不了解的话,你最好是牢记在心,当你面向前方时,船的左边叫左舷,右边叫右舷。)阳光正好照射在左舷上,那一边的海水呈现出绿色和紫色。而在另一边,由于船的阴影,海水是深蓝色的。
“问题是,”埃德蒙说,“你去不了那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艘纳尼亚的大船,这是不是令人更加感到难受呢?”
“看看船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露西说,“这真的是一艘极具纳尼亚特色的大船。”
“又在玩你们的老把戏?”尤斯塔斯·克拉伦斯说着,咧嘴笑着走了进来。他一直在门外偷听。去年,当他在珀文西家做客时,就曾经偷听到他们四兄妹谈论纳尼亚,因此他喜欢拿这件事来嘲弄他们。当然,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们虚构出来的。而他自己又太蠢,编造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此他对这件事持排斥的态度。
“没有人请你到这里来。”埃德蒙直言不讳地说。
“我正在创作一首五行打油诗,”尤斯塔斯说,“是这样的:几个孩童玩游戏,玩到纳尼亚结果变得越来越古怪——”
“喂,你这一开始,纳尼亚和古怪就不押韵。”露西说。
“这是半谐音。”尤斯塔斯说。
“别问他什么是蠢货谐音,”埃德蒙说,“他就是想让人问他。别搭理他,说不定他就走开了。”
大多数男生受到这种待遇,不是马上离开,就是勃然大怒。尤斯塔斯却与众不同。他嬉皮笑脸,赖在那里就是不走。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了起来。
“你们喜欢这幅画吗?”他问道。
“看在上天的份上,别听他胡扯艺术之类的东西。”埃德蒙急忙说道,但露西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已经回答道:“是的,的确是这样。我很喜欢它。”
“这是一幅让人讨厌的画,”尤斯塔斯说。
“那你到门外去,就不会看到它了。”埃德蒙说。
“你为什么喜欢它呢?”尤斯塔斯向露西问道。
“嗯,我喜欢它的一个原因,”露西说,“是因为这条船看上去好像真的在动。海水看起来好像真的是湿的,波浪似乎也真的在那里上下起伏。”
对此,尤斯塔斯当然有许多理由加以驳斥,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原因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看了看波浪,发现它们的确像是在一上一下地翻腾。他只坐过一次船(而且仅仅是到崴特岛),结果晕船晕得昏天黑地。画面上汹涌的波浪使他又晕了起来。他脸色发青,又朝画面看了一眼。这下子,三个孩子都吓得目瞪口呆。
在书上读到他们所看见的事情,也许你会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即使你亲眼目睹这件事,几乎也同样无法相信。画面中的一切都在运动,但和电影屏幕上的镜头不完全相同,画中的色彩是那么真实,那么纯净,那么栩栩如生。船头跌下峰谷,溅起一大片浪花,这时船后的波浪涌起,船尾和后甲板又一次浮出水面。这时,另一个波浪打来,船头随之浮出海面,船尾又看不见了。就在这同一时刻,埃德蒙放在床上的练习本的纸页被风吹动,飘浮了起来,刮到了身后的墙上。露西感到自己的头发被吹拂到脸上,就像是在刮风的日子一样。而这阵风是从画中吹过来的。突然,伴随着风还传来了声音——澎湃的海浪声,浪花击打船舷声,船的吱吱嘎嘎声,总之,风在吼叫,浪在咆哮。而且还有气味,狂暴的大海的咸味,这使露西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住手,”传来尤斯塔斯的声音。由于恐惧和恼怒,这声音显得短促而刺耳,“你们两个在玩什么蠢把戏。住手。我要去告诉艾伯塔——噢!”
另外两个孩子对于历险并不陌生,但就在尤斯塔斯·克拉伦斯喊“噢”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不约而同地“噢”了起来。原来一个冰冷的、带着咸味的巨浪冲出了画框,他们不但全身都湿透了,而且巨浪的冲击使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我要砸碎这个讨厌的东西。”尤斯塔斯叫道。就在此刻,几件事情同时发生了。尤斯塔斯朝那幅画冲了过去。埃德蒙懂得一些魔法的威力,赶紧上前去追他,一边警告他要小心,别干蠢事。露西从旁边一把抓住了他,也被拖向前去。这时,不知是他们变小了,还是那幅画变大了。尤斯塔斯跳起身来,想要把画从墙上扯下来,却发现自己站到了画框上,面对着的不是玻璃,而是真正的大海,狂风巨浪撞击着画框,就像是击打在礁石上。他昏了头,伸手抓住刚刚跳到他身边来的另外两个孩子。经过短暂的挣扎与喊叫,就在他们自以为恢复了平衡的时候,一个蓝色的巨浪呼啸而来,他们站立不住,一头跌进了大海。尤斯塔斯绝望地喊叫起来,结果嘴里灌满了海水。
露西暗自庆幸,自己在暑假曾经刻苦地练习过游泳。说真的,如果她的手脚划动得稍微慢一点,情况会好上许多。再说,海水冰冷异常,这从画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尽管如此,她还是保持着头脑的冷静,甩掉脚上的鞋子,就像每一个穿着衣服掉进深水中的人所应该做的。她闭着嘴巴,睁开了眼睛。他们离船依然很近,她看见了绿色的船舷高高矗立在他们的上方,人们从甲板上朝下望着她。然后,正如可以预料到的那样,尤斯塔斯在慌乱中紧紧抓住了她,他们两个一起沉了下去。
等他们再次浮出水面,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船边跳了下来。埃德蒙在她的身旁踩着水,抓住了狂呼乱叫的尤斯塔斯的双臂。还有一个人,他的脸有点面熟,伸出胳膊,从另一边托住了她。船上有很多人在喊叫,从挡浪板上探出头来,将缆绳抛下。埃德蒙和那个陌生人把绳索系在她的身上。随后似乎是漫长的等待,她的脸都冻紫了,牙齿也开始咯咯地打战。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他们是在寻找时机,在把她拉上船的时候,不至于撞到船板上。虽然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等她终于站到了甲板上,有一个膝盖还是被擦伤了。她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直哆嗦。紧接着,埃德蒙也被拉了上来,随后是痛苦不堪的尤斯塔斯。最后上来的是那个陌生人——一个比她大几岁的金发少年。
“卡——卡——卡斯宾!”露西刚一喘过气来,就气喘吁吁地叫道。那正是卡斯宾,上次历险时,他们帮助他登上王位,成为纳尼亚的国王。埃德蒙立刻也认出他来。三个人乐不可支,互相握手,拍打着彼此的肩背。
“你们的朋友是谁?”卡斯宾问道,一边笑容可掬地转向尤斯塔斯。尤斯塔斯正在放声大哭,比他那个年龄段的男生哭得都要伤心,只不过是因为身上被打湿了而已。他一个劲儿地大呼小叫。“让我走。让我回去。我不喜欢这里。”
“让你走?”卡斯宾说,“去哪儿呢?”
尤斯塔斯冲到船边,他似乎期望能看到悬挂在海面上的画框,也许还能看见露西的卧室。可是他看到的只是泛着泡沫的蓝色海浪,浅蓝色的天空,水天一色,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也许我们不应该责备他,他的心凉了半截,立刻就开始晕船。
“嘿!里奈尔福,”卡斯宾对一个水手说,“给两位陛下拿些加了香料的葡萄酒。你们在海里泡了一下,需要喝点什么暖和暖和。”他称呼埃德蒙和露西为陛下,是因为早在他之前,他们俩就和彼得、苏珊一起在纳尼亚做王。纳尼亚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不一样。如果你在纳尼亚过了一百年,再返回我们的世界,这边依然还是你离开时的那一天,甚至是同一个小时。你在我们这个世界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再返回纳尼亚,你也许会发现,纳尼亚已经过去了一千年,或者仅仅才过去一天,或许还停留在同一个时辰。只有到了那里,你才能知道。因而,当珀文西家的孩子们上一次,也就是他们第二次去纳尼亚的时候,(对于纳尼亚人来说),就好像古代的亚瑟王重新返回了英国,如同有些人所预言的那样。依我说,这种事情来得越早越好。
里奈尔福回来了,端着一壶热腾腾的加了香料的酒,还有四个银杯子。这正是他们所需要的。露西和埃德蒙小口啜饮着葡萄酒,感到一股暖流一直流到了脚趾。但是尤斯塔斯却做出痛苦的表情,喝了两口,又吐了出来,继续晕船,并再次哭了起来,问他们是否有“美树”牌的添加了维生素的镇静食品,问他们是否能够用蒸馏水来制作。无论如何,他坚决要求在下一站把他送上岸去。
“兄弟,你给我们带来的可真是个活宝。”卡斯宾咯咯笑着,悄悄对埃德蒙说道。他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尤斯塔斯又嚷了起来。
“啊!咄!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把它拿走,可恶的东西。”
这次,他受到的惊吓情有可原。确实有个奇怪的东西从船尾的舱里走了出来,慢慢地走近他们。也许你可以称它为——它的确是——一只老鼠。但这只老鼠用后腿站立,大约有两英尺高。一个细细的金环套在头上,从一只耳朵上边斜到另一只耳朵的下边,环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红羽毛(老鼠的毛色很暗,接近黑色,因此效果非常显著,很能吸引人的眼球)。它的左爪子握在剑柄上,那把剑几乎跟它的尾巴一样长。走在起伏的甲板上,它保持着完美的平衡,举止优雅。露西和埃德蒙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雷匹奇普,老鼠的头领,纳尼亚会说话的动物中最勇敢的那一位。在第二次伯鲁那战役中,它赢得了不朽的荣誉。露西一直都渴望能够将雷匹奇普抱在怀里,爱抚它。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她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愿望:这会深深地伤害它。于是,她单膝跪下来与老鼠谈话。
雷匹奇普左腿在前,右腿在后,鞠了个躬,吻了吻她的手,又直起身子,捻着胡须,尖声细气地说:
“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也愿意为埃德蒙王尽绵薄之力。(说到这里,它又鞠了个躬。)这次光荣的历险正需要陛下来御驾亲征。”
“呸,把它拿走,”尤斯塔斯哭叫着,“我讨厌老鼠。我受不了装模作样的动物。它们愚不可及,俗不可耐,而且——而且自作多情。”
“我是否可以认为,”雷匹奇普久久地怒视着尤斯塔斯,然后向露西问道,“这个不讲理的家伙是在陛下的保护之下?如果不是的话——”
就在这时,露西和埃德蒙两个人都打了个喷嚏。
“我真傻,让你们穿着湿衣服站在这里,”卡斯宾说,“到舱里去换一下衣服。当然,我要把自己的舱室让给你,露西,恐怕船上没有女士的服装。你只好将就一下,穿我的衣服吧。你在前边带路,雷匹奇普,要像一个有教养的绅士。”
“为了女王的舒适,”雷匹奇普说,“纵然是关系到名誉的事也必须让路——至少是在目前——”说到这里,它狠狠地瞪着尤斯塔斯。在卡斯宾的催促下,几分钟后,露西就来到了船尾的一间舱室。她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有三扇四四方方的窗户,隔窗望去,可以看到船后汹涌的蓝色波涛;低矮的长凳上面放着坐垫,摆放在桌子的周边;头顶上有一盏银灯在摇荡(工艺精美绝伦,她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矮人们的杰作)。在门上方的墙上有狮子阿斯兰的平面金像。她一下子就把这些尽收眼底。卡斯宾马上打开右舷的一扇门,说道,“这就是你的房间,露西。我来给自己拿几件干衣服”——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柜橱中翻找——“我这就走,好让你换衣服。你要把湿衣服丢在门外,我叫人拿到厨房去烘干。”
露西感到非常惬意,好像自己在卡斯宾的舱室已经住了好几个星期。船的摇摆并没有使她烦恼,因为她在做纳尼亚女王的往昔岁月里,也曾经多次远航。舱室很小,但壁板上画着鲜艳的图画(各种鸟儿和动物,还有红色的龙以及绿色的藤蔓),到处纤尘不染。卡斯宾的衣服她穿着有点大,但也还能够凑合。他的鞋子、凉鞋和长筒靴都太大,她情愿打着赤脚在船板上行走。穿戴完毕,望着窗外奔涌的海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确信,他们必定会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注释
[1]斯克拉布有矮小、低劣与卑鄙的含义。——译者注。